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官場作戲 2 殘月軒 網
安鳳這樣的姑娘要是在中原,一定會被視為異類吧?
不過,他很喜歡這樣的與眾不同。
安鳳沒有一般中原女子所有的嬌羞與做作,她讓他體驗到被一個熱情女子所喜愛的快樂與歡愉。那種赤裸裸的表達雖然一開始有些招架不住,但習慣了之後,反而更讓他喜愛安鳳。
他微笑著從櫃子裏拿出另外半張樺樹皮,兩張樹皮合在一起恰恰好,連裂縫都對得緊密。
原本是一張,分成了兩半,成了一雙。
一雙合在一起,又是一個完整的個體。
人世間的戀愛是否也是如此?
據說,男女原本是一體,後來分成了兩半,所以才會在人世間尋尋覓覓,直到找到了另外一半,結為夫妻,然後再次成為一體。
鳳兒,四年雖然很難熬,但是請你一定要等我。
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為妻的。
安鳳手上拿著一張畫像,站在初次遇見李尋武的山上,遠遠地目送著心愛的人離去。
那張畫像,是昨夜她在李尋武房裏桌上拿走的。
她沒有想到他居然會畫畫!而且畫的還是她。
畫裏的人兒滿是嬌怨,嘴角雖是上揚,臉頰上卻滑落一顆淚珠,活脫脫就是自己思念李尋武卻還要裝作堅強的模樣。
她本來對這畫沒什麽好感,因為她不喜歡自己這副軟弱的模樣,但轉念一想,這個男人卻是唯一一個見過她如此模樣的人,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將畫給帶走。
遠方的人馬漸行漸遠,連阿藍那身藍色的衣衫都漸漸變得模糊。
安鳳知道自己又哭了。
她知道自己現在就像畫裏的那個人兒一樣,哀哀怨怨,臉上還掛著思念的淚珠,卻還得強顏歡笑。
李尋武……李尋武……你回頭吧……你會不會回過頭想要再看看我呢?
呼地一陣大風吹過,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有憐,將她的心思吹進了那人的心裏,原本坐在馬車上的李尋武突然轉過頭來,見到了在遙遠的山頭上,目送著他離去的安鳳。
他看不清她的容顏,隻見到她靛色的衣裙在風中飄飄不定,但他想,她現在一定是淚流滿麵吧?
安鳳就是這樣,隻願意在他麵前哭,卻不願意讓別人見到她軟弱的模樣,所以才會躲得遠遠的送行吧?
見到李尋武真的回頭了,而且真的在望著她,安鳳心裏一熱,也不管他是否會聽到,扯著沙啞的嗓子大喊——
“李尋武……你回去一定要好好做官,將來做個很大很大的官,然後才準回來娶我,你聽到了沒有……”
颯颯的風卷著她的回音,落在四散的山峰上。
不知道李尋武是不是真的聽到了,他對著安鳳的方向舉起手揮了揮,然後露出一個笑容。
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
第九章
四年後京城右尚書府
天色已近黃昏,橘紅豔麗的夕陽籠罩屋簷,原本磚紅色的屋瓦變得異常火媚。
李尋武放下手上的書冊,仰頭看著這片橘色彩霞,又想起了安鳳。
她現在還好嗎?過了四年,她是不是出落得更漂亮了?
她還在等他嗎?
是不是有許多男人也在追求她呢?
回到中原至今,他一路升官,兩年前更因為新帝登基而被拔擢為右尚書,亨通的官運不知道羨煞多少人。
這幾年,也有不少人家紛紛向他說媒,甚至連皇帝都有意替他選個皇親貴族的姑娘成親,但都被他一一婉拒了。
他最常用的理由,就是他忠君愛國,一切都以國家大事優先,哪有心思去談什麽兒女私情呢!
