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安南舊話

第十三章 安南舊話

自從俞宛秋出借雙麵繡品後,薛凝碧對她明顯親熱了許多,她在開心之餘,也有些擔心。因為在老太君麵前意外邀寵,已經讓沈涵淨對她產生了敵意,若再加上薛凝碧的青眼有加,豈不更讓沈涵淨看了礙眼?

可她又不能叫薛凝碧在外人麵前故意對她冷淡點,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凡事小心謹慎,盡量不落什麽話柄到沈涵淨耳朵裏。

旬日是休息日,不用趕早學的姑娘們便去了老太君的樂壽堂承歡膝下。連程綺玉和兩位葉姑娘也不例外,她們也是長期住在沈府的,差不多算是沈府的人了。估計以後出嫁,都得沈府為她們置辦嫁妝,因為這幾位的家庭條件實在有限,程夫人的娘家早已家道中落,葉家本就不富裕,不然葉老夫人也不會給人做妾。

程夫人在沈府會失掉掌管庫房鑰匙的當家奶奶位置,與她娘家的衰敗是有一定關聯的。若程家依舊煊赫,即使外出多年,回來後以侯爺夫人兼長房長媳的身份,要奪回當家奶奶位置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她怎麽說都比二太太劉氏更名正言順一些。

可她娘家自從當樞密使的父親年老致仕,後代子孫平庸無能,漸漸連京城都待不下去了,還在沈鵬外任時就舉家遷回了祖籍。

不像二太太劉氏,雖然自己的父親隻是個五品官,可一門顯赫,伯父做到了督察院左都禦史,也就是沈鷗的頂頭上司——這也是無職無爵的沈鶴夫妻住正房,官至從三品的沈鷗夫妻住廂房的原因之一。

劉氏的舅父更是做到了通政院通政使,即俗稱的宰相,舅父的長女便是安南王府的王妃,惡霸世子的親娘。

條分縷析到這裏,再想到沈涵淨那張盈滿敵意的眼,俞宛秋突然意識到了一種可能,頓時恨不得冷笑三聲,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可是越想越覺得是那麽回事。

沈涵淨年屆二八而未許親論婚,會不會是因為,爭強好勝的二太太存了心,想跟本就有姻親關係的安南王府議親。所以她們才對文瀾閣中發生的事不能諒解,不管她如何訴冤怎樣避謠,仍固執地把她當成潛在的破壞分子。

算起來,沈涵淨和安南王世子同齡,大小也隻有月份,年齡上是合適的,長相也算登對,要真能成就,倒是一樁好姻緣。可這幹她什麽事啊,非要先抹黑她才甘心?

安南王世子會成為京城名媛的首席覬覦對象,自然與他家的權勢財富有關,他家豈止是藩王,說占據了大梁國的半壁江山都不過分。最難得的是,即便如此,皇宮內的那位主子也隻能幹瞪眼,因為這本就是曆代梁帝欠他們的。

之所以如此,就要從安南王府的開府肇因說起了。

梁國的開國之君梁世釗,其稱帝立國的經曆頗類宋太祖趙匡胤,也是被諸將擁戴,半推半就披上黃袍,取代了自己的義兄趙承祖。趙氏開國十年,隻是為梁氏做了嫁衣。

改朝換代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震蕩,因為這江山本就是梁世釗打下的。唐朝末年,朝廷積弱,各地鎮守紛紛擁兵自立,趙承祖也在旗下大將梁世釗的支持下自封為王,後來幹脆稱帝。

趙承祖稱帝後,一味驕奢淫逸,把開疆守土的責任全交給了梁世釗。梁世釗也不負所托,十年間滅掉了周圍數個小國,漸漸形成了一統天下之勢。那些跟著梁世釗南北征戰的將士們開始不滿足了,憑什麽他們的統帥出生入死,宮裏的那個就醉生夢死?辛苦打下的江山,為什麽要送給別人享用?

