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果然,剛到第五天,接待處就來人催我們離開北京,我們就一個辦法:軟纏硬磨,非要等毛主席接見不可。拖到第七天,終於接到全體紅衛兵停止外出的通知。那天,來了一個班的解放軍戰士,領頭的是一個班長,將我們帶到了這所中學的體育場進行隊列訓練。他們沒有告訴我們為什麽,隻是一再要求大家要聽從指揮和服從紀律。
他們把我們按二十五人一排,組成一個方隊,練習前進後退和左右轉彎--->>>☆★其他書友正在看★☆。明亮的陽光在我們身旁拖出了一排排長長的黑影,那黑影慢慢地變短了,終於消失了,又慢慢地從西邊移到東邊,仍然是那樣地一排排長長的黑影。同學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幹了,幹了又濕了,卻沒有一個人叫苦,人人都興致勃勃地練得十分認真,個個臉蛋都曬得黑裏透紅。
晚上,大約九點多鍾,那個解放軍班長把大家召集起來,在體育館中央宣布:“根據黨中央的統一安排,明天,所有紅衛兵淩晨出發,參加一項重要活動……”他後麵的話沒有人聽見,隻見所有的人都跳了起來,一陣陣毛主席萬歲的呼聲轟然響起,在大廳中回環震蕩,仿佛要把體育館的蓋子都掀了起來。
大家平靜下來後,,聞梅找到我、葛利江和楊南雁,對我們說:如果明天的重要活動真是毛主席接見紅衛兵,我們要立即發一封電報,向中學生紅衛兵總部報告,你們仨先商量一下,寫一個草稿出來。於是,我們湊著大廳裏昏暗的燈光寫出了一個初稿,交給了聞梅,她看了後說:還可以,隻是長了點兒。
第二天淩晨,大約四點多鍾,我們就起床了,經過了簡單洗漱,領了發給每人的兩個熟雞蛋、兩個麵包和兩聽餅幹,集合完畢後,打著旗幟,登上了停在體育館外馬路上的一溜軍用卡車。到了目的地,才知道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是天安門,而是西長安街。待安排好隊伍,沿街就地坐下,天邊才出現一抹魚肚色。絳紫色的曙光中,隻見寬闊的長安街向東西兩頭無限延伸,直到天的盡頭,兩旁已經坐滿了興高采烈的紅衛兵,身後的鬆樹林裏,有北京市居民委員會組織起來為大家送茶送水的大爺大娘,前麵的馬路旁,有一個挨著一個的解放軍戰士組成的警戒線,道路中間摩托車不停地穿梭往來,巡視沿途組織工作的情況。
隻是在這時,才由一輛緩緩駛來的宣傳車,正式宣布了毛主席接見紅衛兵的消息,於是,東西長安街上波浪般一浪接一浪地向前湧起一陣陣“毛主席萬歲”的歡呼聲。
聞梅從書包裏拿出一架小小的照相機,這在我們大家中是一件十分稀罕的物件,便圍了過去,七嘴八舌地要求她等毛主席過來的時候,多照幾張毛主席的照片。她對著長安街一邊調整著焦距和光圈,一邊得意地說:“這是自然的事,要不我帶相機來幹什麽。”
太陽漸漸地升起來,高高地掛在蔚藍色的天空中,幹燥而又涼爽的秋風,使得陽光並不如南方那樣暴烈,但在等待之中,漸漸地大家也有了幾分煩燥。
這時,我們才發現,那些解放軍戰士,個個都是宣傳鼓動的高手。那個班長站到道路旁,用一口的山東普通話對著麵前的隊伍說:“陵江市第二中學的紅衛兵同學們,在等待偉大領袖毛主席接見的光榮時刻,讓我們來唱一支歌吧!”