但隻有與他最親的管家知道,他會這樣說,為的都是那個人。
“大少爺。”
沉思間,有人喚他,李尋武回頭,見是管家,手捧著一封家書站在他麵前。
這些年來,管家也從一個活力十足的小夥子,轉變為成熟穩重的大人了。
李尋武接過來,也沒回避,就當著管家的麵拆了開來。
反正他們兩人心知肚明,從老家來的信裏頭說的隻會有一件事。
“大少爺,又要催你成親了嗎?”管家露出有些蕪奈的笑容。
李尋武放下家書,點點頭。
“阿葉,我們回到中原已經有多久了?”
“已經四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
管家知道他又想起了安鳳。
“阿葉,你說,那小子應該長大,也該成年了吧?”李尋武又問。
“是該長大了。”
“嗯,也差不多是時候了。”難得地,一向嚴肅的臉龐露出淺淺的微笑,像是在期待著什麽。
“大少爺,你的意思是?”
“這幾天我把事情處理一下,便會向皇上告假兩個月。娘說得對,我的確也是該成親了,不過還是得先找到我的娘子才成。”
管家笑了。
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他的妻子要是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吧!
“大少爺,要不要順便通知老家準備你的婚事?”盡責的管家又問。
“也好,也免得爹娘老是叨念個不停。阿葉,明早替我送個口信回老家,說我要去金川找我的娘子,兩個月後回蘇州成親。”李尋武臉上的笑意更顯開懷。
“是,大少爺。”
管家告退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告訴他的妻子阿藍,現在他們終於有機會能回她的故鄉去看看了。
阿藍與他回到中原後,先跟著他回到蘇州,兩人在李家夫人與老爺的主婚下,完成了婚禮。此後阿藍就一直盡心地跟著他,努力學習中原文化,夫妻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好,羨煞不少人;
看著管家興匆匆地跑去向老婆報備的身影,李尋武笑著搖了搖頭。
他抬起頭,再次望向窗外的那片雲霞,想起了在邊疆那連綿’無際的高原上,絢爛得讓人目眩的夕陽照耀在湖泊裏的金色光芒。不知道她是否依然記得他們的承諾?是否依然在金色的湖泊旁,等著他的歸來?
四年了……真的是等太久了……
皇宮禦書房裏,當朝天子獨孤靳露出有些驚訝的神情。
“愛卿,你要回金川?”
“啟稟皇上,那兒有個人一直在等著微臣。”
“就是那位你說曾經幫助你平定白族亂事的西雙族女子?”
“正是。”
皇上站了起來,依然有些不解。
“愛卿,那都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況且那場叛亂的平定,我相信你也功不可沒,何必為此惦念區區一個女子,甚至願意送上自己的終身?莫非你這幾年屢屢拒絕我好意為你安排的親事,就是因為這個女人?”
“啟稟皇上,這個女子對微臣的意義十分重大,甚至可以說沒有她,不會有今日的微臣。不論是於情還是於理,臣都要娶她,這是臣欠她的。”
“欠她的?不過是邊疆的一名女子,雖然身為代理族長,但哪匹配得上你這堂堂的右尚書?”皇上故意出言貶低安鳳的身分。
其實皇上很好奇,到底是怎生的女子,能讓他這位愛臣念念不忘了四年,甚至放棄與皇家聯姻的好機會?
“皇上,話不能這麽講。想當年微臣在金川時,也不過是一個小小刺史,卻蒙她垂青,當時可是微臣的身分配不上她啊。一想到當年安鳳“倒追”他的種種,李尋武總是十分嚴肅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溫柔微笑。
“這節度使的名號也不過是好聽罷了,誰都知道,漢人官在那兒的地位比他們大,怎麽會是你配不上她?”皇上繼續故意諷刺安鳳配不上他,想要看看李尋武的心意會不會動搖。
畢竟千裏迢迢去金川迎娶一位異族女子,實在是匪夷所思,而且李尋武是他得意的左右手,他這一去就是兩個月,那誰來替他分擔朝政?
