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到了十六日,大清早的,沈灝便來了禾生屋裏。從發髻樣式到衣裙佩飾,樣樣都是他來選,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終於是好了。

一整□□好,從屋裏走出來時,翠玉看得眼都呆了,撫掌:“姑娘真真是天仙似的人物!”

玉佩瓔珞,華裳袖衫,額貼花鈿,眉似遠黛。平日她不喜塗抹脂粉,現如今麵上傅粉,唇間一點紅,竟透出別樣的媚。

沈灝踱著步子,特意往前走幾步,回過頭望她,滿意地點點頭。

全望京的姑娘,沒有誰能比得上他的這個。

禾生怪不好意思,往鏡子裏照,嘴邊自謙的話溜到唇邊,硬生生吞了回去。

唔,好像確實有點好看。

沈灝伸出手牽她,廣袖一撂,眉眼得意:“所謂璧人,說的就是我們這般。”

不害臊的。禾生一手捂嘴笑,一手被他拉著往前。

身後王府眾人目送,隨行的馬車在王府前浩浩蕩蕩排開。上了王青蓋車,禾生掀簾子往外探,車外隨仆眾多,騎馬佩劍的廝吏擁著馬車,前後共有十餘輛導從車,場麵熱烈,聲勢浩大。

禾生放了簾子,問:“以前出行,從未這樣,今日有何不同,竟擺了這排場?”

沈灝端坐,斂神休目,“你第一次正式露麵,自然越隆重越好。”

望京人都伸長了脖子望,今日便讓他們一次性瞧個夠。

原來是為了她。禾生歪著脖子看他,背著光,他的側臉隱了一半在陰影中,棱角分明,透出肅穆的莊嚴感。

這人總是這樣,在外麵的時候與在府裏的時候,完全截然不同。在府裏對著眾人,他雖冷麵,眉眼間卻好歹有點人情味。待到了外麵,朗朗乾坤在上,他這張臉,板得愈加厲害,眉頭蹙得老高,跟七老八十的夫子一般。

禾生伸手去碰他的額頭,手指輕輕地往旁舒展,試圖將他的眉心撫平。

沈灝睜開眼看她,感受她的溫柔撫摸緩緩滑動。

禾生道:“你這樣皺多了,容易顯老,不好看。”

不好看?有多不好看?沈灝鬆開緊皺的眉頭,說:“我比你大十來歲,本就老。”

禾生撅嘴:“但看著還是個風流少年郎的樣兒啊。”

她這句好話討到心頭,沈灝一怔,麵上卻不動聲色:“男人就該端穩重,少年郎有何用,還不如多幾分老成。”

禾生吐了吐舌。

馬車起駛,風從簾子角鑽進來,車廂內放了冰塊消暑,風一吹,冰塊上冒的白寒煙氣便嫋嫋散開,從衣領溜進。禾生一顫,嗖嗖地打了個冷激靈,身上涼快極了。

想起衛林的事,問他:“衛老爺一家今日到麽?待會回去了,我要去看他們。”

說完打了個哈欠,起得太早,眼皮子撐不開。

沈灝捧了車裏的沉香雕花小鼎,往她跟前一送,輕輕扇動。“多帶幾個人,你若一個人出門,我定是不準的。”

香氣撲鼻,有醒神的作用。困意少了許多,禾生點了點頭,複想起一件重要事,問:“今日的宴席,若是碰到衛家人,認出我來,可怎麽辦?”

沈灝不以為然,“便是他家老夫人來了,當場指認你,也不能怎樣,難不成還想與我搶人麽?”

西南完工的日子,近在眼前,待求聖人賜了婚,衛家遲早也是要知道的。今日若見著了,權當提個醒,若沒見著,那便是後話了。

堂堂一國王爺,娶個女子還要經過衛家同意麽?衛二死的早,沒福氣,他正好替他享了這個福。

禾生低頭“嗯”了聲。

到了遵陽侯府,門前若市,車馬絡繹,通報的人喊“平陵王爺到”,眾人紛紛側目。

平陵王一向低調,擺出今日這般陣仗出行,自他封王之後,還是頭一回見。遵陽候雖有兵權在手,卻不與朝中任何王侯相近,以平陵王現在的身份與實力,犯不著刻意討好遵陽候。

也有部分不明就裏的人感歎,遵陽候好大的麵子。話剛出口,王青蓋馬車上下來一對人,眾人當即愣住了眼。

禾生扶著沈灝的手,緩緩下步,四麵八方的目光灼灼射來,她有些羞,問:“他們在看什麽?”

他今日著一身廣袖朱衣,燙金邊麒麟紋的蘇錦料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泛著淡淡的光澤。腰縛玉環帶,三七分的身材,英姿煥發。雲淡風輕地往那一站,通身威嚴氣質,叫人屏氣斂神,不敢出大氣。

這樣嚴肅的麵孔,回頭對著她時,眼裏卻有了笑意:“他們在看你呢。”拉了她的手掩在袖子下,輕捏她的手背,好讓她放鬆。

禾生深呼一口氣,努力在腦海中回想,第一次進宮見德妃時候的場景。這裏人雖多,卻不會再比那次更讓人壓抑緊張,她跟在他後麵,隻管走好自己的路便成。

遵陽世子在門口恭候,將人迎進去,經不住多往禾生那邊瞧幾眼。

上次聽沈闊提起,王爺對府裏的姑娘疼愛有加,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連走路都不帶放開手的,生怕她摔著磕著,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擱著。

