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下
第13章(下)
聽得到呼吸聲一樣的死寂被孫管家回來的腳步聲打破,他手裏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遞給了輪椅上的蘇禾。
蘇禾沉默著,將文件夾打開,攤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他俯身將裏麵的照片極富耐心地分開來,一張張在茶幾上擺開,才抬起了頭。
他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有的隻是冰冷的厭惡和輕視:“墨先生,不打算解釋一下這些照片嗎?”
蘇季一直在看,她就站在蘇禾背後,所以每一張照片都被她清晰地看到。
她奇怪自己並沒有太大的震驚和意外,隻是略微有些麻木,如同片刻前墨遠寧的目光:等待著的那些東西,該來還是終於來了。
那些照片看拍攝時間,應該都有幾年了,那清晰的成像和自然的畫麵,也看不到一點經過後期加工拚接的痕跡。
那是一些墨遠寧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照片,畫麵中的女子,囊括各個人種,但無一例外都年輕靚麗,衣飾不凡。
他們所在的背景也大都是豪華酒店或者典雅古堡,身旁的人無不是衣香鬢影、風度翩翩。
在這些照片裏,墨遠寧臉上都帶著一種近乎柔情蜜意的神情,他用幾乎一模一樣的溫柔眼神,看著眼前的這些女子。
而那些年輕又身份尊貴的女孩子,則都沉醉地看向他,滿臉愛慕依戀。
她們的人數並不少,蘇季數了一下,僅僅她辨認出的,就有七八個女孩子,還不包括一些隻拍進了背影,形象模糊的。
其中有一張照片,跟別的都有些不同,那應該是在晚宴的花園中,遠處卻並不平靜,間或有幾個慌張奔跑的人出現在花木後,而墨遠寧正向著花園的另一個方向奔跑,在他的懷裏,抱著一個金發的年輕女孩子。
那個女孩把頭都埋在他懷裏,似乎飽受驚嚇,雙手也緊緊抱著他的脖子。
如果說其他的照片因為是在公共場合,女孩子們和墨遠寧並沒有太過親密的動作,無非是跳舞的時候搭一下腰或者扶一下手,那麽這張照片裏,因為情況看起來很緊急,他們的肢體接觸就相當緊密了。
蘇禾問過之後,墨遠寧並沒有回答,蘇季也沒有抬頭,所以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麽樣的表情,在看著誰。
她看了一會兒照片,突然就笑了,唇邊含著笑意說:“原來在宴會中遇到混亂或者製造混亂,然後英雄救美的事,墨特助不是第一次做了啊。”
她問得尖刻,本來以為墨遠寧會沉默到底,他卻開口了,聲音還是一樣的溫柔平和:“小月,我並沒有……”
說到這裏他好像是覺得尷尬,停頓了一下後又改了一種說法:“我沒有和其他人發生過那種關係。”
蘇季呆了一下,隨即就抬起頭,更加譏諷地笑了起來:“墨先生,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玉潔冰清嗎?”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表現得這麽極端,特別是在哥哥還有其他人麵前,可她沒有辦法控製心中翻湧的惡毒詞匯。
她覺得可悲的是,剛才她的目光掃過那些照片,她所能想起來的竟然都是他們兩個從相識到相愛的畫麵。
無意間的街頭偶遇……她現在都不知道那算不算真正的“偶遇”,還有循序漸進的感情。
她會愛上墨遠寧,絕非僅僅是因為他是在對的時間出現的對的人,或者說他是父親安排給自己的愛人,甚至不是他和顧清嵐的那一點相像。
哪裏有人是真的一樣的?更何況是兩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她早就感覺出來了,墨遠寧和顧清嵐相像的僅僅是表麵的氣質罷了,他內裏的性格和顧清嵐完全不同,更加強勢,也更加讓人無從把握。
她曾經很愛他的目光,明明那麽幽深的眼眸,看向你時卻比流瀉的月華更溫柔——現在她不知道她究竟是第幾個被他這樣注視過的“小女孩”。
她看著他冷笑,覺得喉中的話如同帶著尖刺的骨頭,不吐出來就會劃拉到滿喉鮮血:“還真是任何時候都能深情款款……墨先生,你都不覺得惡心嗎?反正我惡心!”
在她的角度看,墨遠寧臉上的神情似乎是變了變,但他很快就又笑了下:“小月……我可以解釋。”
蘇季冷笑著,她到底還是顧忌著在哥哥麵前的形象,沒有罵出更惡毒的詞匯,隻是衝他抬了抬下巴:“怎麽解釋?”
墨遠寧像是斟酌了下,才開口說:“這是我原來工作的一部分。”
他的解釋還真每次都這麽模棱兩可啊,蘇季都笑了:“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原來是做高級男公關的吧?”
