第3章 夕陽誰喚下重梯

第三章 夕陽誰喚下重梯

這樣的季候,老實說是極適合鑄劍的,整個天都蒙著一層灰蒙蒙的陰鬱氣息,看上去是要下雨了。

葉楓坐在流風院裏慢飲著一杯清茶,後腦勺處已經是被包上了紗布,前額腫了一個包,顯然是那日撞狠了。據說茶能清心,怎麽現在喝著還是覺得索然無味呢?葉楓咂咂嘴,覺得日子裏的每一分鍾都被緩慢地拉長了一般,有些無趣。

就在葉楓歎氣的下一秒,西門吹雪來了。

不知為何他幾乎覺得這就像是一種習慣,比如站在圍牆上的西門吹雪。

葉楓挑挑唇,頭上的發冠摘了下來長馬尾也散在了耳際,頭上一圈圈圍著的紗布看上去有些滑稽,然而這卻並不妨礙他將茶杯微微舉起來做一個邀約的姿勢:“西門兄,你來了。”

西門吹雪的目光落在他頭上圍著的紗布上,又緩緩落定在桌上的紫砂茶壺,隻覺葉楓這話聽起來似乎是太過熟稔了些,就像是兩個相交甚久的朋友,然而他們不過是幾麵之交罷了,饒是如此他亦隻是頷了頷首落定在桌旁,將兩個精致的小包放到了桌上,語氣依舊是清冷的:“我來送藥,”他修長的手指在一個小藥包上隔空一劃緩緩言道:“這是內用,另一個是外敷。”

言簡意賅到絕不多說一個字的程度,甚是符合西門吹雪的風格。

葉楓聞聲便笑了,這一笑就連著整個頭開始一漲一漲地疼,他自顧自揉了揉太陽穴站起身來抱拳言道:“勞煩西門兄,改日自當至府上拜謝。”

“不必,”西門吹雪淡淡道,繼而將目光落定在葉楓身旁的重劍上,微微停頓了一秒便是問道:“不知這把劍,可是這葉氏山莊鑄的?”

葉楓微微一怔,目光也跟著看到自己的辟沌那裏,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非也,”想了想他便笑問道:“西門兄可是需鑄劍?”不管怎樣,他的專精就是鑄造,葉氏山莊又是以鑄劍為業,怎麽說應當都會是一把好手才是。

西門吹雪的眉心微微蹙起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卻又沒有道出口,最後也隻是言道:“無妨,多謝。”

他將這四個字說完,便也不再等葉楓的反應,隻是如那日一般三步兩步踩著圍牆離去了。

葉楓也有些習慣了西門吹雪這樣的性子,索性搖頭笑了笑複又飲了一口茶,那茶已是涼了。他忍不住拿起桌上包裹仔細的小藥包看了良久,唇角微微提了起來,這一回倒是沒提比武對劍之事,實是難得了。

旁邊響起小女孩糯糯的聲音:“二少爺。”這是今兒早上管家葉慶忠特意給他派的兩個小丫鬟之一,叫做落月。

葉楓眉梢微微一抽忍不住認認真真地回頭問道:“那個小月啊……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端著果盤的小丫頭怔了半天,隻覺這少爺實在是性格好得很,神色立時就認真起來:“商……商量什麽?二少爺吩咐小月就是。”

葉楓對這個結果很滿意,臉上帶了些許笑意:“小月,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叫我二少爺?”

……啊?落月沒聽懂,一臉疑問地看向自家少爺:“那……”

“就這麽決定了啊,你以後叫少爺就成,”葉楓樂嗬嗬說完就又將桌上的藥包交給了麵前的落月笑道:“這副內用的藥,你幫我看看怎麽煎,不行就去老師傅那問問。”

落月將東西拿在手裏小心翼翼地拆開,看了幾眼便笑盈盈道:“少爺,這師傅可認真著呢,裏麵都寫好了。”

