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奪寵
葉薇上輩子的時候,曾聽傅母說過人生無常,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事你永遠猜不到。之前她已經用親身經曆驗證了這句話,今晚再次體驗,不免長歎,傅母,您老人家果然是有大智慧的啊!
她送了別人一份大禮,卻沒想到對方給她準備了更大的。措不及防之下,終究落到了這危險的境地。
她坐在窗邊閉目沉思,妙蕊走過來,見她一臉平靜,忍不住道:“都什麽時候了,您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嗎?”
“怕,怎麽不怕。”葉薇睜開眼,“現在的情況這麽糟,我簡直懷疑能不能順利挺過去了。”
妙蕊聽她這麽說立刻急了,“陛下她怎麽能不信您呢?一個吃裏扒外的賤婢說的幾句話,加上一本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手劄,他便認定您有罪了?簡直……白費了您對他的真心!”
最後一句讓葉薇有點不自在,她對皇帝委實沒什麽“真心”,“呃,你也別罵他了。其實他應該還是信我的,他也相信我不會寫那麽個莫名其妙的東西去自尋死路……”
“他信您?”妙蕊愕然,“他既然信您,怎麽還把您給軟禁了?”
這樣的處理,擺明了是認定她有罪,等過了年便要處置呐!
葉薇托腮笑,“這就是算計我那個人的高明之處了。哪怕皇帝明知道我是無辜的,還是不得不把我關起來……”
“這、這又是為何?”
葉薇深吸口氣,開始給這個問題一籮筐的少女解釋,“前幾日早朝時,陛下發了脾氣你知道嗎?”
“知道。”
“因為大臣們對隆獻後入宮一事不斷置喙,陛下忍無可忍,所以下了狠招,放話誰再敢對此不滿便以大不敬之罪論處。他登基四年,從未如此強硬地與群臣叫板,此番破例意義自然非同凡響。”
“是……”
“所以,這個時候他急需立威,證明自己的話不是說著玩玩兒。偏我在這當口撞了上去。綠袖的那些話你也聽到了,句句都是誅心之論,還有那個手劄,模仿我的字跡模仿得簡直是一模一樣……如果這樣的情況下我都能全身而退,豈不襯得陛下的旨意如同兒戲?”
妙蕊終於明白過來,身子一點點發寒,“所以他們才會特意選在除夕之夜,因為今晚上……”
“因為今晚上的夜宴有大臣列席。隻有在今晚當眾捅破此事,才能保證它以最快速度流傳出去,才能保證陛下沒半點機會把它壓下來。”葉薇說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溢出了冷笑,“當真是好歹毒的計策。”
妙蕊開始覺得恐懼,“那小姐,您還有辦法嗎?”
葉薇撐著頭,“我不知道。”
妙蕊身子輕顫,“不會的。您這麽聰明,肯定有辦法的……肯定有的,對不對?”
葉薇看著惶恐不安的侍女,無奈地笑,“對方下手太快太狠,我雖然有準備,但也沒料到她們會做到這份兒上,所以真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扛過去。”
妙蕊忍不住咬牙,“到底是誰?是誰在算計我們?皇後,還是宣妃?不對,不可能是皇後,她今晚還幫您求情呐!那就是宣妃了?”
果然,連妙蕊都覺得不是皇後。難道這就是宋楚怡想要的效果?可如果隻是為了這個,她今晚的行為還是多餘了些。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如果真是宋楚怡做的,那她圖謀的應該更多。
葉薇慢慢攥緊帕子,扭頭看向窗外。今夜沒有月亮,天是極深的墨藍,疏疏落落幾點星辰。上一世被殺時,也是這樣的景色。
“但願……是我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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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照例有隆重的元日大朝會,西域各小國的紛紛遣使來朝,獻上禮物和賀詞,換取大燕的恩賜和庇佑。
朝會結束之後,皇帝回到永乾殿,卻怎麽也看不進去奏章。掃興地丟下筆,他往後靠上椅背,閉上了雙眼。
腦中又閃過昨天夜裏,葉薇盈盈的雙目。她看著他,溪水般清澈的眸子裏滿是理解和包容,就好像無論他做什麽,她都不會怨怪。
這感覺讓皇帝心神皆顫。
他一向知道她聰明,可除此之外她更是愛惜性命、膽大妄為的。從寵上她那天起,他就沒指望過她會是個明白事理、善解人意的女子。這宮裏並不缺這樣的人,他看上的是她的美麗與率性。
可她偏要給他驚喜。
她清楚他的左右為難,所以接受他因為這個而選擇將她犧牲。
她不怪他。
眼睛忽然睜開,他站起來就徑直朝外走,高安世愣了下才趕忙問道:“陛下,您這是要去哪兒?”
他停住腳,一時竟茫然了。
他想去哪兒?