“皇上,臣心意已決。”他知道多說無異,隻想早點得到皇上的允許,告假前往金川迎娶安鳳。
“愛卿,你不覺得這太放肆了嗎?你身為當朝尚書,卻心心念念想著一個異族女子,甚至還要荒廢朝政前去迎娶?要是朕說,你這一去就別再想回來了呢?”他言下的試探之意很明顯,要嘛就留在京城,乖乖娶一個門當戶對的中原女子;要嘛就辭官不做,一身輕地去金川找他的娘子,再也不用回來了。
皇上以為李尋武一定會選擇留在京城,沒想到李尋武凝眉思考了一會兒,競作出了辭官的決定!
“如果皇上真要如此,那微臣也不得不從。”說罷,就要取下頭上的官帽。
皇上嚇得連忙上前阻止,“愛卿,朕不過是和你開玩笑而已,你居然當真了?!
拜托,李尋武可是他一手帶上來的得力助手,要是他辭官不做了,那他以後還能靠誰?
“愛卿,你……算了,我服了你……那個女人真的值得你這樣做,讓你寧願舍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
“官場不過是一場好戲,端看誰演得好而已。臣應試科舉,原本就是想輔助明君,為國為民,國家與私情之間,我曾經選擇了前者。如今天下太平,皇上英明,臣留與不留,已無多大分別,所以才會重拾兒女情長,隻願與相愛之人雙宿雙飛。”
皇上無奈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平常總看你正經八百的,不是談政事就是談稅賦,聽你說起兒女情長這幾個字,還真是不習慣。”
他曾經以為李尋武的腦袋裏隻有國家政事,其他什麽都裝不下,沒想到他居然也是個多情種,而且還那麽癡戀著一個異族女子!
他倒真想會會那個女人,看看她有什麽能耐,使李尋武對她這麽死心,四年來從未改變。
忽地,他惡意地說:“愛卿,難道你沒想過四年是這麽長的時間,說不定她已經有了別的男人?”
“不,她沒有。”李尋武回答得十分肯定。
皇上挑高了一邊眉,“你怎麽這麽確定?女人變心都是很快的。”講到自己的痛處,言語不覺又酸了一些,“在你麵前都說隻愛你一個,等遇到更疼她的男人,就馬上改口了。”
李尋武知道皇上又想起了那位小郡主,識趣地不多話,隻是默默地聽著皇上發牢騷。
“說什麽不在乎你的地位,隻願默默守候著你,最後卻又跳出來指控你,怪你在她需要你的時候從來不在。女人都是這樣三心二意的,可偏偏就是有人會愛上這樣的女子……”而且那個傻子偏偏就是他。
牢騷發完,皇上歎口氣,才又想到剛剛在問些什麽,“愛卿,你倒說說看,你為什麽還相信那個女人心裏仍舊隻有你?”
李尋武笑了。
“皇上,因為她還沒有‘休了我’。”
“休……休了你?”他有沒有聽錯?“你是堂堂右尚書,還會被一個女人休?”
這太離譜了吧?
一向習慣後宮三千的皇上一時之間實在無法反應,為了登上帝位,什麽樣的大風大浪他沒經曆過,卻從沒碰過這種事情。
“皇上,世間女子雖多,但能讓我如此動心的,卻隻有一個啊。這一點,您應該比我更了解,不是嗎?”
想皇上後宮無數佳麗,卻偏偏鍾愛他家老三的娘子,這不也是最好的證明嗎?
“那是兩回事。”被戰到痛處,皇上的氣勢弱了一些。
李尋武也不多言,他知道說這樣就夠了。
提起那個女人,皇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有懷念、有怨恨、有依戀,也有不舍……
最後,他忍不住又歎口氣。
“愛卿,她……還好嗎?”
李尋武自然知道皇上問的是誰。
“啟稟皇上,小郡主很好,聽說最近又懷了孩子。”
皇上臉一沉,“又有了?不是已經有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了嗎?”
李尋武肚內忍笑,“因為她總想生個男娃兒。”
皇上忽然笑了起來,“生個男娃兒有什麽好?最後還不是被另外一個女人給搶走?看來這年頭女人要比男人厲害多了,不是嗎?”
不過!他倒是真的想看看她,不知道已為人婦的她,如今是什麽模樣?而他更想看看她的一對雙胞胎女兒,據說兩個女娃兒和母親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一定很可愛吧?
