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是他是她

10 是他!是她!

人市不是每天都開,顧雨綺隻能等到這個月的十五,也不過就七天而已。

丹霞院裏隻有一個胭脂是個頂用的,但是她年紀還小,為了防止柳氏再鬧點什麽幺蛾子出來,梁氏索性打發了春杏前去丹霞院照顧顧雨綺。顧雨綺這才發現原來春杏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大丫鬟,而是會武的。

前世裏她竟然沒注意到這個。

她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纏著春杏講一些梁氏年輕時候的事情來聽,越是聽的多了,越是覺得自己母親真真的是嫁的太委屈。她不應該隻是縮在這小小的侯府之中,她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才會恣意瀟灑。

顧雨綺甚至起了一些要帶著自己母親離開京城的念想。

顧雨綺一得空就去挽心齋陪著梁氏,有顧雨綺環繞在她的身邊,再加上之前一頓發泄,她的病竟真的好了起來。

許是受了顧懷中的一番叮嚀,柳氏也變得躬順了一些,每天都過來請安,即便沒什麽話說也要套個近乎,梁氏心裏不喜她,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倒也隨著她去了。顧思陽吃了顧雨綺的虧,被父親又敲打了一番,也知道這個嫡長姐不好惹,看她的眼神除了敬畏之外還有幾分記恨。他也得了顧懷中的教訓,現在見到梁氏也知道請安稱呼母親了。至於柳氏的那一個女兒自然是跟在哥哥後麵叫的。不過顧思陽明裏恭恭敬敬的管顧雨綺叫姐姐,背地裏卻是一頓大白眼翻著。

顧雨綺不在乎這個,上一輩子記恨她的人還少嗎?被一個小屁孩翻幾個白眼能怎樣?

柳氏暫時伏了小,整個侯府對梁氏和顧雨綺也都變得尊重起來,即便隻是表麵的。柳氏還假模假樣的將府中的管事鑰匙交給了梁氏,梁氏這次沒有推脫,收了下來,這侯府本就是她的,沒有什麽好跟柳氏客氣的。柳氏氣的快咬碎後槽牙了,但是表麵上還隻能笑著。

見後宅一片和睦,顧懷中心裏也是歡喜,他專門請了夫子給顧雨綺講課,陳老翰林是一個退了休的翰林,算是大齊的一個鴻儒,本來他是不願意去教一個女娃的,但是顧懷中說顧雨綺是一個女神童,他這才起了好奇之心,想著過來見識見識這侯府裏所謂的女神童是個怎麽樣的,這才答應了來侯府教顧雨綺。

拜顧雨綺上一世努力練習書法所賜,這一世她連字都不用練了,提起筆就是一手好字,十歲的女娃寫出這等飄逸娟秀的字體,陳翰林驚喜之餘也喜歡上這個聰慧的小女娃,安心的在侯府教書。越教越覺得顧雨綺聰慧通透,一點就通,而且顧雨綺還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甚至可以和他談文論道,陳翰林就越發的喜歡顧雨綺,即便在外麵也對自己這個新收的女徒弟讚不絕口。

顧懷中借著陳翰林之口,將顧雨綺天才之名悄然的散播了出去,這些都是顧雨綺不知道的。

前世她自己汲汲營營做的事情,這生顧懷中替她做了,她卻被蒙在鼓裏。

顧雨綺學的輕鬆,陳翰林每天隻過來教授她兩個時辰,其餘的時間顧雨綺都拿來習武,她前世也有點底子,再加上人又聰明,所以練起來有模有樣,學什麽都快,這一世她又刻苦上心,每天都會有新的進步。

顧懷中是武將出身,見自己的大女兒不光文才出眾,還如此愛武,心底也是高興的。

他去梁氏那裏遇到顧雨綺還會耐下心來看女兒打上一段拳,拚著自己在戰場廝殺的經驗,他興致所至也會指點女兒一二。

顧懷中肯教,顧雨綺沒道理不努力學。一來二去的,顧懷中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女兒。看著女兒那漂亮稚嫩的臉上滿是認真和嚴肅,顧懷中心裏歡喜的很,因為柳月覺得讓孩子習武太苦的緣故,顧思陽不跟著他而是進了太學院去讀書。本來嘛,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朝中文官壓著武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是兒子讀書能有出息,他也是讚許的,隻是心裏不免遺憾,自己的一身武藝無人承繼,顧思雨更是不可能跟著他習武,他可當她如珠如寶一樣疼著。

