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淩至秋的錢其實剩得不多,因為大部分都花在這套房子上了,在海市寸土寸金的地盤買高檔小區複式樓,那是相當了不起的。對於一個替唱小助理來說,絕壁可望而不可即。

周博的父母也是海市人,住的卻是三十多年樓齡的一室一廳單位房,那還是從他爺爺那一輩傳下來的。一個臥室給兩口子住,客廳裏的沙發白天給人坐,晚上展開鋪上被褥就是周博的床。他自從在時代娛樂工作之後,回家的時間倒是少了,如今懷念起那張從小到大陪伴自己的沙發床,說不出的惆悵。

低頭瞅著手中的卡和存折,周博歎道:“淩哥,對不住,這個錢我要擅自支配了……”

離開書房,他選了黑色的衣服穿好,戴上帽子走到樓下,發現王玉竟然在客廳地板的絨毯上抱著iPad睡得正香,看來是玩了一晚上。簡直令人哭笑不得!真是!完全還是個小孩子!

“王玉,王玉!”周博拍了拍他。

這小子睡眼惺忪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淩哥,……你要出去啊?”

“今天是司機和周博的葬禮,我想去看看。”

王玉的睡意一下子消散,“淩哥,我和你一起。”

葬禮在海市郊區的久安公益公墓裏舉行,隻有少數幾個人正在進行最後的骨灰下葬儀式,三個青壯年男子在挖土,周博的父母和親人站在一旁望著被一塊布蓋著的骨灰盒,雙目皆是紅腫。

司機家裏同樣沒什麽錢,也選擇在這塊公益公墓下葬,兩家人相距並不遠。

周博站在十多米之外停下了,實在不敢去麵對父母。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英年早逝,美人遲暮,這兩樣最是讓旁觀者心痛無比。

周博此刻的心情也極其詭譎莫辨。

他的葬禮,他卻在一旁看著……

王玉四處張望,嘴裏嘀咕了一句,“公司都沒有派人來嗎。”

兩人肅穆地觀完了全程,始終沒有走近。

上車開回了市區內停下,兩人找了個餐館吃飯,但都難以下咽。

周博沉默了一陣,拿了一張卡出來,“王玉,這卡裏有三十萬塊錢,你送去給司機大哥家,就當是撫恤金。我去找周……博的父母。”

王玉似是沒料到他會有這般舉動,下意識接過卡,然後呆滯的張著嘴抬頭看他。半晌之後,喘了口氣,“淩哥,我要一輩子跟著你。”這句話又比昨天在車上說的,更真了幾分。

車禍既不是淩至秋的責任,這錢也不該他出,周博是替唱很重要,可司機和他根本沒說過幾次話,他就能拿出這些錢來,這種行為叫做什麽來著?“宅心仁厚”……吧?

王玉很想勸勸他,提醒他現在沒有事做,就代表沒有了收入,不說節衣縮食,也得省一點是一點。可這話怎麽也說不出口。歎了口氣,往司機家去了。

周博開著車,拐進熟悉的老單位小區。

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萬分,幾棟舊樓房圍成了中間不大的院子,槐樹、梨花零散種了幾棵,水泥路麵的地縫裏雜草,樹蔭下是傍晚吃完飯後人們聊天嗑瓜子的地方。他家在中間一棟的三樓,樓梯欄杆上全是鐵鏽,牆壁斑駁,門上的漆印也剝落了不少。

他的父母應該是剛剛才回來,屋子裏靜默無聲,老兩口想是還在傷心。

纖瘦修長的玉白色手指屈起,往門上扣去:“嘭嘭嘭——”

良久,母親的拖鞋聲響起,聲音壓抑,“誰呀。”

“我……是時代娛樂公司的工作人員,來送撫恤金的。”周博嗓子裏堵得慌,扯了個謊。

“扣——吱呀——”

門口露出一張浮腫蒼老的臉,“你是……?”

短短三天,母親邵梅起碼老了十歲。

周博泛起壓抑的心酸,勉強扯了扯嘴角,“阿姨您好,我是周博的同事。”

“哦,快請進。”邵梅把兒子的同事讓進門。

父親周康坐在沙發上,兩肩耷拉,隱忍頹喪。

瞧著屋中悲涼的氣氛,周博多想抱著二老狠狠地嚎啕大哭。

當初他進時代娛樂工作,老兩口覺得兒子去了娛樂圈,出息了,以後說不定還會成為大明星,樂得逢人便說,見人就講。後來才知道,兒子不是去當明星,而是給明星當助理。替唱的事情,周博沒有說,因為屬於公司機密。雖然差別有點大,可夫妻兩個看兒子忙忙碌碌,臉上整日帶笑,情緒也不錯,時常回來還給他們擺談各種趣事見聞,一家人樂嗬嗬的。

這樣的日子,便是很滿意了。

邵梅還跟周康開玩笑,“哎,小博以後會不會被哪個女明星看中,然後給娶進家來?哈哈哈,那可太好啦!那個常演婆媳劇的楊欣不錯,我挺喜歡。要是她能嫁進我們家,我絕對不和她吵,事事都順她。”

周康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美得你,做白日夢呢。”

周博若是在家,這種時刻一定會翻白眼,“媽!你行了啊!”