“皇上,這準假的事……”李尋武試探地問。
“行,我準了。”皇上歎口氣,看來這陣子又不得偷閑了。
離開皇宮,回到了尚書府,李尋武進房裏換下官服。
他先喚來管家,交代他這幾日準備前往金川的事情,
待管家離去後,他才從房內的櫃子裏拿出那兩張樺樹皮。
阿藍曾經告訴過他,西雙族中隻有女子能主動與男方提出分手,而分手的象徵就是要回曾掛在男方家門口的樺樹皮。
阿藍還是時時與家鄉聯絡,隻是中原與金川實在遙遠,消息傳來往往都是一、兩個月之後了。但有消息總比無消息好,即使那些消息傳到他這兒都已經過時了,但他至少還是能知道安鳳的一些近況。
而在那些消息往返中,安鳳從來不曾傳來任何要收回樺樹皮的隻字片語。
她總是問,他好不好?
對於她自己的近況,卻隻是寥寥幾語帶過。
李尋武拿起其中一張樺樹皮,細細撫摸。
上頭的豹紋隨著歲月流逝,已經模糊得幾乎看不清了。
想起今日皇上那副吃驚的模樣,李尋武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隻是,對他而言,隻要兩個人心意相通,那就夠了,根本不必在乎誰尊誰卑。
他等得夠久了。
“姊姊!姊姊!阿藍捎來的消息!”已經長大的安狼隻有在姊姊麵前才會露出一些頑皮的性子。
“來了,什麽事這麽著急?”安鳳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她已經二十歲了,在族裏可以算是個老姑娘了。
這幾年長老們不斷逼她成親,全部被她斷然拒絕,可是即使她說不嫁,長老們還是不死心,不斷介紹適合的對象給她。雖然西雙族裏隻有女子能主動追男人,但經由長輩介紹就另當別論,不受這套傳統的限製。那些長老介紹的男人不時送來許多昂貴的禮物求親,礙於禮節,她又不能一一退還,時間久了,那些禮物居然占滿了她整個房間,結果她隻能退到隔壁阿藍曾經住過的小房間去居住。
“姊姊!阿藍捎來好消息喔!”安狼一臉賊笑。
“瞧你,都長得比我高了,卻還像個孩子一樣。”安鳳搖搖頭,真不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到底算不算長大了。
“別把我說得像永遠長不大似的,上個月我已經舉行過成年禮了,也已經有姑娘半夜翻過窗子進入我的房間喔。”安狼十分得意。
“那又怎麽樣?在姊姊眼裏,你永遠是個讓人擔心的孩子。”安鳳摸摸他的頭,發現他真的長大了。
以前總是在自己跟前跑來跑去的小孩子,一下子就長成了大人呢!現在她都要踮起腳尖才能摸到他的頭了。
“對了,阿藍說了些什麽?”
“嗬嗬,姊姊,你房間裏的那些東西,終於有人要來幫你退還了。”
安鳳眼睛一亮,“真的?他……他要來了?”語音已是微微顫抖。
“是啊、是啊!阿藍說,李老爺已經向皇上告假兩個月,專程要來這兒與你成親的呢!”
“真……真的還是假的?小狼,你不要騙我……”
他真的要來了嗎?
“姊姊!”安狼不高興了,“這種事情有什麽好騙的?那些臭男人我老早就看不順眼了,偏偏長老們隻會幫倒忙,害你的房間被堆得像倉庫一樣。”
安鳳卻已經沒了心思聽他說話,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李尋武要來了!
四年過去了,他變得怎麽樣了呢?
是不是更成熟了?還是因為官務繁重,而變得憔悴了?
那她呢?這四年裏,她是不是也變了很多呢?
“小狼,你看看,姊姊是不是變老了?”她著急地問著弟弟。
“呃……姊姊,應該說你變‘成熟’了。”安狼盡量選用合適的字眼,免得傷害了姊姊的自尊心。
沒辦法,在族裏姊姊真的是個老姑娘了,人家十六歲就已經生了兩個娃兒了,姊姊都已經二十歲了卻還沒嫁出去。
“嗚……怎麽辦?怎麽辦?我一定變醜了,我……”霎時間,她又對自己完全沒有信心。
她一定變得又老又醜了,李尋武再看到她,一定會很失望的!
