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九
楊南雁一場歇斯底裏的豪哭,徹底地把我弄蒙了,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那天我們在嘉陵江裏救起周文龍時的情形。當我們七手八腳地抓住他往岸邊拖的時候,大家離得都很近,十幾條腿在水下胡蹬亂踹,誰踢著誰都是可能的,為什麽她偏偏知道是我踢著她了呢?雖然不知道我的錯到底在哪裏,也不知道造成了什麽樣的後果?但我總感覺事情很嚴重,於是又有一種深深的自責和內疚。然而當我想起柳月說的那句“別問了,我們女生自己的事”的話時,卻又莫名其妙起來,雖然我並不知道她說的事到底是什麽,但她那神神秘秘的樣子卻象一塊石頭,砸中了我心中某一個角落裏從來就不曾知道有過的一個池塘,那一圈圈的波浪一層層地漾開去,讓我感到一陣陣妙不可言的悸動,整天都處於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之中,不管我做什麽,眼前總浮現出楊南雁那眼淚婆娑的臉,浮現出那次我驚鴻一瞥的目光掠過她前胸時她的驚惶和赧顏,以及以前同桌時那些從未注意過的種種瑣屑細碎的往事。
第二天下午,放學的時候,聞梅叫住我,遞給我一個嶄新的紅衛兵袖章,說:“你把這個給楊南雁送去,告訴她,總部已經批準她加入紅衛兵了,同時問她一下,那天她參加救人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文峰記者還等著我的回話呢。”
我知道楊南雁早就期盼著加入紅衛兵了,所以,接過那個紅衛兵袖標的時候,心裏一陣難以言喻的驚喜,興衝衝地就向她家趕去。當來到那一扇已不陌生的門前的時候,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珠。我將拿著袖章的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正要敲門的時候,不由得心裏狂跳不已,我為不知道她對我的突然出現會有什麽樣的反應而猶豫了。正在這時,那門卻奇跡般地自己開了,她與我隔著一條門檻,麵對麵地站著,臉上毫無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不由自主地脹紅了臉,問:“你好了?”
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我沒事兒。”
我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知道怎麽的就踢著你了……但我保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她突然用手捂住臉說:“你別說了!誰怪你啦……都羞死人了!”
透過指縫,我看到她的臉頰和脖梗間,“刷”地一片姻脂般的紅色。
一瞬間,我“魂飛魄散”,腦子裏一片空白,以至於以後我無數次地想回憶起當時她是怎樣將我讓進屋裏去的時候,卻總是“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從此,我知道人的為什麽“動人”,絕不僅僅是因為美麗,一定還有其它的東西。
我記得的是,進到屋裏後,我們還是麵對麵地站著。
我有些語無倫次向她講了前一天陵江日報記者采訪的事,最後問:“文峰記者想知道,你當時是怎麽想的。”
她想了想說:“我要好好表現,爭取早日加入紅衛兵,象你們一樣,參加**,經風雨,見世麵。我就是這麽想的。”
我趕緊把那個紅衛兵袖章拿出來,遞給她說:“中學生紅衛兵總部已經同意你加入紅衛兵了,這是聞梅讓我帶給你的紅衛兵袖標。”
她接過袖標,捧在手裏,摩挲著閃著絲綢光澤的布麵上紅衛兵三個大字,眼睛裏湧出了晶瑩的淚花。
她激動的樣子感染了我,我的眼睛也模糊了,趕緊說:“你參加紅衛兵,還是聞梅她爸親自建議的呢。”
她嘴裏喃喃地說:“謝謝你。謝謝聞梅,謝謝聞梅的爸爸。”
我們仍然那樣麵對麵地站著,然而卻都沒有什麽話了,我感到有點尷尬。
我說:“我走了。”
她什麽也沒說。
我返身從她家出來後,我的心情好極了,沒有徑直回家,而是興衝衝地爬到了她家對麵那個小山坡的頂上,在那棵黃桷樹粗大的根莖上坐下來,心裏象鼓滿東風的船帆,麵頰上有一種灼燒般的感覺。工廠裏的汽笛聲“嗚嗚”地響了、化龍橋上走過下班的人群、天邊的晚霞火一樣地燃燒、浩蕩的江水被染得一片桔紅、灰色的房頂上升起嫋嫋的炊煙、清涼的晚風翻動著搖曳的樹葉、歸巢的小鳥在樹叢中歌唱……總之,一切都是那麽美好,讓我心裏充滿著瑰麗的色彩和奇幻的聲音。
我被自己嚇了一跳,禁不住在心裏對著自己自問自答:
“發生什麽了嗎?”
“沒有啊。”
“那你激動什麽?”
“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病了嗎?”
“也沒有啊。”
……
就連這樣的對話,我也那樣地感到興致盎然。
天漸漸地黑了,路燈亮了,象一串金色的項鏈,我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那裏,起身走回家去。
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與她在一起的夢,記錄下來,就成了一首名為《大鳳》小詩,:
“我們手拉著手
走在化龍橋
那胭脂色的晚霞裏
漫不經心地講著
一出口就隨風飄散的話
突然,你停下來
站在我的麵前
仰著頭看著我
仿佛是在等待我的呼喚
我剛要開口
卻發現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看出了我的尷尬
腦袋一偏說
-我是大鳳
我詫異地問
-你怎麽是大鳳呢
你閉上了眼睛
一臉壞小子的得意
好象在說
--不管我是大鳳
還是大鳳是我
我就在這裏”
奇怪的是,大鳳本是我小學低年級時讀過的一本小說的人物名字,我隻是依稀地記得那本小說的書名是《先驅》,講的是北伐戰爭時期發生在中國南方的一個故事,至於大鳳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有著怎樣的音容笑貌,卻連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也不知道大鳳這個名字為什麽還保留在我的記憶中,而且還在夢裏與楊南雁攪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