隊伍中立即響起一片“好”的回應。接著,他自己起了一個頭,揮舞著節拍,一曲“打靶歸來”立即響徹雲天:
“日落西山紅霞飛,
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胸前紅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
歌聲剛一落地,那個解放軍班長就對著我們喊:“請陵江市金鱗中學的紅衛兵同學們也唱支歌,好不好。就在我們還在商量唱什麽歌的時候,他領一句,陵江二中的同學就跟著吼一句:“唱完一個,接一個呀,不要象個——老太婆呀--->>>☆★其他書友正在看★☆。”
陵江二中的一個同學還揮舞著旗幟,用兒歌對這邊喊:“老太婆,尖尖腳,汽車來了跑不脫,轟隆轟隆滾下河,河頭有個鬼腦殼。”
他們的歌聲早已讓我們躍躍欲試了,楊南雁一揚臉站起來,也起了一個頭,指揮著我們一起唱起來:
“毛主席的戰士,
最聽黨的話,
哪裏需要到哪裏去,
哪裏艱苦哪安家,
祖國要我守邊疆,
扛起槍杆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發,
……”
歌聲剛落,我們隊伍前麵的一個解放軍戰士也領著大家喊起來:“我們唱完,你們就接著唱呀,扭扭捏捏——是大姑娘呀。”葛利江也站起來,對著那邊回了一個化龍橋的兒歌:“小崽兒,你不要jiáo,你家住在化龍橋,好多號,十八號,打得你娃兒呱呱叫。”
陵江二中的一個男生站起來,說:“唱就唱,我來給大家領一曲《革命造反歌》”,說著,就領著大家唱起來:
“拿起筆人,作刀槍,
集中火力打黑幫,
革命師生齊造反,
文化革命當闖將;
跟著毛主席,跟著黨,
黨是我的親爹媽,
誰要敢說黨不好,
馬上叫它見閻王,
殺——”
他們的歌聲顯然衝著我們來的,每段唱到最後的時候,喊“殺”聲中,男生女生們一齊向這邊揮動著拳頭,仿佛我們就是那歌裏唱的黑幫,臉上還一派勝利者的得意。
歌聲剛停,葛利江“騰”地站起來,不服氣地說:“有啥了不起,我也來領一個”,說著也起一個頭,大家一齊唱起來:
“紙老虎呀,紙老虎呀,紙老虎——
張牙舞爪氣呼呼,
人民的拳頭舉了起來,
你的那個腦袋瓜兒保不住,
……”
我們唱了一遍又一遍,不讓他們有插嘴的機會,一邊唱,也一邊向那邊揮動拳頭,仿佛就是在砸著他們的腦袋似的。
待大家唱夠了,也鬧夠了,那個解放軍班長站出來,揮舞著手說:“好了好了,停一下。”好不容易,我們才停下來,男生女生笑成一團。
解放軍班長說:“我們大家都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大家合起來唱一首《紅衛兵之歌》”吧,在一片叫好聲中,他領大家唱起來:
“紅衛兵,紅衛兵,
**當尖兵,
緊緊跟著毛主席,
風裏浪裏向前進--->>>☆★其他書友正在看★☆。
紅衛兵,紅衛兵,
毛主席話兒記在心,
革命**大風暴,
是我神聖的工農兵。
……”
一曲終了的時候,聞梅站起來說:“我們請解放軍同誌們為我們唱一首解放軍軍歌好不好”,大家立即鼓起掌來。
那個解放軍班長對著組成警戒線的戰士說:“紅衛兵同誌們向我們叫板了,我們有沒有決心應戰啦?”那幫戰士在我們的影響下,早就憋得嗓子癢癢了,聽了他的話,“噢”的一聲站起來,沿道路邊一溜地站好隊,在那位班長的帶領下唱起來: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
背負著民族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們是工農的子弟,
我們是人民的武裝,
從無畏懼,
絕不屈服,
英勇戰鬥,
直到把反動派消滅幹淨,
*的旗幟高高飄揚。
……”
戰士們的歌聲不是從嘴裏唱出來的,而是從胸膛裏吼出來的,格外地高亢嘹亮,威武雄壯,有一種壓倒一切的英雄氣概。
一時間,東西長安街上,來自五湖四海的紅衛兵們和解放軍戰士們早已互相都拉起歌來,寬廣的長安街上紅旗獵獵,歌聲震蕩,一派激情飛揚的氣氛。