……

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叔叔、阿姨,”周博艱澀喊出這樣的稱呼,“這個是公司給周博的撫恤金。”

他拿出一張卡,並沒有報數。實際上,裏麵的錢比司機還多了二十萬,一共是五十萬。這兩筆錢加起來,已經是淩至秋存款的一半了,他不敢動用太多,下麵半年應該會很艱苦。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可以回來孝敬父母。

邵梅神情恍惚地接過卡,苦笑著,“謝謝公司……不過拿錢又有什麽用呢?人都已經……”

周康之前覺得兒子公司一句話也沒有,人也沒來一個,實在是太不像話,還準備明後天去一趟,討個說法。這會兒見年輕人一臉誠懇地送了錢來,也不好再板著臉。隨意招呼了一句,“坐吧。……嗯?”他猛然一個抬頭。

他突然意識到,來人說話的聲音和他的兒子一個樣!

周博父母之前從未聽兒子認真唱過歌,周博刻意沒把他替淩至秋唱的碟在家裏放過,生怕父母起疑心,公司的事情他也不大談起。

可自己兒子的音色,周康還是熟悉的。邵梅太悲傷,所以沒有感覺到,他卻不同,乍聽之下,他還以為兒子回來了……

抬頭發現這個小夥子根本不是周博,長得比兒子漂亮得多,周康又有些喪氣。

周博心底明白父親的想法,一陣淒楚,眼淚已經快忍不住。

他吸吸鼻子,“阿姨,叔叔,你們好好休息。我是周博的好朋友,我以後會時常來看你們,你們就把我當成你們的兒子吧……”

邵梅對這個俊美的年輕人心生好感,點點頭,“謝謝你。”

周博再也呆不下去,在淚水奪眶而出之前,衝著父母彎腰鞠了個躬,嘴裏道別,轉身就走了。

爸、媽,我就在這裏啊……!

坐上車,周博實在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

周家,邵梅和周康把□□放在桌上,也沒在意。對於他們來說,再多的錢也無法彌補喪子之痛。老兩口從墓地回來還沒吃飯,此刻肚子是餓了。邵梅隨手打開電視,便到廚房去擇菜。

電視裏正在播報娛樂新聞,還恰好放的就是淩至秋從醫院走出來那一幕:

“……車禍發生時,淩至秋的司機以及與他同車的一個助理當場死亡。昨天,淩至秋已經出院,從表麵上看,除了額頭受傷之外,暫無大礙。但是本台記者撥通了淩至秋經紀人的電話,據其經紀人常威稱,淩至秋的傷勢並不像看起來那麽簡單,可能對他喉嚨和嗓子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所以接下來時代公司暫停了淩至秋的一切活動,令他有時間好好恢複,甚至把他從《來自星星的你》劇組撤出,由另一位當紅偶像薛空煙替代淩至秋出演華國版都教授——東方教授……”

聽到關於車禍的消息,邵梅也從廚房裏拿著一把菠菜走出來看。盯著屏幕上被保鏢和助理架著的淩至秋,夫妻倆不由得對視一眼。

“剛才來的,好像就是這個……淩至秋?”

……

周博平複了心情,噙著兩大包眼淚開車上路。

今天,是他的葬禮。

從此後,世上再也沒有周博這個人。

有的,隻有淩至秋。

淩至秋的靈魂化為光點之前,曾經流露出無限的憧憬。希望周博能夠替他成為一個真正的大明星,靠實力走紅。

周博從心底答應這件事。

也準備為此而努力。

淩至秋,我要替你成為一個大明星。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是周博,我也是淩至秋。

我不再是周博,我就是淩至秋!

……

因為是“養傷人士”,淩至秋沒有在外逗留,很快回到了公寓裏。王玉沒有回來,他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陣。

剛坐沒一會兒,電話鈴聲響起。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對他來說熟悉又陌生、害怕又痛恨的名字——魏哥。

這人是那位在淩至秋記憶裏連個臉都沒有的混蛋。除了折磨他、鞭打他、用道具侮辱他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好印象。

現在打電話來,莫非是還想做什麽!

——不接!

淩至秋任性地掛斷了電話,馬上關機。

他已經重生了,他不會再選擇那條屈辱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從這章下麵開始,所有的稱呼都是淩至秋,不再是周博啦~~~

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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