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果然下午的時候就有水近月的阿母喜氣洋洋地過來,堆著笑跟水二嬸說水近月這個月十六出嫁的喜訊,請他們過去喝喜酒。
水二嬸笑著說恭喜,兩個阿母又閑話了半天婚事要怎麽辦,有多少聘禮多少嫁妝什麽的,水近月的阿母才笑著離開,往別人家去了。
吃午飯的時候水二嬸就把水近月的婚事跟水二叔說了,然後商量道:“這禮要怎麽送?”
水二叔不甚在意地回道:“看大哥家怎麽送我們就怎麽送吧。”
水二嬸瞪他一眼道:“你大嫂哪裏會告訴我她要送什麽,再說現在我們家能跟他家比嗎?”
水二叔臉色黯淡了一下,低頭道:“那你拿主意就是了,人情這些不都是你在管的嗎,我又不懂。”
水二嬸頓了一下道:“我前兩天收拾冬衣的時候看到箱子底下壓著一段布,也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得來的了,還是新的,花色也很喜慶,要不就送這個吧,也不算寒磣。”
水二叔忙點頭道:“那就這個吧,反正也走得遠,我們這邊大小事他們有時候也不來。”
水近月成親的日子是找了附近一個算命先生定的,冬月十六這天果然是個好日子,冬陽融融,又沒有風,十分溫暖。
水二叔留在家裏,水二嬸帶著近香去吃喜酒。因為是娘家人的親戚,所以是早上到新娘子家吃酒,然後新娘子坐花轎到新郎家,擇吉時拜堂。
水二嬸她們到的時候,新娘子家已經很熱鬧了,院子裏熙熙攘攘一地的人。水二嬸先找到新娘子的阿爹阿母,笑著跟他們道賀,說了一大籮筐的吉利話,直說得老兩口笑臉上的褶皺更深了許多,嘴都合不攏了,直到又有人來道喜才說著失陪走開。老兩口笑著走開後,水二嬸環視一周,拉著近香往一張貼著大紅喜字的案台旁邊擠過去,案台前坐著個和氣的中年人,穿得十分喜慶,看到她們笑得更喜慶,“恭喜恭喜!”
水二嬸也忙道恭喜,然後把昨天晚上找出來的那段布拿出來遞給那人,笑道:“夫妻和順,白頭到老!”
那人接過布說聲多謝,揮筆寫下
‘水原布一段’,正在這時,旁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啊喲,這不是老二家的嗎?送的什麽啊我看看?”然後擠到案前看了一眼,嘴角一撇,陰陽怪氣地說道:“布一段,不是旁邊那一小條花布吧,好歹也是侄女兒出嫁這樣的大事,這麽小的一段布你都拿得出手?”
水大娘的聲音又尖又利,周圍很熱鬧的寒暄閑話都被這話給蓋過去了,一時間許多人都往這邊看,也有人走過來問怎麽了。
“哎呀,哪裏有什麽事,我就是看到我們家老二媳婦兒送的一段布,想說好歹是侄女兒成親,這禮輕了點兒,我們又不是吃不上飯的人家,對吧?”水大娘一席話綿裏藏針,說得好像她是多講理多為人想一樣,說完轉頭對收禮那人笑道:“幫忙寫上,水平,被單一床,雖然沒什麽錢,好歹也是心意。”
她這一番做作下來,許多人看水二嬸的眼神就不一樣了。她和水二嬸是親妯娌,水近月是她們的遠房侄女兒,這禮輕重差別這麽大,任誰都覺得水二嬸摳門。況且水二嬸家的日子一向是比較寬鬆的,在別人家為了吃穿愁眉苦臉的時候她家至少溫飽不愁,這樣的差距是很容易讓人暗生嫉妒的,恨不得她家把衣食都拿出來分給大家,然後該飽該餓大家都一樣才好。所以這會兒看到水大娘這麽說,就開始對水二嬸指指點點,甚至有人當麵就拉著臉對她表示了不滿:
“哎呀水二媳婦兒,你這樣做就讓人瞧不起了,對別人小氣點沒什麽,對自家人怎麽也這麽不舍得呢?”
“就是啊,我要是你這樣的禮我也送不出手啊!”
“唉,人都是這樣的,越有錢越小氣。”
……
水大娘十分得意地看著這一切,覺得萬分解氣,扯著嘴角挑釁地看著水二嬸。水二嬸看到這架勢臉都紅得快滴出血來了,這樣被眾人踩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十分尷尬和難堪,心裏更是五味陳雜,苦澀又失望。她平日裏為人大方,能幫得到誰她都是順手幫的,剛才跳出來指責她的那一個,前幾年大旱收成不好,還是她借給她幾十斤小麥撐過了那個春天,至今也沒見還,這會兒竟也跟著這些人來討伐她,好像她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一樣。
水二嬸畢竟是經過事的,一時間尷尬,很快就調整了過來,似笑非笑地回道:“大嫂真是大方,也不知道是誰整天惦記著別人家的東西。”
“啊喲,這都多久的事了你還翻老黃曆,再說要不是你生不出兒子絕了戶頭,我也不能提出那樣的要求啊!”
這話說得毒,水二嬸的臉色頓時就難看了,近香知道阿母不緊生氣,更難過,她知道沒有哥哥弟弟一直是阿爹阿母的心頭刺,每次跟人吵架都有人拿這句話來噎阿母,阿母背著人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所以她總是異常地乖巧懂事,希望可以讓阿母知道雖然隻有她這麽一個女兒,她也一定會好好孝順他們二老的。現在大娘又拿出來說,她突然覺得不應該每次都讓阿母一個人跟別人戰鬥,自己隻在事後更加乖巧懂事地安慰。
“大娘,你不要這樣說阿母,她會難過。我阿母又沒有惹你,你這樣針對她你很開心嗎?我阿母沒有兒子有什麽關係,我以後會像兒子一樣孝順她對她好!”
近香的這幾句話頓時讓剛才細細碎碎亂說的人語塞。在這樣的鄉下地方,吵架都是專門挑人痛處戳的,哪裏會有人跟正在吵架的人說‘你這樣說我會難過’。再加上近香還是個孩子,而且是個平日裏隻會乖巧地笑著跟大家打招呼的孩子,就算是嘴碎的婦人,也總不好跟她較真,恰好主人招呼吃飯,也就三三兩兩地散開入席去了。
水二嬸吃驚地看著近香,盡管近香一直乖巧孝順,她卻從來不知道她懂得這麽多,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是個知道人情世故的大孩子了。最後的那句話,讓她又是震撼又是感動,就算知道女兒始終不會跟兒子一樣,這一刻她依然覺得很驕傲很溫暖。伸手把近香摟在懷裏,水二嬸幸福地眯起眼睛,輕笑道:“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