太陽已經快升到頭頂了,正在大家都有了幾分倦意了的時候,遠遠地有三輛宣傳車從天安門的方向緩緩駛來,大氣磅礴的《東方紅》樂曲中,傳出了播音員熱情飽滿的聲音: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檢閱紅衛兵的車輛正在駛來,希望廣大紅衛兵遵守紀律,注意安全,保證檢閱活動的正常進行……
那日夜盼望的時刻終於就要到來。
宣傳車駛過後,仿佛春雷一般,緊貼著地麵遠遠地傳過來一陣低沉的聲音。向長安街盡頭望去,隻見天地之交出現了幾個小小的綠點。隨著綠點的慢慢擴大,那雷聲般的聲音也越來越近了,這時誰都聽出來了,那是“毛主席萬歲”的呼喊聲,於是大家也一起呼喊起來,一時間“毛主席萬歲”的歡呼聲在大地上一程接一程地向前滾動--->>>☆★其他書友正在看★☆。
終於,毛主席來到我們麵前,隻見他穿一身草綠色的軍裝,站在一輛敞蓬軍用吉普車上,左手扶住身前的攔杆,右手緩緩地向我們揮動。他偉岸的身軀微微前傾,平靜的臉上一派慈祥,明亮的陽光在他寬大的額頭上閃爍,浩蕩的東風在他飄動的頭發上跳躍,隻是一瞬間,那雕像般的形象便永遠地烙印在了我的心中。
就在毛主席乘坐的汽車經過的時候,後排的同學們為了更清楚地捕捉到那可能是一生中唯一的瞬間,不由自主地一齊站了起來,一邊歡呼,一邊潮水般地向前湧動。前排的解放軍戰士們胳膊挽著胳膊,微微地躬著腰,雙腳支在路麵上,用寬厚的脊背組成了一條長長的“防波堤”,將巨浪一樣壓上來的人群擋在了身後。隻見兩邊人潮洶湧,歡聲雷動,長長的警戒線也隨著波浪般地扭曲翻滾。
毛主席的車隊隻有十幾輛汽車,雖然已經行駛得很慢了,但對於紅衛兵們的期盼和願望,仍然是一刹那,很快,*和他的同誌們就消失在了遠方。檢閱結束了,警戒解除了,長安街上滿是激動地跳躍著,熱烈地傾訴著的紅衛兵們,一些新疆等少數民族地區來的紅衛兵在路中間就跳起了歡快的舞蹈:毛主席呀,毛主席,我日夜都在想念你……
還在人人都心潮起伏,激情澎湃的時候,聞梅站到路邊的一塊石頭上,滿含熱淚地大聲說:“陵江市中學生紅衛兵同誌們,剛才,我們都見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個特大喜訊傳回陵江,讓全市人民來分享我們的幸福。我們已經起草了給總部的電報,現在,我把這篇電報給大家念一遍,大家有什麽意見請提出來,沒有意見就鼓掌通過……”
她宣讀了我們起草的但又經過修改了的電報稿:
特大喜訊
陵江市中學生紅衛兵總部:
今天,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再次檢閱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紅衛兵代表,陵江市中學生紅衛兵赴京代表一千多人,受到了毛主席的親切接見。
今天的北京,豔陽高照,白雲藍天,長安大道兩旁是人的海洋,旗的海洋。我們最敬愛的偉大領袖、我們心中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身披萬道霞光,沐浴十月金風,站在緩緩駛來的敞篷汽車上,向我們頻頻揮動巨手。他老人家滿麵慈祥,神采奕奕,身體非常健康。在這最幸福的時刻,陵江兒女熱血沸騰,心潮澎湃,我們代表家鄉的父老鄉親,一千遍一萬遍地歡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
毛主席的親切接見,是對我們陵江市中學生紅衛兵的最大關懷,最大支持,最大鼓舞,我們決心在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指引下,徹底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誓死把無產階級**進行到底。
陵江市中學生紅衛兵全體赴京代表
簇擁在周圍的人們,立即報以一片經久不息的掌聲。