葉楓一怔便接過落月手裏的藥包看過去,上麵是極大氣的筆跡,一筆一劃極有耐性地寫好了每頓的量,甚至連每一天要內用的外敷的全部都分門別類標好了。葉楓看了一會,方才將那藥包遞了回去溫和地笑了笑:“我晚些回來,到時候再煎藥吧,多謝。”

西門吹雪啊,葉楓在心底歎了一聲,真是個怪人。

他這樣想著,腳下卻是往劍廬去了,昨兒晚上家宴過了正巧和劍廬的劉師傅談過今兒要過去看鑄劍的,現下看來鑄就一把趁手的輕劍也定是要加快進度了。

劍廬坐落在整個葉氏山莊最南段,離西湖較遠避免沾了濕氣。

葉楓到的時候劉師傅正在門口坐著敲敲打打,見葉楓來了便站起了身有些局促地將手在身上蹭了蹭,方才從旁邊搬了個小凳子遞過來有些忐忑地笑:“二少爺,早。”

好吧葉楓望天,他覺得自己已經慢慢習慣這個排行了,不過現在眼看著快當午了啊真的還算早麽?

“劉師傅早,”饒是心底腹誹,葉楓依然極溫和地揚了揚唇笑道:“叨擾劉師傅了。”

劉師傅這次更是局促不安了,老實說在葉家做事是很簡單的,因為隻要保證每一把鑄造出來的劍都是利器襯得起葉家的招牌,那麽一般而言老爺葉行遠是不會幹涉這些師傅們半點的,至於大少爺葉沂則更是不喜鑄劍之事,曆來是不往劍廬來的,最小的三小姐又是年紀尚小。

劉師傅動作極利落地又揮手擦了擦凳子憨憨笑道:“二少爺,您想看點什麽?”他話音剛落就看到葉楓背著的辟沌,眼睛瞬時就是一亮,“二少爺,您的劍……能給我看看麽?”

葉楓很是爽快地將劍一解便遞過去笑道:“可能有點重。”

豈止是有點重,那辟沌放在劉師傅手上的一刹那幾乎將整個人都往下一壓,然而劉師傅雙手捧著眼睛一雙眼俱都亮了起來手微微有些抖,嘴唇翕翕合合顫抖問道:“二少爺,您這劍是從哪兒來的?”

葉楓這一天已經是第二回被人問了這個問題,索性爽快笑道:“有一回我和師父偶入一地名曰楓華穀荻花宮,此劍乃是荻花宮宮主所贈。”他一邊說一邊在心底歎道,沙利亞對不起。

劉師傅一生勤於鑄劍也不曾周遊四方,隻覺自家二少爺的形象竟是瞬間高大起來,他重又將目光落定在手中的劍上,半晌方才歎道:“二少爺,不瞞您說,葉氏山莊已然有很多年不曾鍛造出這樣的好劍了,”劉師傅翻來覆去看著手裏的劍,最後近乎是老淚縱橫:“若是這樣下去……葉氏山莊的這塊金招牌,早晚就得砸了。”

葉楓撓撓頭,臉色也就肅穆起來,他一隻手扶住麵前的老師傅一邊將劍重又背回了背後問道:“不知師傅可否帶我看一遍鑄劍的流程?”

劉師傅認認真真地打量起這個剛歸家的少爺,青年已然初長成,眉眼沉沉地笑著,身後覆著那柄極重的劍也不見幾分費力的模樣,不知為何,讓人驀地安心下來。劉師傅壓了壓心底的焦慮在前麵引路——

“少爺這邊請。”

果然少了個二字瞬間就順耳多了,完全不知自己被定義為“靠譜”的葉楓美滋滋地在心底感慨。

葉氏山莊的劍廬相當大,每一個流程都有不同的專人負責,先是選擇材料,一柄劍的好壞最重要的便是底子,劉師傅給葉楓指了好幾種不同的材料,最後葉楓的目光落定在旁側的骨頭上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這東西是做什麽的?”