這個大女兒肯吃苦,倒是叫顧懷中很是意外。

幾日下來,顧懷中隻要一有空就去梁氏的挽心齋看顧雨綺習武。梁氏看在眼中,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滋味,若是以前她肯定是歡喜的,現在她對顧懷中已經淡了,不過顧雨綺能得到顧懷中的歡喜,她也算是高興的,畢竟顧懷中是顧雨綺的父親。隻是顧懷中雖然現在每天都會去挽心齋,但是從不留宿,每天還是回到望月居去。梁氏從不挽留,在她的眼中,屬於她的顧懷中已經死了。

挽心齋裏一片和樂,那柳月就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她那望月居裏裏外外砸一個通透才解氣。她現在與梁氏爭一個賢惠之名自然不能先發作,先旁觀著,來日方長嘛。每天顧懷中過來,她極盡溫柔的伺候著,讓顧懷中一時之間覺得現在的日子簡直過的太完美了。

這日是十五,京城外西郊的人牙市場開了,市場裏販賣的分為兩種,一種是死契,一種是活契。死契顧名思義就是人賣出去就不能再贖身了,死生不由,除非是主人家肯放。活契卻是有年限的,年限一到自可以拿些銀子來贖身恢複自由。

市場裏大半都是賣的活契,畢竟有一絲的活路都不願意將自己的性命搭進去。死契的也不算少,很多是實在活不下去的,也有被拐來的孩子,死契的銀兩要比活契多的多。

梁氏一大早就帶著顧雨綺出了侯府的大門,還帶著自己從江南帶來的十名侍衛。

顧雨綺穿著一身粉色錦緞的小襖,下麵是素白色的百褶長裙,外麵還加了一件與小襖同色的錦緞披風。小襖的袖口和領口都鑲嵌著白色的貂毛,襯的她的小臉益發的靈動水嫩。她的秀發被梁氏梳了一條大麻花辮,辮子從頭頂就開始盤起,蓬鬆柔軟的垂在腦後,發辮之中梁氏還細心的加上一條帶著珍珠的粉蘭色發帶,讓顧雨綺整個人看起來都清爽利落又不失華貴俏皮。她怕顧雨綺冷,下了馬車之後還替顧雨綺將披風上的風帽扣上,端的是一個玉雕雪砌的小美人兒。

她一手牽著顧雨綺,一手捂在白狐毛做成的手捂子裏,早上被顧雨綺纏著,她也穿了一身淡粉色的小襖,與顧雨綺相映成趣,這一大一小兩個漂亮人兒走在路上,儼然就是一道耀人眼目的風景。

前麵有兩個侍衛和兩個婆子開道,她們身邊又是兩名侍衛和兩名丫鬟護著,身後還跟著六名侍衛兩名丫鬟,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到哪裏都十分的惹眼。

所以梁懷玉和顧雨綺一進西郊的市場就引起了一陣轟動。眼力架兒好的,知道這是哪一個府上的貴婦親自出來買人了,巴巴的朝前湊,但是都被那些侍衛擋下。

“那是哪家的夫人,倒是挺有排場的,生的也漂亮,就是不知道她牽的那個小女孩生的是什麽樣子,若是有她娘一半漂亮也就不錯了。”路邊一座酒樓上,憑窗站著兩名錦衣少年,略高的那個眼眉笑著對身邊略矮的那個少年說道。

顧雨綺頭上扣著風帽,這兩個人站在高處自是看不到她的樣貌。

略矮的少年眼眉清冷,他淡淡的掃了一眼迎著他們走來的一對母女,晨光在母女的身後投下一層淡淡的光暈,母女倆相攜而來,腳下是淡淡的白色積雪,端的是美人如花在雲端的一派氣象。

在顧雨綺和梁懷玉走進茶樓的時候,忽然刮起了一陣寒風,卷起了地上浮雪,雪沫入眼,讓人不由得閉目,寒風更是吹落了那小女孩頭上的風帽,小女孩不由得揚起了頭。

她本來沒有什麽焦點的目光在落到街邊二樓的窗內的時候,瞳仁驟然縮緊,臉上的笑容也在瞬間凝住。

在二樓古樸的木窗之內,一名身穿深藍色長袍的少年憑窗而立,半個身子露出,他墨發如瀑,頭戴一頂金冠,肌膚如白玉一般潤澤細致,眉若刀裁,斜斜的飛起,星眸如冰似雪,不帶半點溫度,他的薄唇緊緊的抿著,默默的注視著她,隻是一瞬間,顧雨綺就覺得天地萬物都是失去光華,蒼茫之中唯有一個他鮮活冷冽,叫她不寒而栗。

是他!

