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錦繡芳華
顧雲箏到了書房門外的時候,恰逢霍天北走出。
他神色沉冷,目光陰鷙,看到她,漠聲道:“我出去一趟,有要事,裏麵的人暫時交給你處置。”
些微驚訝之後,顧雲箏點頭,“好。”
室內,地上躺著一個人,衣物還算齊整,人卻是奄奄一息。太夫人坐在地上,滿臉淚痕。
徐默站在門邊,看向地上兩個人的目光,充斥著憎惡。顧雲箏瞥過他,從輪椅轉到太師椅上落座。
案上一份畫過押的口供,她看了一遍,得知地上那人本是霍府管家尤赫。尤赫在多年前,被太夫人重金收買,汙蔑先太夫人與他私通,鬧到了在老侯爺、老太爺麵前對質的地步。事發後潛逃出府,多年無下落。
一府主母,被妾室與管家聯手汙蔑,不能全身而退……顧雲箏很同情先太夫人,卻也覺得先太夫人處事一定有著諸多不足,否則,怎麽會被人算計到了那個地步。
暗自唏噓之後,顧雲箏將口供推到一旁,喚人將尤赫帶出去,末了才似笑非笑地對太夫人道:“侯爺出門去了,你也不必裝可憐了,與我說說話。”
太夫人拭了拭淚,顯得平靜許多。
顧雲箏擺手讓徐默、春桃等人退下,這才直言問道:“我有些不解之處,需要你為我解惑。你是商賈之女,出身還不如我,卻是多年得寵,是老侯爺糊塗,還是你爭寵的手段太高?”
太夫人冷笑一聲,緩聲道:“你說的沒錯,我是商賈之女,她出身於名門,多年得寵的卻是我。出身名門的女人,要麽心高氣傲,要麽柔弱端莊。是後者還好些,男人少不得心生憐惜,平日裏多幫襯一些,可她偏偏是前者。她看不起我,對老侯爺、尊長也不知退讓。”她語氣中的諷刺越來越濃,“我呢?出身卑微,進門後就知道要處處低人一等,要每日看人臉色。你若是男人,是願意看冷臉,還是願意被人敬著供著噓寒問暖?”
顧雲箏對於太夫人的看法不置可否。出身名門的女子固然也有太夫人所說的這兩種,可也還有八麵玲瓏的、外柔內剛等很多種。
太夫人隨著言語,思緒回到了當年,笑容中有了幾分真實的喜悅,“那時我在她眼中隻是個奴仆,她很少理會我,隻忙著與公公婆婆鬥法。隻是可惜,城府不夠,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狠狠病了兩場,身子也就垮了。說起來,我要多謝老太爺與老太君,沒有他們,哪裏有我風生水起之日。”
顧雲箏撫額。
“就是這樣,我生了天賜、天齊,她卻一直無所出。從那時開始整日忙著求醫問藥,再沒心思理會別的。”太夫人看了顧雲箏一眼,“後來她如願了,生下了老三。不知為何,老三生性不大討喜,比如今的老四還要古怪。老侯爺每日裏願意哄著的,還是我生的兩個兒子,他答應過我,會給我兩個兒子盡力謀取榮華。”
人的貪念,就在一些人無意推波助瀾之中,層層暴漲。
太夫人忽然話鋒一轉:“直到她生下老四。平心而論,老四沒有一點瑕疵。隻是出生的不是時候——她懷著老四的時候,老太君就病重了,那時的霍家二爺正在外征戰,眼看就要落敗。就是那麽巧,老四出生之後,該死的死了,該為國捐軀的也捐軀了。老太爺哪裏受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之下,自然要為偏愛的兒子的死找個原因,給他自己找個出氣筒。”
分析得很中肯,在太夫人眼中,老太爺隻是可悲愚蠢之人,旁人亦如此。其實,事實就是如此。
“老太爺鬧得厲害,也不能影響老侯爺對老四的偏愛。”太夫人忽然問顧雲箏,“你相信麽?便是血脈相連之人,也要講個緣字。”
顧雲箏微一頷首。她相信,很多人都相信,否則哪裏來得那麽多被偏愛或被冷落的兒女。
太夫人語聲低了一些,含著落寞,“不管再忙再累,老侯爺每日都記掛著老四,再忙再累都要騰出功夫哄著老四。而我,我的兩個兒子,就開始被冷落了,連個像樣的先生都不給請。老侯爺便是再能籌謀,又如何能讓四個兒子全部官運亨通?老三是襲侯爵的不二人選,老四是他最偏愛的……再加上他們的娘那個性情,我們母子還有活路麽?”
