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雪中

第33章 雪中

正月十五那天,煜都又下了場雪。

葉薇趴在窗邊托腮出神,憫枝端了盞銀杏露過來,“往年上元節都晴空萬裏的,今年竟下雪了。若下得太大,晚上宮外的花燈會恐怕辦不成了。”

她把瓷盞放到葉薇手裏,溫熱的觸覺讓她指尖不再那麽冰涼,“隻聽過六月飛霜是有冤獄,現在看來,上元節飛雪也不大吉利。真是掃興。”

她聲音冷淡,憫枝知道她最近因沈容華之事惱怒不已,有心安慰兩句卻不知如何開口,還是葉薇先自嘲地笑了,“不過就算辦不成也不關咱們的事。一年到頭都被拘在這宮裏,有什麽熱鬧也湊不上。”

“小姐……”

她閉了閉眼睛,溢出絲苦笑,“罷了,這屋裏憋得很,拿我的鬥篷來。我要出去走走。”

“可是外麵在下雪……”

葉薇穿上狐皮鬥篷,不耐煩道:“下雪而已,又不是下冰雹,你還怕我被砸死了?行了,你們都不用跟著,我自己出去走走,午膳前一定回來。”

她向來是說一不二的風格,所以哪怕憫枝再不讚同,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出了淩安宮。

淩安宮西側不遠便是太液池,皇宮中風景最美的地方,葉薇拐過三個彎眼前便豁然開朗。觸目所見一片銀裝素裹,湖泊古木、宮闕樓台都披上了層瑩白,分不出誰是誰了。

她撐了把四十八骨的青綢傘,腳上是鹿皮靴子,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她一步一步朝凍結的太液池走去,卻在還有十步之遙的時候忽然停下。

四周好靜,靜到連雪花落上傘麵的聲音她都能聽見。這樣寂靜的天與地,正好方便了她整理自己淩亂的思緒。

為什麽會走到這裏來呢?大概因為那天晚上,她便是在這裏遇見謝懷的吧。

憫枝她們隻知道她因為蘊初而憂心,卻不知讓她煩躁的原因還有一個,便是建章宮內那位天一道長。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以謝道長的脾性和傲骨,怎麽會變成那傳說中蠱惑君王、禍亂朝綱的妖道!

早在最初得知天一道長的事跡後,她便不齒那人的行為,覺得他不過是個裝模作樣的老騙子而已。隻是那些事與她無關,她也就懶得理睬,隨他如何折騰。哪怕後來得知謝懷有可能追隨於他,她也單單覺得他找了個不太好的師父,並沒有更大的抵觸。

可如今,上天生生劈下道驚雷,明明白白地告訴她,謝道長不是追隨了老騙子,他就是老騙子本人,她所不喜的那些事也全都是他做的。

如此巨大的震撼,讓人一時怎麽消化得了!

右手攥緊傘柄,上麵浮凸的花紋咯在掌心,感覺十分清晰。葉薇將另一隻手伸出傘下,去接落下的雪花。小小的六角形,觸到掌心的熱度慢慢融化,變作幾滴晶瑩的雪水。

她感受著那裏的冰涼,十分認真地在心裏詢問自己,難道真的是世道易變,五年的時間就可以把一個人變得麵目全非?

他還是她熟悉的謝飛卿嗎?

她沉思的時候就站在一株古木下方,光禿禿的枝椏堆滿了積雪,此刻終於承受不住落下一團,端端砸上傘麵。她後退兩步,蹙眉抬頭,卻驚訝地看到斜後方的二層閣樓上,有男人長身玉立,正專注地凝視著她。

鬢如刀裁、眉目英挺,玄黑大氅在滿目潔白中尤其顯眼。修長的右手握著隻酒杯,仿佛片刻前還在對雪獨酌、吟誦佳句。

葉薇被帶到樓上時,皇帝已經回到桌前坐下,親自倒了杯酒推給她,“暖暖身子。”

葉薇接過,放到鼻下嗅了嗅便道:“下汀五合酒,這應該是放了二十年以上的。如此陳年佳釀,若不是陛下這裏,別處怕都難喝到。臣妾先謝過了。”言罷,一飲而盡。

皇帝有點驚訝,“你倒是識貨。”

她懂酒他是知道的,卻不料她居然這般懂,光是聞聞就能說出名字和年份。

葉薇淡淡一笑。不過是五合酒而已,她都不知道釀過多少回了,比起配方絕密的淄鄉綠酒,品出這個實在算不得什麽。

現在這心亂如麻的狀態,恐怕隻有品酒吹笛這種從前做慣的事情能讓她找回點清醒。

她難得沉默,皇帝也沒有急於打破,而是看著那貞靜的側顏,回憶起方才憑欄獨立看到的那幕。

女子一身潔白,撐著傘走在白茫茫的天地間,如蓮生雪穀。他站得高,在她還隔得很遠的時候便看見了她的身影,和周遭如出一轍的純白,稍不注意便會將他們視作一體。

她越來越近,而他分明沒有認出那究竟是誰,眼睛卻不受控製地追隨著她的身影。腦中有個奇怪的聲音,讓他等著,讓他仔仔細細地看著,就好像前方有什麽驚喜在等著他。

古木參天,被積雪裝點得剔透晶瑩,而她在樹下立了許久,終於抬頭。青綢傘隨著動作慢慢傾斜,堆積的雪花簌簌落下,姑娘姣好的麵龐也一點點落入他眼中。

比積雪還要瑩白的的肌膚,紅潤豐盈的雙唇微微啟開,她神情裏有著迷茫和困惑,卻在看到他那瞬微眯雙眼,然後輕輕地挑了下眉。

那動作,恁的英氣。

皇帝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弄不明白葉薇。她總是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可當他想要循著這點熟悉去尋覓根源時,卻每每陷入無法繼續前行的死局。