十年後,縱欲過度的趙承祖猝死在龍床上,趙太子膽小愚蠢,竟下旨命梁世釗單槍匹馬入京吊喪,不準帶一兵一卒。

消息傳出,全軍嘩然,群情激憤,梁世釗第二天早上被部將從被窩裏挖起來,迷迷糊糊地穿上他們連夜趕製的龍袍,再被他們推上戰馬帶著幾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向京城。京城三衛——虎賁衛,羽林衛,錦衣衛——加起來不過六萬餘人,根本不敢抵抗。一幫跟著趙承祖享受了十年糜爛生活的弄臣屁滾尿流地爬到城門口迎接,生怕自己成為改朝換代的犧牲品。趙太子嚇得躲在父皇的棺槨下發抖,被梁世釗如狼似虎的隨從一陣亂戳,當場斃命。

既然要篡位,就要斬草除根,於是趙氏皇族子弟被鏟除一空,梁世釗改國號為梁,年號為乾元。又假惺惺地把自己的一個兒子過繼給先帝以承其宗祧,奉其祠廟,封為安南王,在趙氏祖籍陪都南府設安南王府,趙氏宗祠也隨之南遷。

這就是安南王趙家的起始,所以南府趙氏雖然姓趙,卻是正宗皇族。最早的安南王梁興邦是梁世釗原配所生的嫡子,隻不過原配早死,一路陪著梁世釗打天下的是他的繼妻。從來有後娘就有後爹,梁世釗也一樣,心裏更疼繼妻所生的次子梁興業,猶豫數年,終於在繼妻的枕頭風不斷吹拂下,狠狠心把長子過繼給了已絕後的短命皇帝趙承祖。

梁興邦好好的太子爺,被偏心的父皇硬拗成了前朝餘孽,隻怕連弑父奪位的心都有,可惜他不是乃父,手裏沒兵權,縱有心亦無力,隻得忍淚去了南府,眼巴巴地看著繼母所生的弟弟成了太子。

梁世釗臨終之際,總算找回了一點良心,抖抖索索地發了最後一道恩旨,允諾安南王府的王爵世襲罔替,隻要不起兵謀反,後代子孫不得虢奪安南王府的王爵與封地。

這確實是恩詔,因為按梁國律法,藩王封號是逐代削減的,比如這一代是王,下一代就是公,然後是侯……傳五代而絕。若子孫違法亂紀,皇帝可以虢奪封號,收回封地,甚至直接貶為庶民。

梁世釗死後,太子梁興業繼位,給安南王府又發了一道恩旨,特許安南王可以把封地再分封給自己的子孫,其他藩王無此權力。

這道聖旨表麵上看起來是恩旨,擴大了安南王的權限,其實用心很惡毒。說穿了,就是一個大餅分解計劃,大餅不斷地被細分,最後成了聚不起的碎末,再也沒有任何跟朝廷對抗的力量。

梁世釗的最後一道恩旨,在某種程度上保障了長子的利益,但對次子極其子孫而言,又等於在他們心裏紮上了一根刺。“起兵謀反”跟“謀反”可不同,要人為製造謀反罪名其實不難,隻要在哪裏搜出一件龍袍就可以了,但“起兵謀反”重在“起兵”二字,非起兵不足以定其謀反。

為此,安南王府數年來從不養兵,王府及幾處別苑的護院總數不超過一千人,就連酷愛打馬球的現任安南王趙延昌都隻養一種叫烏豹的矮種馬。無兵無馬,朝廷想栽贓一個謀反罪名給安南王府,比登天還難。

據聞趙興邦(即梁興邦)死前曾留下了一本遺訓,其中主要有兩點:其一,凡安南王府子孫,不得領受軍職;其二,凡安南王府子孫,隻準娶妻,不許納妾。

第二點還有更重要的補充說明,但這話隻宜傳之於耳,不宜宣之於口,那就是,每任安南王妃,隻生一子以襲王爵。

也不知這家人是怎麽控製生育的,從趙興邦起,安南王府就數代單傳。趙興邦還有女兒,到趙延昌這一代,連女兒都沒有了,趙延昌是獨苗,他兒子趙佑熙也是獨苗。

這就叫“上有決策,下有對策”,朝廷看著安南王府占去的那大片土地實在刺眼,一心想吃掉它,吃不掉分細拆零也好,誰知安南王府更狠,人家每代就生一個兒子,想分都沒人分。

轉眼幾代過去了,大餅還是那個大餅。上京皇宮裏的主子嘔都要嘔死了,他自己眾多的妻妾子女可是老實不客氣地跟他要封號要封地,屬於皇帝名下的那塊大餅,近百年來不斷地被細分,到現在,封地最多的壽王,其土地麵積還不到安南王的十分之一。

如此的家業,如此的權勢,而且還沒有妾室爭寵,也難怪京城的名媛們要打破頭了。

安南王世子趙佑熙會得恐女症,其實也很好理解,這就跟可憐的唐僧哥哥怕女妖精一樣,當遇到的每個妖精眼裏都閃出饑餓的綠光時,誰有那麽好的心理素質,不嚇得退避三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