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觥籌交錯,最是繁華。
蘇愔在人群間穿過,一襲紅衣裹著凹凸有致的身段,胸前的v領幾乎開到了肚臍眼,妖嬈惑人。
她在手裏捏了杯紫紅的葡萄酒,晃晃蕩蕩地不時濺出幾滴來。
一路走來也沒幾個和她打招呼的,之前一個個巴著她,嘴甜地不顧年齡,一口一個“蘇姐”的,現在都拿眼角瞥她,歡天喜地地就朝著聲名顯赫的笑。
這才是現實,用最繁複的華麗包裹。
聲名狼藉,連白眼都奢侈。
蘇愔冷笑幾聲,伸手想將杯子裏的酒喝盡。
二十歲得封影後的榮耀,居然是這樣下場,一身華服也掩蓋不了她的落魄。
站得越高,摔得越慘。
舉起的手被人一把握住,她睜著有些醉意朦朧的眼看去,模模糊糊得隻看見了一個人影。
清雋雅致的一個身影,男人所獨有的骨架張開一個足以守護的弧度。
連聲音都是好聽的。
“你醉得不輕,不要再喝了。”
蘇愔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的人,清貴的氣質宛如天成,俊雅的五官便是在一眾美色中也是起眼的。
何況還是三屆影帝的人生贏家。
“安澍,安大影帝。”蘇愔伸手去掰他握著她手腕的那隻手,偏頭看周圍,微微挑了眉腳,“你不怕明天的報紙頭條?”
握著的手慢慢鬆了力道。
蘇愔繞過他,勾唇笑了一下,本來就是陌路人,能在她落魄之時說上這麽一句,多少也是仁至義盡了。
她舉起手裏的杯子,一飲而盡。
胃部幾乎要將人整個燃盡的燒灼感讓蘇愔直接踉蹌著跪倒在地,手裏的高腳杯“啪”地一聲碎在地上,折射著豪華吊燈的點點燈光。
她一時伸手想去捂,卻覺得頭也疼得似乎有千根針一齊紮了進來。
瞬間的劇痛甚至扼住了她在喉嚨口的□□。
眼前快速地閃過一些片段,零碎的記憶幻化出了黑白的畫麵,像是一部年代老舊的電影。
父親將她舉在半空中轉圈,大大的裙擺上滿滿都是快樂的笑聲。
幼年的顧瞻可憐兮兮地拉著她的衣角,前麵的顧垣一臉無語地回過頭,折回來一左一右地拉著他們往前走。
她被母親拉著進了機場的安檢,雙手死死的扒住玻璃,扭曲成青白的顏色,哭得通紅的眼睛倔強地盯著大門的方向。
她站在高台之上,麵對著無數的鎂光燈,帶著最驕傲的笑親吻手裏的獎杯。
安澍的手按在她胳膊上,在黑色西裝的襯托下,美得像是一件工藝品。
……
浮生太過匆匆,流逝恍若掠影。
每一個畫麵隻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像是急著逃脫的精靈,一陣風似的離開她越來越迷茫的大腦。
好痛——
最後一個念頭還未轉完,她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
“……死因是攝取的二乙酰嗎啡過量……”
蘇愔漂浮在半空之中,呆滯的目光停留在那個灰白又毫無生氣的身體上,那張沒有一點生機和血色的臉,幾乎和身上的白布化為一體。
她麻木地看著法醫剖開她的肚子,凝固了的血塊糾結著她的內髒,被一點點地分割開來。法醫公事公辦地得出結論,又飛快地用潦草的字跡寫下。
就像是她的一輩子。
才隻有二十二年。
過得糊塗又潦草。
離自己原本渴望的越來越遠,輕易就被所謂繁華迷住了眼。
曾經的輝煌在剖開那層皮囊之後就消失得一幹二淨,就像被戳破了的五彩斑斕的泡沫,連聲歎息都不會有。
冰冷的鐵灰色玻璃門被人大力地推開,在撞上內側的牆壁之後,又與另一側的門交雜出了刺耳的刮擦聲。
蘇愔呆愣的眸子隨著來人的快步接近而不斷瞪大。
顧瞻。
一身正裝的男人顯然是從某個正式的宴會上倉促趕來,白色的西裝上還有濺出來的紅酒痕跡,一點點散布開來的猩紅**像極了鮮血。
他急促的腳步慢下來,粗重的呼吸也被屏住,所有的注意力都停在了白布下隻露出人頭的屍體上。
身側的手在發抖。
一側的法醫看了他一眼,公式化的語調冷漠無情,“你是死者的家屬吧,過去簽個字預約一下殯儀館。”
