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意外(二)

第一百一十九章 意外(二)

陳斌原本顫抖著垂著頭,這個時候卻抬起了頭,眼內露出希翼之色,望著吊在玉麒麟金晃晃的腳上的豔知紅,張開了嘴,武師傅神情小心的把那團豔知紅放入陳斌嘴裏,隻見他一口吞了下去,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布滿傷痕的臉竟有幾分慈和。

過了一會兒,陳斌發抖的身軀便不再抖,臉上也有了幾分血色,劉氏見了,幾步上前,握了他的手道:“斌兒,你還好吧?”又摸了摸他的手:“好了,暖了,暖了……”

劉氏的聲音之中夾雜了的喜意,那陳斌卻手一縮,從劉氏握著的手裏縮了回去,他們的動作,陳潛看得明白,卻感覺陳斌今兒個與平常有些不同,卻也說不出有什麽不同。

隻感覺陳斌對自家的娘親不應該這麽冷淡的。

“好了,好了,斌哥兒既好了,就扶他一旁坐下了,屋子裏的事兒,還未處理完呢!”老祖宗抬了抬眼皮,淡淡的道。

陳夫人的臉色則更顯蒼白,簡直像千年積雪一般。

陳潛則死死的盯著陳斌,未發一言。

武師傅忽然道:“老祖宗的孫兒生死係於一線,您老卻不關心他的死活,隻顧著處置家裏人,未免太讓人心寒了,隻不過,如果這個人換成您的夫君,又當如何?”

屋內頓時啞雀無聲,連陳潛都屏住了呼吸,震驚幾乎不能言語,感覺燭影搖動之中,整間富麗堂皇的屋子仿如鬼域,他隱隱捕捉到了什麽,卻又說不出道不明。

老祖宗卻一下子站起身來,廣袖一掃,掃跌了擺在木桌上的茶壺,那茶壺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那輕脆的聲音刺入每個人的耳朵,讓人出聲不得。

她利聲喝道:“你說什麽?”

區嬤嬤早在一旁扶住了老祖宗,她的手一把抓住區嬤嬤的手,枯瘦的手上青筋直爆:“你說什麽,再講一次!”

武師傅慢吞吞的極清楚的道:“如果是門主,門主夫人應當不是如此漠不關心的模樣吧?”

眾人的目光全轉向了隱藏在青色頭套裏的陳斌,沒有人開口詢問,隻聽見老祖宗粗重的喘氣之聲,以及她重又跌坐到木塌之上的聲音,陳潛望過去,卻見她平日裏幾乎古井不波的臉上,現出了些許慌亂,眼睛居然不敢望向陳斌,那樣的慎定理智,已全不存在。

陳潛又望向陳斌,隻見他緩緩的除下了頭上戴著的布套,露出一張布滿傷痕的臉,以及略為花白的頭發,陳潛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感覺陳斌不對頭了,他的背脊並不像以前那麽彎得厲害,居然緩緩的伸直了起來。

“夫人,一別多年,你可還好?”

此語一出,仿佛平地響起一陣巨雷,震得整間屋子搖晃不停,老祖宗原本站了起身的,卻一下子坐下了,陳潛呆望著陳斌,看著他原本彎著的身子挺得筆直,臉上傷痕依舊,眼神卻變得銳利,如鷹一般,陳潛倏地發現,他的眼神與老祖宗何其相似?他不由想起一說,夫婦倆人相對久了,就會神態眼神如有相似。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老祖宗的聲音終增添了幾絲慌亂,顫抖。

“夫人真是忘性,連夫君都不認得了嗎?”陳斌擺脫劉氏的手,向前一步,隻一步,卻把老祖宗嚇得一下子歪在了床塌之上。

“不可能,你已經死了,就算是在生,也不可能……”老祖宗伸出顫顫的左手指著他。

“你是不是想說,就算是在生,麵容也不可能如此年輕?”陳斌在上前一步,卻嚇得老祖宗扶在了區嬤嬤的懷裏。

陳潛忽然間明白,老祖宗嘴裏雖然說著不可能,但是,她已經認出了自己的丈夫,雖然容貌全改,她卻已經認了出來了,所以她才會害怕,怕得這樣的厲害。

一個人的容貌會改,但氣質依舊會如前,眼神也會如前,更何況相處多年的夫妻,她終究認出了他,而他,就像索命的惡鬼,又何嚐不幾次突入她的夢中,驚擾打量?這位手掌陳府大權的老太太,幾十年來,每每想到自己親自設計取了自家丈夫的一條性命,會不會在夢中驚醒?

陳斌撫了撫麵頰的蒼發,麵向老太太:“儀兒,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你終認出了我。”

這一聲儀兒,從如此年輕的一張麵孔裏喊向耋耋老者的老祖宗,讓陳潛從心底寒了一寒,百般滋味皆上了心頭。

而整個房間氣氛之詭異,讓室內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劉氏早離得陳斌遠遠的,既驚且疑地望著他,嘴唇顫抖的道:“怎麽可能?你不是我的兒嗎?”

