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陪你三千年
第029章 再陪你三千年
戲裏演的是一個窮書生上京趕考的故事。
趕考途中,書生誤交損友,沉迷煙花,直至盤纏用盡。老鴇子見他錢財散盡,毫不留情地將他趕出了妓館。最後書生走投無路,欲要投江尋短見,卻被一位衣著華麗的女子救了上來。那位女子不僅救了他,更贈他盤纏,送他趕考。後來書生發奮圖強,連中三元,成了一代名臣,而他不忘恩情,更欲迎娶那位女子為妻。誰知那女子本是揚州煙花巷的優伶,出身低微,自忖配不上這樣的貴人,便決定遠走他鄉。後來,書生踩遍千山萬水去尋找,終將心上人尋獲,最終抱得美人歸。
短短一則故事,起落有致,曲折動人,贏得了滿堂喝彩。
纖纖從來沒見過這樣故事,也不知道什麽叫愛情,她隻知道書生得償所願,女子得以安身,一切安然,團團圓圓,便是人間最美。卻沒留意到抱著她的那雙手已經有顫抖。
小七抿緊了唇,眼汩在眼眶裏轉悠,忍耐良久,還是沒忍住奪眶而出。
曾經,也有人同戲裏那位女子一樣,做過同樣的事。
一朝貪歡,珠胎暗結,女子不願聽老鴇子的話打掉孩子,便是拚了性命逃了出來。她輾轉打聽,想尋找孩子的爹,兜兜轉轉隻不過是想給孩子尋一處歸宿,她並未想過乞求更多,無奈何,身為漳州轉運使的故人卻早已經成婚,妻妾成群。他不單不肯認這個孩子,還想方設法地謀害她。
隻因他的落魄,亦是他一生的恥辱,他隻想一世光鮮,不願讓人知道。
女子遭到了追殺,她在破廟裏產女,當夜,雷電交加,煞白的電光照在廟裏供奉的麒麟身上,映出一抹冷傲的紫。
於是,她的女兒便有了個這樣的沒有姓氏的名。
紫麒。
女子重操舊業,帶著個半大的孩子。她教孩子扮蠢扮醜,將上天賦於她的美貌盡數藏匿。她甚至狠心不給孩子吃飽飯,穿好衣服。
她的女兒變成了妓館裏最低賤最不起眼的丫頭,沒有人願意正眼看她一眼。縱有天香國色,也都埋葬於紅塵之中。
那是屬於她的曾經。
眾人歡聲雷動,拿出銅錢往高台上扔,喧嘩中,有人許願,有人退場,有人相擁相立。
小七舉著纖纖,與她一起仰頭看天上紛亂飛舞的煙花,那些閃光的焰火看起來那麽真實。纖纖的笑容,觸手可及。
纖纖指著那高台上的戲子嚷嚷,要把銅錢也扔上去,可是扔了幾次都沒成功。小七撐著她,沒法騰出手來幫她,正尋思著要不要放她下來時,一條手臂帶著男子特有的體溫從身後橫亙而來,小七警惕地一回頭,映入眼簾之中的,便是那熟悉的笑容。
霍延年笑起來的樣子確實很討人喜歡,一片陽光燦爛之後掩著三分靦腆,低頭側目之際,好似隨時都能臉紅。似乎沒有人會討厭能笑那樣的人,除了小七。
想起霍延年平日裏那些所作所為,她的臉立即就冷下來了。
“錢是我的,還我。”小七不肯放下纖纖,又不願意霍延年拿到纖纖手裏的銅錢,竟搶在霍延年前頭把纖纖攔了回去。
“哦,也對。”纖纖想起自己那半錢銀子早花光了,便收了手,將手裏的錢袋整個塞進了小七懷裏。
“天色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小七朝霍延年翻了個白眼,她發現不少人將視線投向了這邊,心裏越發不舒服,越發不願纖纖與姓霍得扯上任何關係。她吃力地背著纖纖,轉身就走,卻又一次被霍延年攔住。
“你就那麽討厭我?”鎮上的姑娘都喜歡他,他一笑,那些姑娘們就沒輒了,唯獨是這丫頭,每次見他都跟中了邪似的。
“你長得討厭,笑得討厭,不討厭你討厭誰?”小七在鼻子裏哼一聲。
趴在她背上的纖纖抬起頭來,仔仔細細地瞧了霍延年幾眼,然後又扭過頭去看戲台了。
在她眼裏,大概看不出霍延年哪裏討厭,但是也說不上喜歡,反正見麵的次數也不多。
卻不知道纖纖這一舉動,像是紮紮實實地在霍延年心口上捅了一劍。
霍延年臉上的笑意,似被一陣大風刮走,剩一臉鐵青的森冷。
“臭丫頭,你對纖纖說我壞話了?”他那點汙黑的情史,早已經被洗白了,可當時他與鄭采玉那事,小七可是唯一的知情人,小七不像別的姑娘那樣好糊弄,她年紀還小,還不懂得欣賞男人,至少他在她麵前拿腔拿調,溫言軟語,就從來沒成功過。他忍不住在肚裏暗咒了一聲。