顧瞻沒有反應。
他靠近一步,伸出顫抖的手去摸蘇愔毫無溫度的臉頰,發出的聲音是破碎的悲鳴,“姐……”
蘇愔的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
她看著跪在她屍體旁的顧瞻,他的手一下一下在她臉上摩擦,卻隻能接觸到屬於他自己的眼淚的溫度,在那層溫熱的水流過後,是再也捂不暖的冰涼溫度,惶恐得幾乎讓他全身都在顫抖。
她是真的死了。
隨著門的又一次慘叫,另一個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止步在顧瞻身後,視線僵直,一言不發,隻有棕色的眼眸的顏色越來越深。
比臨死前更加難捱的疼痛狠狠地撰住了她的心髒。
死亡帶來的最大悲哀原來不是她生命的停止,而是血肉至親一生也無法痊愈的傷痛。
蘇愔撲了過去,不顧靈魂狀態的身體再也無法讓她觸碰到這些真實存在的溫暖,倔強地一次又一次伸出手。
“哥哥。”她伸出手試圖撫摸那雙和她極其相似的眸子,本來剔透明亮的棕色已經被暗沉的黑色所替代,像是大海最深處的色彩,見不到一點陽光的寂寞和悲哀,隻有破碎的殘骸在一同沉默。
她把手掌彎曲成剛好的弧度,就像是真的觸及到了熟悉的溫度一樣,可一句“不要難過”就這樣堵在她的嗓子裏,無力再說出口。
她的安慰遲來太久,早就已經蒼白無力。
她一直這樣飄蕩了七天,看著母親通紅的眼眸,父親微微彎曲的脊背,看著愛她的人所表露出來的無言的悲痛,看著他們掩蓋在慢慢平靜下來的表情之後更加深刻的崩潰,哭得再也掉不出眼淚。
網絡上“一代影後吸毒過量致死”的新聞還沒有減滅熱度,又接著爆出了她建立的公益基金其實是毒販子洗錢的工具的醜聞。
更是有幾位藝人對此“正義”地提出來各種言之鑿鑿的證據,不是看見過她吸毒,就是撞見過她和毒販子交易,一言一句說得似乎真的確有其事。之前和她公然不和的也因為“潔身自好”贏得了極好的名聲。
“蘇愔”二字,一時間已然是過街的老鼠,無論哪個論壇上都有黑她的帖子,各種“高傲愛裝逼”、“私生活糜爛”等形容詞直接就蓋到了她的頭上,甚至有人公開發表言論稱“死了才好,免得危害社會。”
輿論已經朝著毀滅她的方向一去不複返。
沒有人再去在意其中的真真假假,她的死亡原因成了最有利的證據。
她的目光隻在這些言論上停留了一瞬就移開了目光,人都已經死了,再在意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還有什麽用呢?
她最在意的早就已經被自己遺失。
何況她的親人一直相信她,從來未曾懷疑過。
她現在想做的隻有陪伴,每天從這個家裏飄到那個家裏,在父親獨自看報時安靜坐到他身邊,坐在餐桌前看著廚房裏忙忙碌碌的母親,踢著步子一步一步地跟在哥哥身後,整夜整夜地陪著顧瞻聽著那首不斷重複的歌。
之前因為事業和理想被她忽略了的許多事情,直到失去之後才讓她感覺到其中的可貴。就像一個有著目的地卻疲於奔波的旅人,在路途之中就不斷掏出自己行囊裏的東西,以至於還未到達就已是一無所有。
她微薄地做著這些,卻一直不敢抬頭去看他們的眼神,看他們在做著這些熟悉的事情時突然出現的茫然,那些幾乎一樣的惆悵和傷痛。
但似乎這也是奢望了。
她的身體越來越稀薄,隨時都可能會消失。
廚房裏的蘇母將鍋裏的菜盛好,隨手放在料理台上,邊涮鍋邊吩咐,“遲遲,快過來把菜端出去。”
她說完就怔住了。
條件反射地答了一聲的蘇愔也怔住了,她呆呆地看著蘇母僵硬著轉過頭來,正好和她對視了一眼。
喜悅和驚慌。
蘇母抬腳就要走過來。
空氣裏隻剩下一聲帶著哭音的“媽”。
那個剛剛還坐在桌前,用和小時候別無二致的語調回答著她的孩子已經不見了蹤影,短暫得仿佛隻是她的幻覺。
蘇母呆呆地站在那裏,伸手捂住了臉,擋住不斷落下的淚水。
她的遲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