劉師傅稍稍一怔,然後伸手將那些東西歸攏起來言道:“這些是死人的腿骨,”見葉楓露出微微不解的表情便笑著解釋道:“有的材料過剛易折,加些這東西進去才能保證劍的剛柔適中。”

……就是加些化學成分鈣啊磷啊是吧?葉楓在心底想了想,目光還是忍不住轉了開來。

再往前便是劍廬主爐了,要將材料熔化反複鍛打先成粗胚最後才能鑄形,這時候還是白日不曾生火,隻有晚上才會開爐工作。然而葉楓的眼底卻還是亮了起來,他轉頭看向劉師傅,眼底有些期許的意味:“劉師傅,如果想要鍛造一支輕劍與這辟沌相配,不知該用什麽材料?”

劉師傅微微一怔,用手指在那辟沌上輕輕劃過,辟沌微微震顫發出錚然之聲,靈而不邪,就如同麵前之人一般,所謂劍如其主,這回劉師傅可是信了,他嘖嘖歎道:“如這辟沌一般的神物不好尋,不過聽聞恒山派前番放出消息,要為一塊玄鐵尋得有緣人,不如二少去看看?”

恒山派啊……葉楓隻覺心底的祈願微微震顫起來,真正的江湖似乎就在慢慢靠近一般,帶著令人忍不住有些戰栗的期許。

告別了劉師傅,葉楓便一個人慢慢往回走,甫一到流風院便看見小丫頭急急迎了出來,手上端著一碗藥湯似乎是在翹首以盼。

葉楓微微一怔便極瀟灑地用了一個躡雲逐月趕過去笑笑問道:“怎麽了?”

落月將那藥碗以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往前一送,眼神無比懇切:“少爺,喝藥。”

“……”葉楓有點訝異,到底還是接過來皺皺眉一飲而盡,忍不住笑問道:“落月這是怎麽了?”

“圍牆上有個公子,”落月小心翼翼地說道,眼神有些遊離不定:“他說有事尋少爺。”

所以這和喝藥有什麽關係?葉楓加快了腳步往後院趕,心底便有些哭笑不得。

甫一到後院就看到圍牆上站著的人,依舊是一襲白衣手中執劍,那麵容竟是更冷峻了幾分,不知為何整個人都透出寒涼來,旁邊放著的似乎是個包裹?葉楓微微一怔:“西門兄這是要出門?”

西門吹雪這次沒有一躍而下,隻是保持著適才的姿勢微微頷首:“是,大抵半月餘方可歸,葉公子若是無事,是時可否一戰?”

“我不想和你決戰,”葉楓隻覺任何借口都是無用,隻好實話實說:“決戰便要一死一生,我當西門兄是朋友。”

西門吹雪沉默,執劍的手不覺握緊了三分,眼底竟似是多了些許複雜情緒來。

西門心底有些訝然,這麽多年以來西門吹雪隻有一個朋友,那人叫做陸小鳳。至於眼前這個……為何就能這樣自作主張認定了自己是西門吹雪的朋友?

大抵是看出了西門吹雪眼底的神情,葉楓也不強求隻是溫和地笑了笑,揚了揚手裏空了的藥碗:“多謝西門兄的藥,一路平安。”言畢便要回身往屋裏走,便聽西門吹雪竟是開口了,不知不覺亦是換了個稱謂:“葉兄的劍,可是少了一把?”

那一日的劍術,總歸是太過鋌而走險,一點都不像這個溫和的青年會選擇的方式,唯一的可能便是出在劍上。

辟沌是好劍,隻似是少了另一柄相輔相成。

這樣的劍招西門吹雪遊走江湖多年從未見過,隻是西門習劍數十年,對於劍的領悟早就非常人所能及,竟是生生猜了出來。

不出所料,葉楓的腳步停了下來,想了想便回頭笑問道:“西門兄此番可是要去恒山?”

“正是,”西門吹雪的神情微微緩和了幾分,緩緩言道:“不知葉兄可願同行?”

葉楓看了他良久,便微微揚起了唇笑道:“自然。”

同是癡於劍之人,恒山之行隻是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作者有話要說:掩麵,今天卡文ing,卡的想死了嚶……猜劍神大人去取藥的都太聰明了送香吻一個!