“姊姊!姊姊!你不要慌。”安狼連忙安撫在原地亂竄的安鳳,“如果李老爺真的會這樣嫌你,他就不會來了啊!”
“我不知道……我好慌……”
安狼失笑。這個姊姊,處理其他事情總是冷靜又有條理,隻有每次提到李老爺的時候,就會變得比他還要孩子氣。
“姊姊,別慌,準備婚禮的事情統統包在我身上。”安狼拍拍自己的胸脯,“以前都是你照顧我,現在該我照顧你了。你放心,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第十章
終於回來了,闊別已久的金川。
還來不及脫去沾滿灰塵的衣裳,也等不及先去休息,李尋武一到了金川就直往安鳳家去,不顧後頭的管家在哀號。
“大少爺……你讓我歇歇吧!”呼,呼呼!大少爺的體力真好,一定都是夜裏沒人“打擾”他的緣故。“阿藍,你去跟著大少爺吧!這兒是你的地盤,我怕他太心急出什麽意外。”
“沒問題。”貼心的妻子馬上策馬跟了上去。
啊!其實她也想早日見到自己的主子呢!
這麽多年了,不知道主子變得怎麽樣了呢?
李尋武跳下馬,一進門就像個猴急的少年郎一樣喚個不停。
“鳳兒?鳳兒?”
沒多久,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走了出來,李尋武覺得他好生眼熟,細看之下才認出他是誰。
“你是……安狼?”
“李老爺,好久不見。”安狼很有禮貌地對李尋武施了一禮。
“你……成年了吧?”
“上個月已經成年了。”
“真的?”李尋武風塵仆仆的臉上散發出光彩,“那麽安鳳她可以隨我回去中原了?”
安狼卻笑得詭異,”這就要問我姊姊了。”
李尋武心中滿是期待與思念,並沒有注意到安狼的笑容有何不同,隻是單純地以為安狼不便對這事發表什麽意見,
“安鳳在哪兒?”李尋武問。
“在她房裏。”安狼指指身後,“李老爺,要不要我帶你去?”
“不了,我自己去就行。”他怕到時候自己會激動得無以複加,說不定還會落下雨滴眼淚,這麽丟人的事情,還是不要被其他人看見吧!
“那李老爺就請吧!”安狼側過了身子。
看著李尋武匆忙離去的身影,安狼的笑容更詭異了。
哼哼,你還記得我姊姊,算你有心,但是西雙族的女人可不是這麽好娶的哪……
想到李尋武即將要遭遇的事情,安狼忍不住同情起他來,連帶地想到將來自己成親時可得要好好拜托長老們,讓他少受一些這種罪。
他的心情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緊張。
思念了許久的人兒就在這扇門的後麵,他卻怎麽樣都無法平撫那顆激越不已的心。
鳳兒……鳳兒……
做了幾個深呼吸!他才終於伸手敲門。
門內響起聲音,“誰啊?”
“鳳兒,是我。”
“是……李老爺嗎?”安鳳的聲音明顯帶著顫抖。
“鳳兒,不是說好了不要這樣叫我嗎?我……”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情嗎?”她壓抑住雀躍的心情,裝出不在乎的語調。
“鳳兒,我是來娶你的。”等了這麽多年,終於能得償所願了。
“娶我?哼,你想得美!”
沒料到安鳳會這樣對他說,李尋武愣在當場,好久才回過神來,滿臉疑惑的問:“你……你真的是安鳳嗎?”
“大膽!族人都尊稱我一聲‘安太太’,誰準你直呼我名字的?”
李尋武一臉莫名其妙,怎麽安鳳對他的態度完全變了樣?
還是因為她等了他太久,心有怨恨,才會這樣口出惡言?
