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狂歡
一個人的狂歡
我呆坐在火車上,眼睛盯著窗外迅速倒退的風景。已是寒冬一月,樹葉凋零,一片蕭瑟,如同我的心情。眼前遞過來一個紙杯,是熱氣騰騰的綠茶。我接過,道了聲謝。
老板在我身邊坐下,歎了口氣:“別再想了。回去以後好好把書讀完,七月份就正式畢業,該考慮找工作的事了。”
我“嗯”一聲,手在杯子上取暖,眼睛仍盯著窗外。
回來有三個月了,我一直臥病在床。醫生說幸好我回來得及時,不然手臂差點壞死。身上背著的兩個NORTHFACE大包幫我擋了一下落地時的衝力,手臂沒有進一步受損。動手術清理了腐爛的肉,再讓新肉慢慢長出來。可是,手終歸不如以前靈活了。這就是改變曆史的代價麽?
詳細地匯報身體狀況,然後做全身檢查,得出我的確在四次穿越中積累的輻射超標,我已不再適合這個項目。曾經試著說服他們我可以再穿一次的,還沒到小組討論的層麵就被我老板無情地斃掉。老板說我現在需要靜養,每天堅持吃藥,一點點將身體裏的毒素排出。我還年輕,他不希望我得什麽後遺症。
老板一直很內疚,聽說跟研究小組的人大吵了一架,然後憤憤然退出了項目。他告誡我從此不要再想什麽穿越,我們學校已經跟這個穿越項目完全脫離關係了。然後,等我恢複了差不多,他就帶著我回了學校。當然我得了一筆不小的獎金,足夠我完全不工作生活好幾年的。可是當拿到那張存折時,我的心裏隻有苦澀。
學校?有多久沒回過學校了?落下的課不知道還能不能補上。老板安慰我,學分和課業上他會幫我。帶回來的兩個大包價值無法估量,我的筆記還有很多孤本書籍,都需要我和一群專家共同努力研究。那些文物,我都上交了,隻留下了幾件:羅什送的艾德萊斯綢絲巾,他在我櫃子裏為我放進的幾塊手帕,還有紀念弗沙提婆的獅子佩玉。
就這樣結束了我的穿越生涯?我從讀上研究生開始,課沒上過幾次,就一直圍著這個穿越項目跑。二十二歲準備試驗,二十三歲成功穿越,二十四歲帶著遍體鱗傷回來。兩年多了,我一直在夢境中麽?如果沒有那條艾德萊斯綢和頸上掛的那塊獅子佩玉,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在一千六百五十年前生活過,呼吸過,愛過……莊生夢蝶,到底我是莊生,還是蝶?
回到學校自然引起了轟動。許久未見的老師同學朋友,個個都瞪大眼睛看我。當天晚上,同學們就在卡拉OK裏給我開了個PARTY,喝酒,K歌,玩骰子,鬧騰到淩晨兩點。淩晨兩點?嗬嗬,費力睜著搭拉的眼皮,太久沒有在十點之後睡覺了。
許久沒回到現實,一下子變得有些不適應了。
原來嫦娥真的奔月了,正在繞著月球奔得歡。原來通貨膨脹了,食堂裏的包子價錢變了還練塑身。原來是個人就能賺得歡的股市現在套住了許多人。原來汽油漲價了,怪不得老師們都開始坐校車,甚至叫囂著改騎寶馬牌自行車。現在最流行的是看《色戒》學體位,最熱門的話題是明年五一要取消。
宿舍裏的女同學們個個談起了戀愛,每天一入夜就花枝招展地跑得一個不剩。一到周末六個人的宿舍經常就隻剩我一個人,其它人都是第二天一早帶著曖昧的笑回來的。
朋友們都對我抱以惋惜。聲稱如果我沒有消失那麽久,現在也早就談上了。可惜,我們班那些本來對我有點意思的男生,都等不及,名草有主了。我笑著說,不然哪有你們的份啊。
跟著姐妹們逛街買東西,她們總取笑我落伍,不知道流行的款式又變了。不是我落伍,是這世界變化太快。有時,真的好想念那個純淨的世界,沒有汙染,沒有喧囂,慢慢悠悠的田園生活,幹幹淨淨的天,甜得發膩的葡萄與哈密瓜,明亮淨朗的人。
在街上走著,會突然回頭看,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孤高的身影,追上前,卻是一個毫不相像的人。人群中,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便會努力找尋,卻總是失望地對人道歉。一個人走著,眼光搜尋著,然後突然蹲在路旁放聲大哭,不管有多少人射來詫異的目光。現代人的神經已經鍛煉得無比堅強,哭完了抹抹眼淚繼續走,從來就不會有人上前問侯一聲。
原來,孤獨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由你愛上那個人的那一刻開始。
葉子是不會飛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葉子
天堂原來應該不是妄想,隻是我早已經遺忘,當初怎麽開始飛翔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愛情原來的開始是陪伴,但我也漸漸地遺忘,當時是怎樣有人陪伴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隻是心又飄到了哪裏,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夜深時聽得最多的就是這首《葉子》,一遍一遍反反複複,聽到沒電為止。“心又飄到了哪裏,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每聽到此處,總是禁不住淚下。依舊能感覺出唇上溫暖的吻,可我終究失去了。失去的到底是什麽?隻是一份愛嗎?我連自己的心都徹底失去了……