聞梅宣布隊伍解散,然後,我們幾個人趕緊找到一家就在長安街旁的郵電局。隻見這裏人頭攢動,一片繁忙,擠滿了爭取在第一時間裏向家鄉發送受到毛主席接見消息的人們。我們一些人排隊,一些人來到郵電局外麵的一個樹蔭下,將擬好的電報稿恭恭敬敬地抄到電報紙上。
電報發出去後,聞梅又給陳焱打了一個電話。出來時說:“陳焱讓我們明天立即乘火車回去,參加陵江市的一項重大活動,還讓我們將發回去的特大喜訊,改成一篇陵江市中學生紅衛兵向毛主席的致敬電,在活動中要用--->>>☆★其他書友正在看★☆。”
我們問他是什麽活動,她說她也不知道。
這時,已是下午了,我們激動的心情仍然難以平靜,啃著早已忘了吃的麵包,沿著長安街,來到天安門廣場。隻見巨大的廣場上紅旗飛舞,歌聲嘹亮,仍然沉浸在興奮中的紅衛兵們聚在一起,有的跳舞,有的唱歌,恰如一片歡樂的海洋。
聞梅從隨身的軍用挎包裏拿出她的相機。
楊南雁突然想起了什麽,問:“你給毛主席照相了沒有?”
一句話把聞梅問呆了,她一下子就地蹲在了地上,一臉痛苦的表情,好一會兒才緩過那口氣來,說:“為了這事兒,我一晚上都沒睡好覺,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忘了,誰知道,臨到跟前,還是忘了。”說著,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
大家都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才好,無比遺憾地站在那裏。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聞梅這麽傷心,後悔當時為什麽沒有想起來提醒她一下。
好一陣子,她才站起來,說:“我們在天安門前照幾張相吧。”
於是,我們在金水橋前,以天安門為背景,找一個攝影師模樣的人為我們照了一張集體的合影。
我們仍然沉浸在興奮之中,葛利江從聞梅手裏拿過相機遞給楊南雁,又把聞梅和我拉在一起,說:“來,給我們照張相吧。”
楊南雁大叫起來,說:“為什麽給你們照相,偏偏沒有我呢?”
葛利江說:“在金鱗中學高一一班,就我們三個人從小學就是同一個班?十年同窗,不可以嗎?”
楊南雁有些不情願地接過葛利江遞給他的照相機,把鏡頭對準了我們,按下了快門。
葛利江一邊從楊南雁手裏把相機拿了過來,一邊把楊南雁和我推在一起,說:“我不會虧待你的,來,我給你們倆也照一張相吧。”
楊南雁看看我,我也看看她,都有些困惑。楊南雁遲疑地說:“這該不也是為了十年同窗吧?”
葛利江笑著說:“一年同桌,難道不可以嗎?”
隻聽“卡喳”一聲,我和楊南雁就被裝進了那個小小的匣子裏了。
過後,我們又三三兩兩地照了幾張相。聞梅急著與接待處聯係第二天離開北京的事情,就趕緊離開了廣場,這時候,天安門已是華燈初放,巨大的廣場上依然花團錦簇,歡歌笑語,一片燦爛輝煌。
那天夜裏,無數的思想和形象在我腦海中激蕩衝突,讓我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覺,便悄悄地摸出來北京時父親給我買的那個筆記本,借著比賽大廳穹頂上灑下來的昏暗的燈光,一隻手支在墊子上,在被窩裏寫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篇日記。
在日記中我詳細地記錄了這一天中我的經曆,寫下了我興奮和快樂,最後,我寫道:今天,是一個永世難忘的日子,我和學校的全體紅衛兵一起,受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親切接見,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光榮。這也將是我人生道路上一個嶄新的起點,我要象毛主席所要求我們的那樣,積極投身到**中去,在鬥爭中鍛煉成長,把無產階級**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