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楔子

西涼天牢,長長的走廊,處處散發著陰黴的氣息。地麵上血鏽斑駁,時有痛苦的呻吟聲,從暗窗中飄了出來,乍聽上去,竟然像地獄的鬼魂哭泣之聲。

蘇尹紫走得很急,她幾乎踩在了自己的裙擺上,腳步不穩。一個踉蹌,她幾乎摔倒,身後一雙蔥白的手,及時扶住了她。

那手的主人,是一個豆蔻少女,一身粉色宮裝,滿臉焦急之色。

“娘娘,我們不能這樣,會被砍頭的……”少女蹙起了眉頭,扶著蘇尹紫的手,不肯鬆開。

蘇尹紫無奈的搖頭,平日裏她告誡過她很多遍,不要叫她娘娘。她不是西涼國的娘娘,也絕對不可能成為西涼國的娘娘,可是她總是不聽,滿腦子的主仆尊卑。

隻是這個時候,她沒有時間糾正她了,她必須去救一個人。

站穩扶好牆壁,蘇尹紫清秀卻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宮女,她反握住宮女的手,一字一頓,堅定的道,“秀兒,你怕不怕?我們可能真的會被砍頭!”

秀兒看著蘇尹紫的眼睛,唇角露出一個無暇的純淨笑容,她緩慢卻堅定的搖頭,“娘娘不怕,奴婢便不怕,砍頭沒什麽打緊,到了鬼門關,奴婢也是一隻忠心耿耿的好鬼……”

蘇尹紫苦澀一笑,握著秀兒的手逐漸鬆開,看著前方駐守的侍衛,她深吸了一口氣。

燈籠飄搖,將整個長廊照成一片血紅,她堅定的,一步步,朝著地牢走去。

“本宮奉皇上口諭,見嗜帝最後一麵,爾等讓開!”蘇尹紫卯足了氣,定定的看著把守的侍衛。她衣袖下的雙手,因為緊張,冷汗涔涔,塗了丹寇的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裏。

侍衛互視了一眼,然後跪下,用餘光瞟著這位未來的國母。

所有人都知道,新帝有一個在民間娶的糟糠之妻。據說這位糟糠之妻和新帝一起,曾經平步青雲。如今大勢已定,若是封後的話,恐怕後位也隻能屬於這位糟糠之妻了。

沒有人敢得罪這位未來的國母,所有人隻是跪著,擋在路的前方。

秀兒大氣不敢出一下,她臉色微白,在收到蘇尹紫的一個眼色之後,闊步上前,從衣袖中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金牌。

眾人在看清那金牌上得銘字之後,頓時將頭伏的更低,然後從中間讓出一條路,再也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蘇尹紫暗自鬆了一口氣,然後回頭看了秀兒一眼,腳步有些虛浮,朝著地牢的入口走去。

她繁複的宮裝,使她走的極為不利索,頭上百鳥朝鳳的發髻,朱釵叮咚作響,金絲織錦鳳衣,燈光映的她臉色蒼白如雪。

進入了地牢,裏麵腥臭的風撲麵而來,伴隨著腥風,是一陣不堪入耳的叫罵聲,她顰起了黛眉。

“褚雲夏,你欺兄奪位,不得好死,我會在閻王殿等你,等著你腸穿肚爛,受盡折磨……”

地牢中的男子,披散著頭發,看不清麵容,隻是那渾身的血跡,已經說明了他所經曆的一切。

蘇尹紫帶著秀兒一步步靠近,在離地牢三米左右的時候,她停了下來,伴隨著她的腳步,叫罵聲也停了下來。

然後抬起一張削瘦的臉頰,那張曾經絕世風華的臉頰,臉孔上隻剩下一雙黑洞,眼睛赫然已經被生生的剜去。

蘇尹紫緊咬下唇,忍住眼眶中的熱淚,難以想象,這個人昨日還英姿颯爽的坐在金鑾殿,接受著百官朝拜。

她顫抖著,一步一步靠近褚雲傲,聲音哽咽,“大哥……”

一句大哥,包含太多感情,蘇尹紫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阿紫,阿紫,是你嗎?”男子赫然站了起來,他手上腳上的鐵鏈,叮咚作響。

蘇尹紫痛苦的點頭,眼淚已經濕了整個臉龐,她想不通,為什麽那個位置如此重要,可以讓兄弟反目,姐妹成仇。

男子從地牢的柵欄中伸出枯瘦的手,那雙長白幹瘦的手,帶著點點血跡,不停的顫抖。

“阿紫,你聽我說,那個人不適合你,你趕緊走,有多遠走多遠……”男子的聲音急切,雙眼處的黑洞,在幽暗的燈光下,猙獰恐怖。

蘇尹紫搖頭,上前握住男子的手,溫熱的淚,滾落在男子的手上,“大哥,你聽我說,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你要保重自己……”