沈家出情種,當今聖人是一個,現如今平陵王怕也是如此。

踏進主宴場,滿席貴族,投望而來的目光,比方才門口的,更為炙熱。

滿堂視線壓過來,光是偷著用餘光瞥一眼,心裏都慌得很。轉眸看旁邊的人,他倒怡然自得得很,與這個問候,與那個寒暄,許是心情好,對於送上來套近乎的人,一反常態地沒有拒絕。

低頭的瞬間,他側著回看她一眼,眸中飽含得意。

——這樣好看的姑娘,是他的女人。

禾生幾乎是瞬間讀懂他眼中的意思,先是一羞,而後回過神,忽地就不怕了,因緊張而僵住的情緒,此刻怦然瓦解。

——不能讓他丟臉。平陵王府的人,自當穩重大方,哪怕心裏怕極了,麵上也不能露出半分來。

這樣一想,臉上神情鬆了不少,麵對眾人拋來的打量眼神,雖不至於從容應對,但至少不覺得難為情了。

宴席男賓與女客分開,遵陽世子妃帶了婆子丫鬟,特意領她去往女眷區。

沈灝低頭,在她耳邊細語:“等會我來找你。”這才鬆開了手。

路上鳥語花香,世子妃回頭打量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小心翼翼道:“姑娘看著麵熟。”

禾生剛想解釋,半路跳出個莫箏火,一拉一攬,高興地牽起禾生的手,“二哥果然把你帶來了!剛剛我在裏頭就聽見人說二哥帶了女子來參宴,我心裏一嘀咕,想著肯定是你。”

世子妃聽得迷糊,禾生主動開口澄清,道:“其實我不是六皇妃的表妹,我是……”她怔了下,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

莫箏火接口道:“她是我未來二嫂!二哥捧在心頭的寶貝!”

世子妃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三人進了庭院,各家女眷皆在,方才她們不在前院,沒有見著沈灝攜她下車進府的情景,聽見世子妃喚她“姑娘”,以為是尋常世候家的女眷,沒有太過注意。因長得好看,不免多瞧兩眼。

世子妃和莫箏火也沒有多做解釋,若是來一個就要介紹一個,五六十女眷,得一一介紹到明日,若單獨隻揀了禾生出來,未免太招眼。

挑了個位子坐下,五六座亭子依湖而建,湖中心撘了個戲台,京妝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著婉約的曲子。

與前院大張宴席的熱烈不同,大老爺們湊一起,喝酒談事,端的是朝廷那一套。後院女眷聚在一起,圖個開心熱鬧,吃蟹看戲,各玩各的。

莫箏火好動,旁邊有平日交好的女眷來逗她,她便追著人家身後跑,世子妃今日是主人身份,不能時刻單陪在一人身邊。禾生獨自一人坐著,看她們玩鬧,覺得有趣。

忽地旁邊有人撞上來,禾生低頭一瞧,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刷兩把辮子頭,五官精致,兩腮嘟嘟的嬰兒肥。眨眼看她,笑:“姐姐,我能躲你這嗎?有人在追我。”

許是在玩捉迷藏。禾生應下,話音剛落,小姑娘掀了她的裙角,往她腳邊挨,一遮,竟躲進了她的裙下。

禾生有些窘迫。雖應下讓她躲,但也不是往裙下藏啊……

因著已經允諾,不好反悔,扯了扯裙邊,將小姑娘遮得嚴實點。

剛弄好,一雙雲頭錦履映入眼簾,隨之一聲輕斥:“明儀,你怎可這般無禮!”

抬頭看,是上次見過的景寧王妃。

明儀聽見自己母親的聲音,急忙從禾生裙子下探出頭,攬了景寧王妃的手,鬼靈精怪地討好:“娘親,我一時急了,才往姐姐裙下躲,不是故意的。”

景寧王妃捏了捏她的臉蛋,推到禾生跟前,道:“跟這位姐姐道歉。”

明儀乖乖道歉。

禾生擺手:“不必放在心上,而且她提前問過我,不礙事的。”

景寧王妃笑了笑,端詳著瞧了會,問:“上次蹴鞠,你好像也在,我見過你的。”

禾生臉紅,上次出了醜,被人記住可不是什麽好事。

明儀要看戲,拉著景寧王妃往禾生身邊坐,挑了桌上的螃蟹,說是要吃。王妃的手,前日親自下廚受了傷,不方便剝蟹,跟她道:“你自己要吃的東西,自己弄,別懶。”

瞪了眼周圍欲上前伺候的侍女,明儀沒轍,自己拿起個螃蟹,肥厚的肉夾在臍蓋下,幾乎都能聞到蟹黃的鮮嫩氣味。

砸吧嘴皮子,費勁掰開蟹腿,急得要掉眼淚。

禾生看不過去,主動道:“我幫你弄。”

她剝得極好,動作一氣嗬成,流利優雅,明儀吃的開心,朝景寧王府眨眼,“我喜歡這個姐姐!帶她去我們家玩好不好?”

景寧王妃笑:“好。”

不遠處莫箏火朝她招手,禾生暫別景寧母女,剛到莫箏火跟前,旁邊有人湊過來,語氣尖酸刻薄:“喲,這不是莫家不識字的表妹嗎?”

禾生回頭一看,是衛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