“你一肚子壞水,還用得著我說?別太看得起你自己啊!”小七扭過頭,秀氣的瓜子臉上滿是不屑,看他的時候那叫一個神氣。
這時候煙花已經又放過了一輪,纖纖沒了興趣,才得慢吞吞地轉過頭來,她盯著霍延年的臉,看了老半天……
霍延年被她清澈的目光擊中,幾乎心頭激蕩,不能自已。
纖纖卻隻是茫然地抓了抓腦袋,悠悠地道:“你不是要扔錢上去嗎?戲台就要散了,再不扔就趕不上了。”她委實已經忘記了他是誰。
霍延年被她看得半邊身子發麻,趕緊摸出一串銅錢來:“我、我現在就扔……你等著,扔完我再請你去吃烤……”
纖纖卻打了個嗬欠,附在小七耳邊,輕聲道:“困了,看久了好像也沒啥意思,我們還是回去描花樣吧。”她本質上就不喜歡熱鬧,如今被這喧囂嘈雜一鬧,精力耗費特別快,她糊糊模模地想起了霍延年究竟是誰,但又覺得跟自己沒啥關係,於是便有了下麵那一幕——
霍延年掂著銅錢,英俊瀟灑地扮演了一回散財童子,待回過頭卻發現,纖纖和小七早已經不知所蹤。他沒聽到纖纖說的話,隻當是小七有意帶著纖纖執意躲開他,不覺得恨意滿滿,整個心肺都像被怒火燒穿了。
有人在高台吟唱,有人在燈火中前行,也有人……站在陰暗的角落,陰森森地看著潮水般的人群……看著那人潮之中鶴立雞群的小丫頭。
他又來到了蟠龍鎮,離上次……已經足足隔了一年。
她好像長高了一些,更漂亮了,也更傻了。
可他心裏卻知道,那姑娘,未必是真的傻。
一雙手搭在他肩上,有人將一張銀票拍進了他的衣領,順勢又在那玉白的胸膛摸了一把,耳邊傳來了滑膩膩的低語:“紅兒,今天記得去我那裏,去了的話,自然不會虧待於你。”
他抽出那張銀票看了看,展顏一笑,轉身抱住身後那人柔聲說道:“好啊,小爺等著。”
那聲音柔若無骨,綿軟得瘮人,可是聽話之人卻感到無比享受。
那人捏住他高挺的鼻子,惡狠狠地掐了一把,道:“小燒貨,小心我弄死你。”
他不可置否地拿著銀票張揚地湊近紅唇用力一親,轉頭再往那戲台下看去。
這時候,要看的人已經不在了。
上元花燈會,纖纖過得十分滿足,她的話變得多起來,拉著小七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然而,小七卻提不起興趣和她摻和。看完煙花回來,她就一直沉默著,偶爾抬頭看看天,也是一臉空茫無助。她不像尋常凡人,她知道自己從哪裏,也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可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對自己的出身,是自己的身份,總有三分掙紮,從神到人,那種悲淒的無助,那種無法改變的無助,一直環繞著她。
她不想成為紫麒,可是她卻沒有能力回井再造,她不想成為女子,但世事難料,像是帝俊大人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這人玩笑,變成了她和纖纖之間最大的隔閡。
“渡毛的情劫!”她無聲地冷笑,將所有的嘲諷都留給了自己。
纖纖趴在小七背上,走了許久,才感到有些不對勁,眼見著都快到家了,小七也沒有放下她的意思。纖纖沒發現,小七也沒提,就這樣一路沉默著,小七背著她,從花燈會回來,一直到了門口。纖纖猶豫地拍了拍小七的肩:“小七,你該放下我了,我自己會走。我還不累。”
小七站在門口,仰頭看著那門簷下的燈籠,有些出神,半晌,才得柔聲說道:“再讓我背一會兒吧,就一會兒。”
纖纖笑了:“你不累麽?難不成你要背我一輩子?”
小七站在夜色裏,眸色幽暗,她像是笑了一下:“何止是一輩子,三千年好不好?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再陪你三千年……”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那個“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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