蘇尹紫哽咽的已經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她不住搖頭,似乎是不願相信自己看見的一切。

他怎麽可以如此狠心?他是他的兄弟啊,和他一起共患難同甘苦的一母同胞親兄弟……

他為了皇位,竟然,竟然……

“阿紫,乖,別哭了,你若是還叫我一聲大哥,就聽大哥的,帶著絲絲趕緊離開這裏,以後的日子,和絲絲和睦相處,替大哥照顧絲絲……”男子蹲下身子,摸索著握住蘇尹紫的手。

蘇尹紫就著朦朧的燈光,這才發現,那手鏈不是帶在褚雲傲的手腕上,而是穿過筋骨,深深的鎖在褚雲傲的手上。

“娘娘,娘娘,我們該走了……”秀兒看出蘇尹紫的失態,上前,握住蘇尹紫的肩膀,不停搖晃。

蘇尹紫站起身,眼淚已經模糊了一切,她泣不成聲,該如何告訴他,他心心念念的柳絲絲,已經不是他們從小就認識的絲絲了呢?

現在的絲絲,已經背叛了他,不能給絲絲那最高最尊貴的位置,絲絲已經不再是他的絲絲……

“大哥……”蘇尹紫緩慢搖頭,眼淚粉落。

“阿紫,你快走吧,等下被他發現你來看我,他不會放過你!”褚雲傲似乎發現阿紫是假傳聖旨偷看他,推開蘇尹紫的手,唇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

是啊,這個時候,他怎麽會允許有人來看自己?那是個鐵石心腸,沒有感情的弟弟啊……

“大哥,是雲夏對不起你,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帶你走!”蘇尹紫淚流滿麵,站起身,總算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秀兒已經焦急的不停跺腳,她時不時的朝後麵的入口看去,再第五次看向入口的時候,她原本蒼白的臉,刹那間變得慘白如紙。

“是嗎?是朕對不起他?”門口響起一陣蕭索的掌聲,那掌聲在這暗夜,竟然像地獄勾魂的聲音。

伴隨著掌聲,一名一身明黃龍袍的男子闊步走進,他身後跟著一名妍麗女子,和幾位官袍的男子,所有人低著頭,唯唯諾諾,隻有那女子,揚著美麗卻高昂的腦袋。

蘇尹紫停止哭泣,看著闊步走近的男子,她的目光停在他身後那女子身上,嘴唇囁嚅出一個名字。

柳絲絲,柳絲絲……

她終究是如願,做了他的女人了……

柳絲絲的手搭在明黃龍袍男子的胳膊上,看見一臉狼狽的蘇尹紫,唇角勾出一個勝利的冷笑。

蘇尹紫在秀兒的攙扶下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看著褚雲夏,褚雲夏俊美的臉上,依舊是饒有趣味的笑意,他的掌聲,良久才停。

褚雲傲似乎是察覺到除了褚雲夏以外,還有別的人一起過來,他焦急的朝柵欄處踉蹌幾步,大聲道,“阿紫,阿紫,還有誰,還有誰來了?”

他突兀的聲音,在陰暗濕冷的地牢,尤為可憐,蘇尹紫看著柳絲絲,抿唇,用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冷靜聲音道,“大哥,是雲夏帶著文武百官一起過來了,沒有別人!”

褚雲傲鬆了一口氣,然後坐下,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表情。

隻要她沒有落在他的手中,一切足矣。

“朕的結發妻子,偷了朕的金牌,深夜來此夜會嗜帝,這筆賬,該怎麽算?”褚雲夏微微一笑,俊美無儔的臉上,迸發出森冷之意。

他身後的文武官員,沒有一個人敢吱聲,隻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夜,恐怕得休妻了……

凡是和他親近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在他登上權力最高處的時候,就是他休妻的時候。

他怎麽會滿足一個小小的親王?怎麽會滿足一個容貌不夠出彩的蘇尹紫。

褚雲夏靠近蘇尹紫,他蹲下身子,眼睛直視著她,唇角勾出一抹殘佞的弧度,他的手指緩慢撫上她濕潤的眼瞼,嘖嘖兩聲,“朕的發妻,你在為誰流淚呢?”

蘇尹紫抬頭看他,眸中滿是無畏的表情,她搖頭,擺脫他的手指,“皇上,大哥已經被你折磨成這樣了,你放了他,他不會再對你的皇位有任何威脅!”