就好像她明明生著張素淨清雅的臉,舉止神態卻時常顯出桀驁率性。這樣矛盾的一個人,正如冬日開在皚皚白雪上的玉蕊檀心梅,四周都是白的,獨她一人冷豔妖嬈。

無人能及的美麗。

太久沒人說話,葉薇覺得氣氛不太對,隻好打起精神找話題,“陛下今日怎麽這麽好興致?這樣的雪天在外麵喝酒,是打算學那些風流雅逸的江南士子麽?”

皇帝捏著酒杯,“下朝之後無事可做,就出來走走,誰知半路居然下雪了,索性留在這兒喝酒。”看向葉薇,“倒是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你的宮人呢?這種天氣裏都不知道隨身伺候,朕看他們也可以發回尚宮局重新受訓了。”

“陛下別怪他們了,是臣妾想獨自走走,不讓人跟的。”葉薇道,“臣妾的威嚴雖然比不上您,在自己的地盤卻還是無人敢違逆的,他們隻好任由我跑出來了。”

“為什麽要一個人出來?”他敏銳地發覺她話裏的問題,“大雪天跑出來散心,你……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

葉薇沉默一瞬,“沒有,臣妾就是看這雪下得好看,不想帶著一大撥人破壞了天地悠然、萬籟俱靜的意趣。”

他看著她。

葉薇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對了,宣妃娘娘身子可好?臣妾這幾日都不曾見過她,心中很是掛念。”

“還好。”他沒什麽表情,“小產傷身,她恐怕得將養一陣,等好全了自然就可以見了。”

說話間,外麵的大雪跟扯絮似的越下越大,他們同時轉頭看去,碎瓊亂玉映入眼中,葉薇盯著太液池邊一座小亭子許久,忽然道:“真像座冰雕。”

“恩?”

她依舊看著那裏,“臣妾從前在書上看過,煜都以北的康城還有朔方,那裏的冬天要比這兒寒冷三倍。當地的人會用冰塊來雕刻塑像,各種各樣的模子,看起來比玉雕的還要漂亮有趣。”

“冰雕啊……”皇帝微笑,“你看的書倒是雜,什麽樣的都有。”

葉薇心頭一堵。隻因她忽然想起,那本記載了冰雕的書籍正是從青雲觀的書房裏找到的。

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陛下,那位天一道長……”

皇帝眉頭微蹙,“怎麽?”

“臣妾一直以為他歲數很大了,沒想到居然這般年輕。”她盡量自然道,“上皇信任有加的世外高人,不應該是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麽?”

皇帝哂笑。

何止她這麽以為,就連他當年初初聽說父皇得了個能耐過人的道長時,也以為對方是個老頭子。由此可見人的能耐和歲數沒太大關係,天一道長那時候不過二十有三,卻能把太上皇蠱惑得連皇位都不要了,不能不說一聲佩服。

“恩,世外高人大多須發皆白、仙風道骨。不過天一道長除了頭發不是白的,別的方麵也差不多了。”皇帝道,“你難道不覺得他看起來有種下一刻便會得道飛升的感覺麽?”

確實。謝懷的風姿氣度,都不用多做些什麽,隨便立在那裏就能唬倒一大批人。

他語氣輕鬆,甚至帶了點調侃。但許是葉薇已經知道他多半不喜天一道長,所以清楚地分辨出他語氣裏多餘的情緒。

像是,在嘲諷著什麽。

她覺得頭又開始痛了。

上一世時安傅母曾說過,她這人看著跳脫不羈,內裏卻寡情淡漠。這世上能令她在乎的人不多,蘊初是一個,謝道長是另一個。如今這兩個人連同她自己卻在這宮裏重逢,還都身陷困局、不得解脫,真不知是不是該歎一聲孽緣。

“愛妃?”皇帝的聲音忽然變得疑惑,葉薇茫然地看過去,卻發現他正蹙眉盯著自己。

“怎麽……”她話還沒說完,意識便一點點渙散,眼前的景物也模糊成一片。

墜入無盡黑暗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是她跌入了他的臂彎,而他英俊的臉就在她上方,黑眸中閃爍的情緒是……

慌張?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還有一更,如果不抽得我更不了文應該就能12點之前發出來,如果它又抽,我就不造了……

推一下一個老朋友花未暖的文~《重生之寵妃攻略》,阿暖第一次寫文,看著喜歡的菇涼收一下吧~~o(*/▽/*)o

【文案】

顧君言沒想到自己會死在親姐姐手裏,

還連兒子都沒保住。

重活一世,顧君言表示:

什麽姐妹情深、家族榮耀都一邊去,

這輩子,她要寵冠六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