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真
第三章 歸真
魏頤的母親吳氏,每天主職是吃齋念佛,副職是照顧丈夫,有時間的時候再兼著管理家庭。
所幸魏家並不大,房間不多,家仆也少,在魏家老大帶著媳婦去外地做官、老二跑出門去學藝之後,家裏主子也就隻得四個人,丫鬟婆子廚子加門房車夫小廝之類,也隻有十來個。
管理起來便也並不困難,吳氏雖然不太管家,家裏也沒出過什麽事,特別是在吳家倒了之後,吳氏的應酬就更少了,而且魏老爺子一生清廉正直,不拉幫結派,也沒有什麽官員到魏家來,魏家也就不需要什麽管理,一個吳氏帶過來的陪嫁丫頭足以把家裏家務管得妥當了。
隻是,魏頤依然覺得把他那被他取名為“魏歸真”的侄兒交給別人養著不放心,於是就讓魏歸真和自己住在一起,魏歸真小的時候和他睡一張床,再長大一些,就和他睡一個房間,再大一些,就睡隔壁的房間。
魏頤總覺得要自己看著這個侄兒才放心。
雖然魏歸真是個魂魄不全的癡傻兒,但他一點也不難伺候,不好哭,不貪吃貪玩,隻是人有些呆愣而已,教他讀書,他記不住東西,別的方麵,都還好。
照顧魏歸真的丫鬟和奶娘也很輕鬆,並不麻煩。
魏頤的整個成長過程幾乎沒有玩伴,也無好友,隻有他奶娘的孩子叫龔長慶的男娃和他有些親近。
魏頤以學業為重,對方給他做過兩年書童,因為跟不上他的學習進度,最後也不做他書童了,而且還因為受到打擊再不讀書而去當醫童去了。
魏頤是十二歲上就參加了鄉試中了舉人的,榜上有名之後,他的父親就找了當代大儒朱庚老夫子給他做老師。
雖然對方給做老師,但因對方名望在那裏,而且又還是朝堂上的官員,是很忙的,所以魏頤每三天將所寫的作業拿到對方家裏去叨擾一陣,受教之後又回家。
兩家相距並不遠,不分寒暑魏頤都要一直這樣去對方家裏,每次是他家小廝陪他一起去。
朱老夫子家裏是一個大家,子孫並不少,但魏頤和他家子孫做好友的也沒有。
魏頤不知道朱家子孫不親近他的原因,朱家子孫卻是將這事記得死死的,因為每次朱庚老夫子都以魏頤來教育家裏的子弟,一說起來,就會說,魏家的幺子是多麽地聰慧勤奮,以後可當大任,而他朱家的這些子孫,一個個都爛泥扶不上牆,如此一來,魏頤不被朱家子孫接受也是情理之中了。
十五歲時,魏頤有了自己的字,是朱老夫子給他的,叫“子琦”,魏頤很喜歡這個字,回家後,就將朱老夫子寫著他的字的紙呈去給父親看,父親看後,卻並無多少欣喜之意,反而說道,“叫子琦未免輕浮了,不過,既是你老師贈與你的,你以後就用這個字吧!”
“是,父親。”魏頤行了禮,就從父親書房出去了。
出去後對著小院子裏滿目的綠色和陽光偷偷吐了下舌頭,心想大哥的字叫“冬友”,就是父親給起的,有夠嚴苛的,魏頤覺得他的夫子給他起“子琦”真是太厚愛他了,他可不想要一個諸如“石堅”之類的字,不然別人叫他一次,他就會想撞牆一次。
回到自己的小書房,也是他大哥二哥以前的書房。魏頤收拾了自己的書,又看了一陣老師給自己寫的評語,好好琢磨了一陣老師給自己提的問題,拿筆開始寫下自己的觀點,等將一切寫好,抬起頭來,發現窗外的光線都已經變得黯淡了,原來太陽已經下山,暮色上來了。
回去臥房,在外間看到魏歸真一個人趴在那大的羅漢榻上用他的圍棋棋子撥來撥去,又放進一個竹筒裏搖,聽到聲音就樂嗬嗬的。
魏頤走過去,將魏歸真從榻上抱起來,讓他坐好,看到魏歸真額頭不知道在哪裏撞傷了,有點烏青,他馬上生了氣,大喊道,“海棠,海棠——”
過一會兒才有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跑進來,她看到魏頤沉著臉就僵了一下,馬上道,“三公子,有什麽事?”