他耐心地再次開口問:“鳳兒,我知道都是我不好,讓你等了那麽久,但是我回來了,我遵守我的諾言回來娶你了。你……”
“我不嫁。”
短短三個字,把李尋武驚得連話都忘了繼續說下去。
她不嫁?
“呃……鳳兒,你真的那麽生氣?”
“我說不嫁就是不嫁!”門內的語氣更添幾許氣憤與不耐。
李尋武傻了眼。
為什麽不嫁?
難不成安鳳已經有了別的對象?
可是為什麽阿藍沒有告訴他?
還是近一個月來他忙著趕路,漏接了什麽消息嗎?
“鳳兒,開門,我們有話當麵談。”
“你走開!我不想再看到你!”安鳳隻是在門內凶巴巴地吼著,死活都不肯開門。
“鳳兒!別鬧了!”他也火了。
“哼!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是誰,居然想娶我?下輩子吧!”安鳳繼續口出惡言。
李尋武的滿腔熱情,一下子全被澆熄了。
期盼了這麽久,等到的卻是這樣的場麵,教他如何不心傷憤怒?
“不嫁就不嫁!”李尋武氣呼呼地跺著腳走了出去,正好瞧見前腳剛跨進院子的阿藍。
“李老爺,你怎麽啦?”阿藍驚訝地看著李尋武滿臉憤慨,她從沒見過他這麽失態的模樣呢!
“你問你家主子!”說完,他就氣衝衝地離去了。
阿藍眨眨眼,不明白李尋武幹嘛突然發脾氣。
她走到門前,敲了敲門,“主子!是我,阿藍啊!我回來看你了。”
門馬上打開了,安鳳臉上卻沒有什麽,驚喜,她反而問阿藍:“怎麽會是你?李老爺呢?”
“他剛剛走了。”
“走了?”安鳳大吃一驚,“怎麽會這樣?”
“可是主子,他說他是被你氣走的耶。”
“被我氣走?”安風想起剛剛故意裝出來的惡言惡語,“可是難道他不知道這是我們娶親的規矩嗎?”
原來西雙族娶親時,男方會受盡各種刁難,其中一項就是男方先去求女方答應婚事,這時女方要刻意刁難他,故意說些不好聽的話,罵得越難聽,就表示她越愛男方。而男方則要一一承受,之後女方才會假裝消氣開門,兩人點頭互許終身。
“阿藍!你跟了李老爺這麽久,難道你從來都沒有向他提起這項傳統嗎?”安鳳氣得跳腳。李尋武什麽都不知道,難怪被她氣走了。
“主子,他又沒問我,我怎麽會知道?”阿藍一臉無辜。
“你不是和他的管家成親了嗎?難道你沒有這樣對他?”
“哎喲!主子,你忘了我是在中原成的親,用的都是中原那一套,紅頭蓋、上轎子、拜天地,一堆繁文縟節,弄得我累死了,哪還有心思去顧什麽傳統,去凶我家相公啊屍
“那怎麽辦?他一定以為我是真的討厭他了!不行、不行!我要去解釋清楚!”
安鳳說完就要跑出去,卻被阿藍攔下。
“主子,別去了,你放心,這裏是西雙族的地盤!李老爺出去隨便遇見個人問問,就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啦!”
“可是……”可是她心裏還是不安嘛!
兩個人分開這麽久,連麵都還沒見著,李尋武就被她莫名其妙亂罵,雖然情有可原,但她總是心疼。
“主子,別擔心。相信我,要是李老爺這麽容易就被你氣跑的話,他就不會乖乖等你四年了。”
“他……真的很乖?”安鳳遲疑地問。
難道他都沒有喜歡上任何一個中原女子嗎?
“乖,乖得連提到娶親一事轉頭就走,心裏想的都是你喔。”
“真的?”好久不曾嬌羞的臉龐,染上了紅暈。
“騙你做什麽?”阿藍嗬嗬笑了起來,又說:“主子,對了,你快去把那些男人送的禮物清點一下吧!我聽小狼說!你被那些東西擠得都沒地方住了,現在住在我以前的房裏啊?”