她柔弱的聲音,帶著她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堅韌,褚雲夏冷笑著站起身,他的手按向腰間的長劍,在他想要有下一步動作的時候,秀兒卻突然撲了過來。

“皇上,這一切都是奴婢的意思,您殺了奴婢,放過娘娘!”秀兒摁住褚雲夏的手,雙眸充滿祈求。

在蘇尹紫來不及阻止的時候,眼前已經血光一閃,一道溫熱殷紅的血線,濺在她白皙的臉頰上。

秀兒瞠大眸子,身體無力滑下,她白皙的頸項,已經被割斷氣管。

褚雲夏身邊的一等護衛冷言,淡漠的收回手中染血的長劍,麵無表情的後退幾步,一切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蘇尹紫看著地麵秀兒的屍體,不住發抖,她怎麽能忘記,凡是靠近他的人,都是死路一條。

甚至,他不需要自己出手,他拔劍隻是為了砍斷地牢的門,他不屑用自己的劍殺她們,對他來說,她們的命,連螻蟻都不如。

蘇尹紫仿佛呆掉了一般,靜靜的坐在地麵,血順著秀兒的屍體蜿蜒在腳邊,她一動不動。

地牢內傳來褚雲傲急迫的聲音,“阿紫,阿紫,你怎麽樣?阿紫?”

半響,褚雲夏再次拔劍,地牢的門被他劈手砍開,蘇尹紫回過神,顫抖著幹裂的嘴唇,“大哥,我沒事……”

我沒事,可是秀兒死了,她誤以為他要殺我,所以她死了。

蘇尹紫木訥的看著褚雲夏的一切,陌生的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褚雲夏“哐當”一聲丟下自己的長劍,淡漠的看著地上不成人形的男子,冰冷的道,“碧璽在哪裏?說出來,留你全屍……”

褚雲傲嘲諷一笑,背靠著鐵柵欄,並不說話。

褚雲夏掃了一眼地上的男子,背負雙手,不輕不重的道,“給他上刑,淩遲之罰,一千刀,一刀都不能少!”

褚雲傲臉上的肌肉明顯跳動了一下,隻是他依舊淡漠的坐著,一言不發。

有刑官上前,很快的剝下褚雲傲的衣服,他精瘦的身體就全部暴露在了人前。

蘇尹紫看著這具陌生男子的luo體,並沒有覺得害臊,她仿佛一個沒有感覺的木偶般,呆呆的看著刑官將一麵精細的漁網捆在了褚雲傲的身體之上。

不太胖的肉從漁網的網眼之中露了出來,第一刀,在褚雲傲的臉頰之上,血伴隨著肉橫飛,腥味在所有人的鼻孔蔓延。

褚雲傲牙幫已經咬的紅腫,他依舊一聲不吭,豆大的汗珠順著他已經不完整的臉頰滑落,眼前的一切,觸目驚心。

第二刀,在褚雲傲的心口,殷紅的血肉,任誰都不相信,這是在一個活生生的人身體上剜下。

肉隨著刑刀的翻飛,被刑官用力的帶向天空,帶著人的體溫的肉,墜落在蘇尹紫的眼前,她看著地麵染血的活肉,再也忍受不住,尖叫一聲衝上前。

地上的長劍被她緊握在手,狠狠的刺進褚雲傲的心口,她眸中流下最後一行清淚。

“大哥,黃泉路上,走好!”蘇尹紫口中低喃,用力的抽出褚雲傲胸口的長劍,鮮血噴湧,褚雲傲露出一個詭異的笑,身體無力滑落。

眾人看著這一變故,全部靜靜的低頭,用餘光打量著新帝的臉色,褚雲夏隻是微笑,一如既往的微笑。

“朕的發妻,果然有些膽識,你偷了朕的金牌在先,又殺了嗜帝讓朕失去碧璽的下落在後,你說說,這筆賬,朕該怎麽跟你算?”褚雲夏冷漠的笑,絕美的鳳眸,閃過一絲精光。

蘇尹紫隻是呆呆的坐著,握著劍柄,呆呆坐著。

“禮部,傳朕口諭,蘇氏阿紫,其青樓女子身份不容於皇室。朕念起舊德,然,其不守婦道,盜竊金牌,夜會嗜帝,忤逆聖旨在先,謀殺嗜帝在後……”

蘇尹紫已經聽不清後麵說什麽了,她隻是知道,他要休妻了,他真的休妻了。

她和他,從此再也沒有什麽了,不等他念完,她已經站起身,長劍割斷袖袍,她定定的看著他,仿佛世間,隻剩下他們兩人。

她開口,一字一頓,“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對嗎?”

從她竊取金牌,到他將長劍仍在地上,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設計。

他這樣心思深沉的人,怎麽可能是她這種死心塌地的傻瓜可以算計的起……

罷了,一切緣斷……

她不想再聽他的答案,隻是黯然的,一步一步離去。

心竟然還會痛,如果六年前她和絲絲沒有遇見他,一切會不會有一個新的結局?

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