魏頤沉著的臉色一點也沒有變好,他將魏歸真半摟著,用手指去輕輕撫摸他額上的烏青,魏歸真也不覺得痛,隻是傻乎乎地朝他笑。
魏頤看也沒看丫鬟海棠一眼,冷聲道,“你先跪下。”
海棠眉毛皺了一下,要跪又沒跪,她本來是早該嫁人出府的,但因為賣身契約還沒到期,就隻得繼續在這裏給照顧魏歸真,不過之後趁著魏頤不在,家裏主子又不大管魏歸真,她就時常偷懶,放著魏歸真一個人隨便怎麽玩。
魏頤看她不跪,手裏抓著的棋子就朝她扔過去兩顆,道,“這屋裏到底誰是主子呢,你不樂意在這裏做了,也行,我這就去讓穀姑姑把你賣出去得了,這樣你也不用伺候歸真了,我也不用看你的臉色。”
他這樣一說,海棠馬上就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道,“三公子,奴婢沒說要走,您還不要和穀管家說要賣奴婢出去。”
魏頤也不看她,抱著體重已經不輕的魏歸真進了內室裏去,把他放在床上,又去找了散瘀的藥給他抹在額頭烏青的地方。
魏歸真就望著他,嘴裏含糊地叫他,“小叔,小叔……”
魏頤聽著,隻覺得心酸不已。
魏歸真不知怎麽搞的,越長越大,倒越發喜歡受傷了,總是不知在哪裏就撞到了,身上起一些烏青印子,而這些丫鬟婆子們對他又總不上心,至少不能達到魏頤要求的上心標準,而且,她們看他是個傻乎乎的漂亮孩子,有人還拿手去擰他白白嫩嫩的臉頰和胳膊,魏頤小時候可沒少受過這種被擰的苦,對此事是深惡痛絕,所以每次看到有人這樣對魏歸真表達親近,他就要狠狠地發火。禁止別人這樣。
魏頤又摸了摸魏歸真的可愛的臉,又給他整了整衣服,看了看他胳膊上腿上有沒有烏青印子,發現沒有,才鬆口氣,讓他在床上坐好,拿了本詩集背給他聽,魏歸真也能含糊地跟著他念,但基本上記不住。
不過魏頤也不在此上和魏歸真較真,他隻希望魏歸真好好地長大就行了。
拿著書,他也想自己趕緊科考上做官就好了,到時候一定另外開府,把魏歸真帶著和自己一起過日子。
雖然魏頤對於進官場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為了離開這樣一個家庭,這卻似乎是他唯一的路途而已,於是越發地勤奮讀書。
到了晚飯時分,這天他父母倒是說在一起用飯的,他母親身邊的一個嬤嬤過來叫他。
魏頤把魏歸真牽著出門,外麵海棠還跪在那裏呢。
那位嬤嬤就趕緊打圓場道,“三公子啊,海棠這丫頭又是做了什麽錯事,給讓跪這裏。”
魏頤看了海棠一眼,道,“我今日走的時候,是好好交代了要仔細看著歸真點的,她是怎麽看的呢,歸真額頭這裏磕了這麽一大塊,她人都不知道在哪裏去了。所幸這邊院子沒有什麽池子,要是歸真掉進水裏去了,出了什麽事,那可怎麽辦?歸真雖然不聰明,他到底是我魏家的嫡長孫,你們就是這麽看著家裏的主子的。既然,你們自己要在這裏當自己是主子,那麽好,我也用不起她了,把她賣出門去就是。”
魏頤雖然長得是一等一地漂亮,一雙眼睛不笑也含情,麵若傅粉,唇若含脂,比女人還來得嫩白精致,不過,他生氣的時候,決計不是好玩的事,他六七歲時候,已經知道如何不動聲色讓伺候他的丫頭被他氣勢所威懾了。
不然,在這父母並不照管他的府裏,他可不能衣食無憂地好好活著。
海棠被他說得哭起來,道,“奴婢也不是不好好看著小主子,實在是有些女兒家的事走開了點,也不知道小主子的額頭是在哪裏磕上的,是奴婢的錯,奴婢以後再不敢了。”