“是啊。”安鳳歎了一口氣,“李老爺要是再不來,我看連安身的地方都沒有了。””這麽多東西啊?那李老爺要送到什麽時候才能送完呢?”
西雙族的女子未婚前,不能退還追求者送的禮物,但隻要女方訂下親事,那她的未婚夫就得把這些禮物一一退還給其他男子,一方麵也表明女方已經是他的人了,請這些人以後不要再來找她。
既然李尋武回來了,那麽送還安鳳房裏禮物的重責大任,自然就是他得一肩扛起了。
李尋武氣衝衝回到暫做住所的刺史府,正巧見到已經退休回家頤養天年的陳師爺,在孫子的攙扶下來見他,
“李大人!”陳師爺見到李尋武,眼眶馬上含淚,“好久不見,見到你升官又身體健康,我真的好高興……嗚……”
見到老人家如此真情流露,李尋武本來滿腔怒氣也消了一半。
哭完了,也敘舊完了,陳師爺這才問:“李大人,你這次回來,是要迎娶‘安太太’是吧?”
不提還好,一提到這事,李尋武就一臉懊惱。
他把剛剛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陳師爺聽。
陳師爺聽完後,轉過頭和小孫子相視一笑,然後才對李尋武解釋,“李大人,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西雙族的傳統裏,女性為尊,是以男方求親時,女方都會故意刁難,不開門見麵,或是故意說些難聽的話,但都隻是試探男方是不是真的愛她而已,如果她罵得越凶,就表示她越愛你喔。”
“真有此事?”李尋武一聽,剩下的另一半氣也馬上消了。
陳師爺緩緩點頭,“是啊,而且李大人,你可知在西雙族中,女子年過二十還未出嫁,會被認為是家族裏的賠錢貨呢!‘安太太’為了等你,堅守不嫁,族中長老紛紛介紹給她許多俊俏的小夥子,但是她都沒有點頭。倒是那些小夥子送的求愛禮物已經堆滿了她的房間,這些禮物還要有勞你去一一送還。””這簡單,我要底下的人送還就行了。”
“不行、不行,為了表示你的誠意,你必須一一送還才行,不然那些小夥子不會服你的。”
李尋武皺起眉,他可是堂堂右尚書,又不是專門跑腿送貨的。
“李大人,區區勞動,換來一輩子的美嬌娘,你不願嗎?”陳師爺說。
曾經他以為李尋武對“安太太”隻是作作戲,但這些年來他親眼見到“安太太”為了他,寧願成為全族指指點點的對象,那份真情,連他也動容了。
“李大人,恕我這個老頭子再多說幾句話吧!‘安太太’對你有情有義,當年也助你良多,今日你遵守承諾回來娶她,本來就是皆大歡喜,隻是她這些年來受的苦,你又知道嗎?”陳師爺歎口氣,“李大人,既然你都來了,何不暫時放下身段,就讓‘安太太’遵循族禮在這兒與你成親,讓她的族人們看看,她的等待是值得的,而我們漢人也尊重他們的傳統,不將他們視為野蠻人。”
李尋武心想,陳師爺說的其實也有道理。
何必拘泥於自己的身分地位?
當年安鳳跟了他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計較這些的呢!
“而且,李大人,”陳師爺見李尋武心意動搖了,趕忙加把勁,“你肯千裏迢迢來這兒娶親,又願意尊重西雙族傳統的話,那可是會留下一段千古佳話呢!試想,有哪幾個男人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呢?”
李尋武聽完笑了笑,然後搖搖頭,“罷了,就一切順鳳兒的意吧!也難為她等了我這麽多年,現在為她吃點苦,又算得什麽?”