寒假回家過年,媽媽看到我手臂上的疤,心疼死了,我騙她說是自己跌的。過完年照例在初十給我過二十五歲生日,吹蠟燭,吃蛋糕。我啃著甜膩膩的奶油,突然想起了羅什每年為我畫的素描。他現在還在畫麽?不對不對,哪有什麽現在?他所有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過去時了。
寒假回來,已經沒有課上,大夥找工作忙得雞飛狗跳。我們這種專業工作不好找,留校當老師,進考古研究所或博物館,都不是什麽賺錢的行當。有同學頂不住了,進公司當文秘,當銷售的都有。“將來”的話題是大家湊到一起講的最多的,隻有我一點都沒興趣考慮它。寫了幾篇關於克孜爾千佛洞的論文,在學術界引起了轟動,也帶來了爭議。工作的事,老板有跟我提起,讓我留校,一邊讀博,一邊教書。我沒立馬答應,想先過一過“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的日子。
日子平淡,每天都是流水賬。窮極無聊時上晉江看看穿越文,而且隻看那些超極搞笑的。什麽《穿X與反穿X》,《當穿X女遇見古代X人》,《當滅X愛上楊X》,《我是康X的祖奶奶》。看完了哈哈大笑,衷心祝福那些穿越在古代得到幸福的女孩,她們比我幸運得多。在這樣的笑聲中,我也學會如何遺忘。
四月到來時終於忍不住又背上行囊,不敢去新疆,怕自己會忍不住到庫車。再去看一千六百五十年後的廢墟,已經跟我當時考察的心境完全不一樣了。在同一地點卻相隔千年時間,相愛而不能相守,那樣的折磨,我會發瘋。所以我選擇去西藏,一個可以淨化靈魂的地方。
我由川藏南線入藏,從成都出發,經過雅安、康定,到理塘時緬懷了一下六世□□倉央嘉措。他的那句““潔白的仙鶴啊,請把雙翅借給我。不飛遙遠的地方,僅到理塘轉一轉”使得理塘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神韻。美麗的聶格峰和一望無際的毛埡大草原,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看上去那麽純淨,讓人煩惱頓除。
一路過了芒康、波密、八一,路上的風景隨便一拍就是一張絕好的照片,風景的多樣化讓人時常忘了呼吸。當看到山頂的布達拉宮遠遠出現時,我終於到了聖地——拉薩。
我一路上跟不同的驢友搭伴,大家某一段路同行,AA製。到了下個地方,再分手另結伴。一路認識了不少朋友,大家都是年輕人,也都有一定社會閱曆,可以聊的東西很多。經常這樣的旅行,就會有一對對男女湊成雙。與我同屋的女生,就會有一夜不歸的。隻是,這種旅途中的戀情來的快去的也快,極少能回去各自的生活還繼續保持。
在拉薩,跟著在青年旅館剛認識的一群年輕人,去北京東路的“念”酒吧。大家喝了酒,勁頭上來,便玩起“真心話,大冒險”。我剛開始還算玩得開心,可是,看到問“真心話”的都是性的問題,玩“大冒險”的都是KISS來KISS去,我便了無興致了。
輪到我講真心話時,一個年輕的北京男孩問我:“你第一次MAKE LOVE是什麽時候什麽地點當時感覺如何?”
我歎氣,尷尬地說:“我還沒有。”
一陣哄堂大笑,幾個男生都用□□裸的眼光盯我,甚至有人以開玩笑的口吻對我說可以幫我。
我幾乎是逃著出了酒吧,我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怎麽了,我這樣的年齡還沒經驗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怪物。現在流行的是快餐似的性,快餐似的愛,迅速吃掉,抹抹嘴,繼續下一餐,來不及咀嚼。我所尋覓的,那種純淨的愛,那個連吻我都要掙紮半天問可不可以的人,到底存在麽?還是在21世紀,這樣的愛,已經成為稀世珍品了呢?
我不會再參加這樣的泡吧喝酒了。這種狂歡,難道不是一群人的寂寞麽?那我,寧願一個人寂寞,一個人狂歡。在夜半的拉薩漫無目的地走著,頭頂的夜空真正純淨,閃爍的星星似乎觸手可及。城市裏,能有這樣美的夜空,已經不多了。曾經那個沙漠裏的綠洲古國,也有同樣美麗的夜空。
在大昭寺,在布達拉宮,在哲蚌寺,凡是看到莊嚴的法相,我都跟虔誠的藏人一起參拜,磕等身跪。聽到沉沉的法螺吹起,我會渾身顫抖,感覺那一刻靈魂飄去了不知處的遠方。在跪拜了上百次後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無論逃到哪裏,終究逃不開那個深入靈魂的結。
回學校後,高我一屆的師兄來找我,他如今在考古研究院工作。扭扭捏捏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向我表白。而我,立刻答應了。他那一刻的臉紅,讓我想起那個風清雲淡的身影……
我不想為自己辨白,說自己無法忍受寂寞,說自己其實心裏一直念著那個人。我接受他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現實中的人,而我,終究活在現實中……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把這章寫完了。。。好多親親說看的哭了,其實,要讓讀者流一滴淚,作者得先流一筐淚啊。。。
寫這章時偶又把自己虐死了,一邊聽《葉子》一邊寫,心跟著艾晴在淒婉。其實我們愛到小說裏尋找人間完美的愛,就是因為這樣的愛現實中實在太少了。我自己也深深為筆下的角色觸動了。。。
嗬嗬,將自己這些年旅行中發生過看到過的一些事也寫進文裏。。。
有不少親親問文案裏的歌,是薩鼎鼎的《神香》,藏文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