窗外細雪紛飛,他憶起那一日太液池邊,她拉著他的手柔聲細語,勸他堅持自己的決定。
當時,他真的覺得她是這宮裏唯一肯對他說真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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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綢傘遮出一方安寧的天地,皇帝立在傘下,透過開得熱鬧的梅樹枝椏看那個窈窕的身影。
葉薇裹在雪白的狐皮鬥篷裏,坐在廊下看漫天飛雪。頭微微仰著,兩條腿垂在半空中,時不時踢那麽一下,像個頑皮的孩子。
她神情並不頹喪,唇邊甚至帶著笑,仿佛當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得無暇他顧,仿佛自己並不是危在旦夕、隨時可能喪命的待罪之人。
他看到有宮娥走到她旁邊,低聲勸道:“外麵太冷了,小姐還是進去吧。”
她搖搖頭,“這麽美麗的景色,不知道還能再看幾次,得趁著有機會看夠本才行。”
宮娥一頓,“小姐……”
“妙蕊,你高興點好麽?”葉薇長歎口氣,“其實認真說起來,咱們半年前就死過一次,活到現在已經賺了。所以你別那麽喪氣。人生得意須盡歡,懂不懂?”
妙蕊無言以對,葉薇索性站起來伸個懶腰,脫下了鬥篷,“啊,我忽然好想跳舞。你還記得嗎?以前在家裏,每年新雪姊妹們都要起舞鬥藝,現在想起來真是有趣。”
妙蕊被動地接過鬥篷,眼睜睜看著葉薇身姿靈巧地轉到庭園裏。她裏麵穿了身齊胸襦裙,罩琉璃白大袖衫,此刻旋轉舒展,寬大的衣袖飛揚,在半空中擊出了一抹白雲。
細雪紛飛、紅梅掩映,而她身姿曼妙、纖腰柔軟,一顰一笑都牽動旁人的心腸。
牽動,他的心腸。
皇帝一瞬不瞬地看著庭園中央的女子,幾乎不能移不開視線。她從未在他麵前跳過舞,他便以為她不會,所以此刻見到這一幕才尤其震驚。
事實上,他對歌舞之類並不怎麽熱衷。太上皇年輕時極愛這個,後宮裏有個受寵多年的淑妃最初便是以舞藝得幸。他對此很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再好的歌舞也不過是個點綴,看個樂子便罷,若為此癡迷便顯得滑稽了。
他這麽認為了許多年,卻在看到舞姿翩躚的葉薇時,第一次體會到傳說中的目眩神迷。
暗香浮動、衣袂飄飄,而她容貌清絕,如同花朵裏長出來的精靈。某個瞬間,他甚至覺得她臉上有豔光迸發。驚心動魄的美麗。
腦海中隻剩下從前念過的詩文,被無數人引用得泛濫,卻無比的貼切。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葉薇忽然停下動作,朝皇帝在的地方看去。他慢慢從梅樹後出來,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
葉薇沒有下跪行禮,隻是沉默地看著他,粉唇緊抿。而他在片刻後慢慢抬手,落到了她的額頭。
那處微微紅腫,在白皙的肌膚上尤其刺眼。
這是昨天晚上被母親砸的。
皇帝試探地碰了碰,“怎麽不上藥?”
“上過的。”她輕聲道,“隻是印子要消下去,還得幾天。”
皇帝啞然。
葉薇深吸口氣,抬頭衝他盈盈一笑,如陽光照進隆冬臘月,冰消雪融般的溫暖,“陛下什麽時候來的?您躲在那裏不出聲,莫不是偷看臣妾跳舞了?”
這話說得俏皮,皇帝也就配合地勾唇笑了笑,“朕今早想到你,就過來看看。你還好嗎?”
“哦,原來陛下是想念臣妾了啊。”葉薇眨眨眼睛,“臣妾挺好的,剛剛還在跳舞呐!”
“你知道朕不是問這個……”
葉薇的笑容凝滯一瞬,然後又恢複平靜,“無論您問的是哪個,臣妾都挺好的。”瞧見皇帝的神色,“您不相信?”
皇帝沉默片刻,“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臣妾都明白。”她打斷他,“您放心做您想做的,不用記掛臣妾。”
雖然早料到她會這麽說,皇帝還是忍不住苦笑,“你幾時變得這麽深明大義了?”
“臣妾才不深明大義,臣妾隻是……隻是不喜歡成為別人的負累……”
他愣住。
“昨晚確實是臣妾給陛下添麻煩了,所以,您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無論如何,您救過我一次,這大恩臣妾一直記得,今次就算報答。”
她偏著頭,側顏靜美、眉目秀麗,似一朵最皎潔的白梅,在細雪紛飛中獨自盛開。他看得心念一動,剛要說句什麽,她卻又倏地轉頭,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不過,您能最後答應臣妾一件事嗎?”
“……什麽?”
“我死了之後,您一定要查出是誰給我下套,幫我報仇雪恨,好不好?”頓了頓補充道,“最好能把她送下來陪我。”
果然……這才像是她說出來的話……
皇帝按住她的肩膀,終於下了決心,“朕不幫你報仇。等你脫身以後,自己去報。到時候你想怎麽收拾那些人,我都不會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