魏頤之後還是讓海棠起來了,和父母一起吃過晚飯之後,回到自己屋裏,又叫來海棠,拿了一塊碎銀子給她,道,“海棠啊,並不是我要罰你,隻是你照顧了歸真這麽久,再怎麽也該有姐弟之情了吧,但看到你都不對他上心,你說,我還能夠放心把他交給誰呢。”
海棠被他說得異常羞愧,道,“三公子放心吧,今後奴婢再不敢了,一定好好守著他的。”
魏頤歎口氣,才讓她出去了。
又叫來奶娘和她說了幾句話。
照顧魏歸真,一個人當然是不夠的,當年照顧魏頤的奶娘也是後來照顧魏歸真的奶娘,魏頤雖然覺得奶娘對魏歸真也不上心,但對方畢竟是老人了,他也不能明著說人家,於是就坐著和奶娘談了一陣心,問了些奶娘家裏的情況,關心了一下,便又嘮叨了幾句他如何擔憂歸真的事情,想來已經讓奶娘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讓她走了。
魏歸真就睡在魏頤挨著的房間裏,他又去看了看魏歸真,見他已經睡過去了,邊又給他拉了拉搭在肚子上的小被子,海棠睡在魏歸真房間裏的榻上方便照顧,魏頤和她打了聲招呼,自己這才進屋裏去,又看了一陣書,二更過了近三更才睡下。
魏頤在家裏是沒什麽零花錢的,雖然平素也不需要他花什麽錢,但魏頤還是覺得拮據地厲害,所幸他瞞著家裏偷偷在外麵書鋪裏謀了份事,他把自己寫的一些考試資料拿去賣,這種生意是很來錢的,因他寫得好,買的人多,進賬更是不菲。
日子就是這麽過著。
這年秋天,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魏頤又去了一趟朱夫子府上,將幾日的作業交給他看,出門來時,在朱家側門被人堵了,魏頤一看,知道是夫子家裏長房的孩子,估摸著十二三的模樣。
除了他,還有他的書童。
魏頤對他點了一下頭,道,“朱文煦,有何指教?”
魏頤背著手直直地站在他麵前,眉目如畫,姿態貴氣風雅,神色卻帶著一些孤傲,把朱文煦看得心裏縮了一下,之後還是挑釁地對魏頤道,“你長得和個姑娘家似的,文采真那麽好麽?敢不敢和我們比,要是你輸了,從此不準繼續做我爺爺的學生。”
魏頤眉毛輕輕一挑,道,“關於此事,我沒有任何應戰的理由。首先,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既然夫子已經做了在下區區的老師,就沒有變更的可能。譬如你,不可能有人要你去應戰一次,你輸了,就讓你不要再做你父親的兒子一樣。其次,我長得怎麽樣,與我的文采如何沒有任何聯係。而所謂文采,不是還有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之說,所以,這文采如何,隻在人如何看而已,你不和我比,回去多做點學問,說不得,我下次見你,也該覺得你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文隻有切磋之說,當無輸贏,所以,沒有什麽可比的,讓人信服的東西,自然有人信服。還有,我家中有事,就此告辭了,朱家小弟,來日方長,到時再見。”
說著,就閃過被他說得一愣的朱文煦跑掉了。
魏頤對於這種小弟弟是不以為意的,帶著小廝回到家,走進家門,就發現有什麽不對勁,門房看到他,就朝他說道,“三公子,您回來啦。二公子也從外麵回來了,他在外這麽多年,真是大變啦,老頭我剛才差點沒認出來。”
魏頤一聽說魏帆回來了,愣了一下,趕緊快步往裏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