顧雨綺一陣心悸,指尖轉瞬就失去了溫度。

隻是片刻,顧雨綺覺得自己就好象重活了上一世那麽久。

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曆曆在目,蒙上了一層血紅,更似她死前的那團烈火,灼燒著她的眼底,讓眼前的這個清冷少年也跟著變的濃烈了起來。

“阿囡?”察覺到女兒的異常,梁懷玉垂眸看了女兒一眼,顧雨綺馬上回過神來,她假裝不在意的扯著被風吹到腦後的風帽,將自己的頭臉遮住,隨後朝自己的母親甜甜的一笑,“隻是風大,吹翻了帽子。”

“恩。”梁懷玉不疑有他,微笑著拉著自己的女兒朝前走去。

樓上的兩名錦袍少年顯然都看到了顧雨綺的容貌,那位略高一點的不由得嘖嘖了兩下,“這小女娃娃生的真漂亮,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假以時日,必定傾國傾城,不知道出自哪一府?”

“五哥若是有興趣,那弟弟就去打聽一下。”清冷少年開口緩緩的說道,聲音亦如冰水穿石一般。

“哈哈,那自是不必,她還小著呢。”被稱為五哥的少年哈哈一笑,搖頭說道,“隻是好奇罷了。”

清冷少年便不再言語,隻是目光追隨著那嬌小粉嫩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街頭拐角處,雪眸之中暗光流動,不知他心頭所想。

是她。。。。。。。。

少年按在窗台上的手指微微的用力,指節變得有點白。

“雲恪,我顧雨綺今日以火之光照路,以吾血為引,滿天諸神為證,如有來世,我與你生生世世不再相見。”

那似乎帶著無盡怨怒和憤恨還有不平的聲音猶在耳畔,就好象是剛剛才發生的,卻也像過了一輩子那麽長久,久到連他自己都已經快要忘記,卻被眼前的這個小小的身影重新勾起。

少年的唇畔漸漸的溢出了一個冰冷的笑意,生生世世不再相見?嗯?那剛才算什麽?

“小七在想什麽?”身畔傳來了雲翼的聲音,雲恪微微的垂下頭,淡淡的回道,“沒什麽。”

“走吧,隨我下樓去市場看看。”雲翼說完就走在了前麵,雲恪舉步跟上。

剛才他有沒有看到自己?顧雨綺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機械的跟著母親的腳步朝前走。

她上一世與他初次見麵可不是在這種地方的。

顧雨綺隻覺得自己一陣的心悸氣短,好象要得了心髒病一樣。

不過上一世她也沒來過這裏,這麽一想,她心裏才稍稍的有點好過。是因為她的改變,從而改變了第一次與他相見的地點了吧。沒準這一世就不用和他再糾纏不休了,這樣很好,很好。

顧雨綺不住的在心底安慰自己。

當務之急是為自己鋪路!鋪路!顧雨綺在亂哄哄的思緒之中理出了一些頭緒,暫時甩開剛才遇到雲恪對她的幹擾。

她抬起目光,看著街市兩側,這裏每月十五就會變成人市,會有人牙子帶著那些賣身的孩子或者勞力匯集在此供人挑選。

顧雨綺看著兩側或坐或站的人,心底也不免有點悲哀,他們中有年幼的,也有年長的,有的目光麻木,有的目露怯意,還有一些哭哭啼啼,不過不管他們表現的如何,他們現在在別人的眼中已經不再是人,隻是一件貨物。

她不是聖母,救不了他們,隻能任其隨波逐流。

就在她的目光一一從那些“貨品”身上流過的時候,一個聲音突兀的入耳,惹的她回首看去。

“臭小子!你以為你爹將你們賣過來是做什麽的!還敢挑肥揀瘦!倌館又怎樣?說不定就有人看上你帶你去吃香的喝辣的!還不識抬舉!”一個粗魯的聲音傳來,接著就是啪啪兩聲鞭子落在皮肉上的聲音。

那鞭子是落在一個瘦小孩子的背脊上的,孩子身上的冬衣本就破舊,兩鞭子下去不僅衣衫破裂,還隱隱的透出了血色。

“怎麽著?你還在這裏裝大爺了?由的了你挑肥揀瘦的!”那個大漢繼續叫罵道,“老是尋死覓活的!每次都被人給退回來!老子今天就打死了你,就當當初買你的銀子都扔水裏了!”鞭子如同雨點一樣重重的落在那孩子的背上。

旁邊的人隻是麻木的看著,沒有人上去製止。

那孩子也是夠可以的,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竟是一聲也不吭,一動也不動,就在顧雨綺以為那孩子是不是已經被打死的時候,那孩子忽然抬起了麵容看向了顧雨綺。

亂發之下,看不清他的容貌,隻有一雙眼睛雖然無神卻滿是倔強和淡漠。

他隻看了顧雨綺一眼就垂下了眼眸,顧雨綺的心卻不由自主的跳了起來。

她認得那雙眼睛。

“娘!”顧雨綺急急的扯動了一下梁懷玉的手,指著那孩子對母親叫道,“買下他!我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