明天起這隻要去阿裏山日月潭一大圈七天,本來想提前存稿也沒做到,最後決定明天背著電腦出門【這就是作死啊喂!】

群麽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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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機黨酷愛看這裏——

牙刀番外(中)

怪香子不出手,那少年便也不請他幫忙,一手抬起來狠狠抹了一把臉就繼續死死盯著眼前的老虎,倒是那老虎有些沉不住氣了,一轉頭向著怪香子咆哮了一聲。怪香子心底琢磨著,他要是那孩子,定要趁著這時候轉身就跑,然而沒想到的是牙刀卻沒有這樣做,他隻是對著老虎極有威脅性地揮了揮手裏劣質的短匕喝道:“畜生!往哪兒看呢?!”

那聲音渾厚,竟不像是個少年該有的聲音。

下一秒那少年便動了,後腳往後狠狠一蹬,人往左邊一閃勾著老虎一撲的功夫,牙刀就笑了,眉眼微微勾起,見那老虎撲的動作做了一半再不可能收回去的一瞬整個人竟是淩空蹦了起來撲到了老虎背上!

短匕格在老虎咽喉處一刀捅了下去,血倏地濺了出來灑了一地一身,牙刀卻是絲毫沒有反應又伸手抹了把臉整個人像是發狂了一般又往下捅了好一陣,方才脫了力一般鬆了口氣倒在不再掙紮的老虎屍體上。

半晌他才抬頭看了怪香子一眼抬了抬眼皮說道:“老虎,我的。”

怪香子捋著胡須幾乎笑出聲來,他本以為這孩子仁義,不想利用他來吸引老虎的注意力,然而現在看來竟是在捍衛自己的食物了。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不出所料看到牙刀身前橫著那卷了刃的短匕,一臉的漠然與威脅。

怪香子心下微微一動,突然覺得……時隔多年,若是收個徒弟也不錯?他向前又走了一步,笑笑問道:“娃子你把虎掌給我,我教你功夫怎麽樣?”

在這個距離已經可以看到少年頭上的奴隸印記,怪香子卻沒有提半句,隻是繼續看著牙刀等著一句答案。

“我不學功夫。”此時的牙刀整個人其實已經基本脫力了,然而卻依然努力保持著威脅恫嚇的姿勢一動不動,眉眼冷霾道:“你別過來。”

怪香子不為所動隻是繼續勸著:“你也不想一輩子呆在這,學了功夫下山去,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之後還要繼續活著不是?娃子還小,一輩子在這兒可是可惜了。”

這句話一說完,怪香子就看到牙刀的眼睛微微有些亮了,然而那微微顫抖的手卻還是緊緊握著那卷了刃的刀,好像那是他的命一樣。

怪香子知道這事基本是成了,索性又往前走了一步,旋即身形極快地閃到了牙刀的身後劈手就奪了他手上的短匕,一手比在他下頜處眨眨眼笑道:“何況你看,你也不夠強。”

牙刀微微一顫,向後急推的手肘慢慢放鬆下來,他呼出一口氣來往前一掙推開了怪香子一字一頓問道:“真能報仇?”

不知道為何,怪香子明白了他的話,很是篤定地眨眨眼:“能。”

“好,我跟你學。”牙刀許久不曾與人交流過了,隻覺每一個字都有些生澀,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將禮數學的周全,使勁揮了一下破爛的下擺他想要單膝跪下行個拜師禮卻被怪香子攔住,隻見怪香子捋著胡須搖頭笑道:“我不收你做徒弟,教教你功夫就夠了。”

牙刀緊緊盯著麵前形容奇怪的老人,半晌便笑了,少年參差不齊的牙露了出來,卻是一個無比真摯的笑,他慢慢說道:“那算我欠您的,將來就算是要飲濤的命,飲濤也在所不辭。”

“傻小子,”怪香子一樂,伸手拍了拍他的頭:“我要你的命做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