顧雲箏隻是為兒時的霍天北心生酸楚。明明是那樣被父母喜歡的孩子,明明該是天之驕子。
慢慢的,太夫人就不再是給顧雲箏答疑解惑了,而是要找個人聆聽心聲:“恰好,老太爺總是氣不順,覺得老侯爺隻顧著自己的日子,對喪命的娘、兄弟都無暇悼念,愈發的不喜老四。這種機會,傻子也不會放過。一個命硬的孩子,怎麽能夠養在跟前?稍加散布這消息,這顆眼中釘就會被打發出去,公公與兒媳、夫君與發妻的矛盾便又會回到往昔的情形。”
之後太夫人講述的事,是顧雲箏可以猜到或已知情的:
愛子被養到了別院,換了哪個做母親的都沒辦法承受,可老侯爺又不能頂著不孝的名聲將霍天北接回府中,夫妻之間再容不下一絲親近。
在霍天北流落民間的時候,太夫人又給了先太夫人致命一擊,指使尤赫汙蔑先太夫人。無休止的矛盾,連番的重創,足以讓先太夫人在府中完全失去根基,能過的唯有纏綿病榻的淒苦光景。
末了,太夫人道:“我隻是沒料到,老三會不管不顧地去尋找老四,根本不理會老太爺的話。那時蔣家、鬱家、沈家還沒什麽權勢,找起人來很是吃力,加上個霍家老三也無濟於事。可最終,四個孩子還是回到了京城,都怪那個古怪的名士。”語聲一緩,她又笑了,“回京後的老四,已然變了個人,像個小啞巴似的,終日也沒一句話。除了他師父、三個師兄、老三,誰都不能抱他碰他,看誰都像看仇人一般。就這樣過了些日子,老侯爺的那份歉疚被消磨殆盡,他的去處隻能還是別院。”
一個小孩子,日日受著驚嚇打罵,每時每刻每日怕是都在盼著親人忽然出現在他麵前,帶他脫離苦海。親人卻讓他等了太久,盼望一步步轉為失望再到絕望。到最後,任誰也會對一切漠然,留有情意的,隻能是朝夕相伴的師父師兄弟,還有那個不離不棄的兄長。
誰也不能怪他淡漠一切,是這人世先一步辜負拋棄了他。
顧雲箏聽不下去了,將話題切入重點:“什麽事都是因果報應。你讓侯爺一步步盡失一切,侯爺會怎麽對待你呢?你想過麽?”
太夫人抿緊了嘴,沒說話。那是她答不出想象不出的。
“換了我是你,就猜測侯爺的心思,讓他順心一點,如此,下場可能不至於太過淒慘,你的兒孫,或許還能留一條命。”
太夫人望向顧雲箏。
顧雲箏笑容冷凜,“你這些年大肆斂財,費盡心思為你兒孫籌謀,又有何用?到如今還是功敗垂成,陷入絕境。好生想想,是要我逼你交出錢財,還是自己交出來。於我,樂得讓你眼睜睜經曆幾次生離死別,於侯爺,樂得看我幫他懲戒你這毒婦。”
太夫人卻道:“我要見老四。”
顧雲箏不理她,揚聲喚徐默,吩咐道:“找幾個得力的看住她,別讓她以死謝罪。黃昏時問她是要錢財還是要命,記得來通稟。”
徐默即刻將太夫人拎了出去,根本不給她說話的餘地。安置了太夫人,他回到書房,問道:“夫人,侯爺不是讓您處置麽?您怎麽動也不動她一下?”很失望的樣子。
“她都落入絕境了,怎麽會想不明白,若是即刻將手中一切交出,死得更快,兒孫也要就此陪她走上絕路。”顧雲箏微微一笑,“對付她,還是要釜底抽薪。”
徐默雙眼一亮,“夫人的意思是——”
“你將大少爺與大夫人放到一間房裏去,服侍的人不需盡心,也不需虐待,掌握好分寸。”顧雲箏目光狡黠,“現在大少爺傷著,便是給他錦衣玉食,大夫人都會心疼不已,何況如今處境已是一落千丈。另外,讓人放出風去,就說太夫人將諸多過錯都推到了她身上。心緒紊亂之下,她大概就要洗脫罪名將功折罪。太夫人的事,有了缺口就好查了,不用她親口說,我們也能如願。”
徐默不由愉悅的笑了,“夫人這是要讓她們窩裏鬥?”
顧雲箏默認,又道:“另外,太夫人、大夫人那些親信有沒有招出什麽來?”
徐默立刻沮喪地垂下頭去,“沒有呢。管家隻善於懲戒外院家丁,對於內宅那些仆婦很有些束手無策。打得輕了沒用,打得重了又怕人一命嗚呼。”
“那怎麽不早跟我說?”
“侯爺不讓管家動輒來驚動您。”
顧雲箏斂目思忖片刻,“這樣吧,你將那些管事媽媽全部帶到書房院中,隻讓她們站著,不許吃喝不許睡,有個三兩日,興許就有人受不住了。先試試。”
徐默對此表示懷疑:“不用刑?還帶到書房院中?”
顧雲箏白了他一眼,“你細想想再質疑成不成?不吃不喝不睡的滋味,你要是嚐過就知道有多難熬了。府裏的人如今哪一個不怕侯爺?將她們拎到侯爺跟前才更有效。”
徐默認真想了想,又笑了,“夫人這法子的確是好。三日後不奏效的話,再讓管家照貓畫虎地繼續磨她們。”
“明白就好。”顧雲箏滿意地笑了,隨後又問,“侯爺出去辦什麽事情了?”
“去了大牢。”
顧雲箏抬眼,以眼神詢問。
徐默低聲道:“其實侯爺想清算的一筆賬,還是大爺當年犯下的大錯。侯爺忍了這些年,就是要在適當的時候置大爺於死地。”
顧雲箏有驚訝,也有困惑,是怎麽樣的罪孽,讓霍天北對霍天賜早就起了殺心,“別賣關子,快與我說說。”隨即又意識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那麽二爺呢?侯爺為何還不將二爺看管起來?留著他將家醜外揚鬧出軒然大波麽?”
徐默卻是報以一笑,“夫人放心,侯爺隻怕二爺不鬧,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您隻管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