老祖宗把頭埋在區嬤嬤的懷裏,神經已經徹底崩潰:“不,不……我不是你的儀兒,你……你不是他!”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儀兒,那個時候,你最喜歡的是與我在雨中漾舟,釣起翠湖中的鱸魚,你親手作羹,我們紅爐小酒,對影相酌,那時的我們,是多麽的快活……”

他一步步的向木塌走近,老祖宗一則一寸寸的往區嬤嬤的懷裏縮,她似乎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嘶聲利叫:“別過來,別過來……”

區嬤嬤撫著老祖宗的背,一個轉身,攔在了老太太的前麵,怒目注視著他:“就算你是小姐的相公又怎麽樣,你早已背叛了她!”

陳斌陡地停住了腳步,卻望著她,聲音低沉:“儀兒,你太聰明了,試想哪一個男人能忍受這麽聰明的一個女人,所有的事,不管家裏還是家外的,你處理得都比我好,陰陽門內外的人,聽從的是你的命令,而不是我的,甚至於我的兩個兒子,見了你也恭敬非常,比對我這個父親好了太多,所以,我才想逃開,海夫人,她就不同了,她溫柔婉轉,對我言聽計從……”

他的麵孔雖是年輕人的麵孔,可是,聲音卻是低低沉沉的老人的,聽在陳潛耳裏,再看向兩人的表情,卻感覺寒毛立立,心裏有說不出的滑稽之感,卻笑又笑不出聲,直感到心酸不已,他已明白月影斜安排的這一切,隻怕會真的要了老祖宗的命去,甚至於整個陳府,都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聽了他的話,老祖宗身子不再顫抖,從區嬤嬤的懷裏抬起頭來,眼神幽幽的發著光,讓陳潛想起了暗夜裏的望著羊群的狠,她看著陳斌:“你始終記掛著的,便隻是她?你真是被鬼迷了,你知不知道當年她已經收羅了證據,要致整個陰陽門於死地?”

陳斌搖了搖頭:“你當真是毒如蛇蠍,都如此境地了,還把髒水往她身上潑?她怎麽會害我?我們就要走了,一起離開海寧,就是你……居然派人給我下毒,還讓她親手把那摻了毒的豔知紅給了我,她怎麽會害我呢?她見我頭上生了幾根白發,便說豔知紅有返老還童的功效,雖不是神仙藥物,但消除幾根白發卻是有用的,她拿了她相公的豔知紅給我服下,卻想不到,最終中了你這毒婦的圈套。”

陳斌一口一個毒婦,叫得老祖宗目光逐漸變得狠利,忽然大笑出聲:“哈哈哈,當年我真做得對,你這樣的薄幸之人,就應該死無葬身之地!”

兩人惡狠狠的對望,看在陳潛眼裏,仿佛兩頭森林之中既將展開撕殺的豹子,心卻漸漸的寒凍似冰,這個世界的愛情,比自己原來那個世界更為殘酷,男人可以薄幸,女人卻沒得選擇,如果不是沒有選擇,老祖宗何必選擇這樣?

既便相逢,也沒了以往一絲半點的情意,一個已麵容蒼老,另一個卻滿麵傷痕,一身傷痛,隻怕是……命不久已。

老祖宗一見到陳斌,再聽他講了幾句話,就認定了是他,讓陳潛有些疑惑,據陳潛所知,那豔知紅有讓人青春常在的奇效,但服用多了,卻也是一門毒藥,藥性積聚在體內,外表雖然變得年青,但用藥性提高的年青外表又怎麽能長久,終會以縮短生命為代價,從陳斌在室內發病可以看得出,他已經到了隨時要用到豔知紅的地步。

屋內鴉雀無聲,隻聽到兩人粗粗的喘息之聲,不知道為什麽,陳潛的心越來越慌,他忽然感到,陳府的命運已經交托在了明三的手裏,為什麽那時候,自己會相信他會解決這一切?月影斜所有的計劃已從多年前就開始,甚至於從武師傅入陳府任教之時,就已開始,那麽,自己的身份,在他眼裏,還是秘密嗎?如果不再是秘密,那麽,他又會怎麽利用這一切呢?

陳潛越想越恐慌,也許,他已經沒有必要用那個秘密來要脅自己了吧?陳府老一輩人的秘密已經足夠將陳府拉下深淵?

不光是陳潛,陳夫人也感覺到了其中的利害,雖然她知道,陳潛挑起這一切,隻不過是為了讓老祖宗不追究自己,但是,卻牽扯出這樣大的事情出來,讓她心沉入穀底,如果這事被人人贓並獲,陳府的榮華都會如煙般消散,也包括了自己兒子的榮華,她悄悄的伸過手去,拉住了自己兒子的手,陳潛感覺到她的手潮濕熱燙,安慰地反握住她,卻讓她低歎出聲:“潛兒,由為娘領罪了便是,何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