他不再回答,蘇季也失去了繼續質問他的興趣,歸根結底,他們早已離婚,就算藕斷絲連,也隻不過是臨時的**關係。
已經把婚姻輸了進去,離婚那天還沒有怎麽樣失態,如今蘇季也輸得起,她也不想在多年不見的哥哥麵前繼續演這一場鬧劇。
蘇季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她走上樓去,是去換衣服,還是去冷靜一下,沒人知道。
孫管家也在蘇禾的示意下離開,客廳裏隻剩下坐在輪椅上的蘇禾,和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站在門邊的墨遠寧。
墨遠寧等蘇季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把目光移到蘇禾身上,輕聲開口:“蘇先生想要警告我越界的話,沒必要用這種手段。”
蘇禾側頭看了看他,臉上這才顯出了輕蔑以外的神情:“墨先生既然已經知道你越界了,為什麽還留在這裏呢?”
墨遠寧沉默了一陣,突然又說:“蘇偉學果然把備份資料給了你。”
“墨先生,請你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直呼亡父的姓名,”蘇禾的語氣冷了下去,“你既然知道備份資料在我這裏,那麽想必也很清楚,我已經知道了你的底細和過去,還有你和父親簽下的那份合同。那麽你也應該知道,你現在已經沒有了繼續留在這裏的資格。”
墨遠寧聽著,有一瞬間的恍惚,原來時間過得太久,久到他已經認為自己是蘇季的合法丈夫,還有愛人,所以忘記了他們最初開始的原因。
他是被蘇偉學買下來的……當然不能用“買”這麽粗暴的詞匯,準確地來說他是被一紙合同帶到了蘇季麵前。
和蘇季在咖啡館裏的偶遇,真的是他無心之舉,他也萬萬沒想到,這個他偶然間搭過幾句話的女孩子,將來會成為他的妻子。
隻是接下來的事情,並沒有蘇季想象中那樣單純。
蘇季可能不知道,在蘇宅裏和她見麵之前,他已經和蘇偉學簽下了一個合同。
內容當然是不符合現行法律,也無法被法庭采信的,但卻是他無法違抗的。
蘇偉學知道了他的過去,並掌握了很多資料。他相信那些資料是“組織”內部故意透露出來的,但他卻不知道身為一介儒商的蘇偉學,是從什麽渠道得到了這些消息。
在那個完全不平等的合同裏,他的責任是和蘇季在一起,成為她的丈夫,並且無論蘇偉學是否在世,他都要替蘇季管理蘇康,並不計報酬。
而解除合同的唯一條件是:蘇季主動和他提出離婚。
這就是蘇偉學維護女兒的方式,他塞給她一個隨時可以拆除的定時炸彈,然後將炸彈的遙控器給了兒子。
雖然簡單粗暴,卻又十分高效。
墨遠寧沉默著,突然又抬起頭笑了下:“假如我說有人會威脅到小月的安全,我還不能走……你會把那些資料發給警方嗎?”
這就是蘇偉學的遙控器:隻要墨遠寧不聽話履行合同,他就將那些資料送給警方。
要知道墨遠寧不僅僅是昔日“組織”的頭號殺手,更加是數十宗懸案的通緝犯。
假如讓警方知道他藏身於此,那麽就算他有能力逃脫抓捕,也再也沒辦法回到h市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蘇禾沒有回答,他和蘇季一樣,常常能一眼看到問題的核心,他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一些憐憫:“墨先生,讓小季認為你是個花花公子,並對你徹底死心,是最好的結果……像你這樣的人,難道還真有重新回到正常社會的可能?”
墨遠寧沒有辦法反駁他,他受訓練在最短的時間內,從所有可能中選出最佳方案,所謂的最佳方案,就是最簡單的步驟,和最少的損失。
如果可以選擇,那麽對於蘇季的最佳方案,就是他主動退出,消失,永生和她不再相見。
“不要告訴我你愛上了我妹妹,所以沒有辦法對他放手。”蘇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墨先生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他今天一回來,就把話說得這麽明了,墨遠寧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隻是笑了笑:“小月沒有危險後,我自然會離開。”
蘇禾皺了下眉,蘇季本人與世無爭,要說她會被什麽危險威脅到,大半也跟墨遠寧和墨遠寧之前的“組織”脫不開關係。
眉宇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厭惡,蘇禾最終也隻點了下頭:“墨先生最好能信守承諾。”
當蘇季半個小時後收拾好了情緒下樓,看到的就是哥哥和墨遠寧一起坐在餐廳裏等待上菜的和諧景象。
到今天為止,她已經真的不知道墨遠寧還會爆出什麽樣的事情來打破她的底限了,因此照片的事隻是讓她惱怒一陣,過後已經收拾好了情緒。
她甚至還能衝一旁的墨遠寧笑了下:“墨特助的胃疼多日沒犯了吧,多吃些滋補的東西。”
墨遠寧輕應了下,對她微微一笑:“謝謝蘇小姐關心,是好多了。”
一問一答相當和諧,蘇季似乎也對此很滿意,她覺得自己的個人修養又上了一個新台階:麵對昔日丈夫的醜聞,也能淡然對待。
隻是晚上回房間休息的時候,她和墨遠寧一前一後上了樓梯,臨轉身時,她忽然問,帶著點惡狠狠的味道:“那個女人和我誰漂亮一點?”
墨遠寧一直默然跟在她身後,聞言停下了腳步,隔了片刻才莞爾:“她不是我的茶。”
蘇大小姐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輕哼了聲,趾高氣揚地回自己房間睡了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