李尋武足足花了五天,才將安鳳房裏的禮物統統退還。
到得第六天,按照西雙族傳統,他送去一封晝有鳳的情詩,安鳳收到後,先擱在身邊一天,第二天才在那信上又畫上一隻口含花兒的凰,命人交還給李尋武。
這是鳳求凰的儀式,代表男女雙方心意相通,能辦喜事了。
第七天,陳師爺充當媒人,拿著一隻小酒瓶去找安鳳,族人半開玩笑地阻擋了幾次,便讓他去見安鳳。
她取過小酒瓶,解下腰帶上的一雙紅繩,係在小酒瓶上,再交還給陳師爺,由陳師爺拿回去交給李尋武。
這是正式訂親的儀式,日後這係了紅繩的小酒瓶將會放在席宴的主桌上,見證這一對新人的婚禮。
第八天,李尋武親自帶著兩筒白小米、兩壺酒、兩斤肉、一包茶葉和一包鹽去拜訪安鳳家的長老,並留在那兒吃晚飯。
第九天,李尋武總算要出門迎親了,陳師爺代替他的長輩,在大門口替他掛上一個彩球,讓他去迎接新娘。
管家和阿藍也跟在李尋武的身後,一塊兒去接回安鳳。
管家看見這九天來的陣仗,忍不住吐吐舌頭,對阿藍說:“哇,阿藍,我現在好慶幸你肯用中原習俗與我成親,要是我像大少爺這樣一搞,恐怕會嚇得再也不敢娶你了。”
阿藍睨他一眼,“哼哼,早知道你怕麻煩,所以我才省了這些手續。人家李老爺是大官,送還禮物的時候,那些小夥子不敢吭聲。要是普通人去退還禮物的話,早就被那些不甘心的小夥子罵得半死,或是被追得滿街跑呢!”
管家吞吞口水,心想要是當初自己是按照西雙族傳統結婚的話,不知道看在眼裏的大少爺還願不願意吃這種苦?
不過,看李尋武辛苦是辛苦,他卻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即使在大太陽底下揮汗如雨,也不見他抱怨一句,管家忍不住感動起來。
大少爺真的是很喜歡“安太太”啊,要換作是他,早就連聲叫苦了,哪會忍得這麽辛苦?
轉過頭,見到阿藍正對自己盈盈笑著,管家心裏盈滿一種幸福的感覺。
他的妻也是很愛他的嗬,雖然她愛他的方式,和他在中原所接觸到的那些觀念都不一樣,但是她給他的愛情,卻是沒有人能比得上的。
他現在也不會去在意什麽大男人情結了,看著自家大少爺癡情的模樣,他現在隻覺得相愛的人能廝守就好,何必在乎是否匹配的世俗眼光?
到了女方家,因為安鳳的父母皆已逝,所以是由長老們代替父輩,替李尋武又掛上一個彩球,兩個彩球成雙,表示新郎原本孤身一人前來,如今迎回新娘後,就是雙雙對對,不再孤單。
接著,戴著紅色麵紗的安鳳被弟弟送了出來。
重回到金川這麽多天了,直到今日,李尋武才能有機會好好看著她。
安鳳掀起紅紗,隻見她眼波流轉,雙頰含暈,一雙眼時不時地打量著他,一點都不害羞,嘴上還揚著一抹幸福的微笑。
她更美了。
四年的歲月,將她洗練得更加美麗動人,當年的青澀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小女人的成熟韻味。
“鳳兒。”他情不自禁地喊著她的名字。
“李老爺。”安鳳客氣地向他施了一個禮,然後伸手握住他的手,“以後,我就得喊你一聲老公羅!”
“是相公。”他笑著糾正她。
“是,相公。”雖然不太習慣,不過,隻要他喜歡就好。
李尋武跳上馬背,再伸手將安鳳也帶上馬,兩人一騎,雙雙對對,從此不再形單影隻。
李尋武沒有想到,在這兒有所謂“鬧房”的習俗。
在中原,成親之後就是洞房花燭夜,那是屬於夫妻倆的時間,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安風重溫舊日情懷,怎知才回到刺史府,他就被門口一大群年輕男女給嚇到。
“鳳兒,這是怎麽回事?”他抱住安風的腰,勒馬倒退幾步。
“這是‘鬧房’,他們會……”話還沒說完,一群人就湧了上來,手連手地把安鳳和李尋武給請了下來,
還來不及問清楚是怎麽回事,眾人就抬著兩人走進了府裏。
然後年輕的姑娘們手上拿著枕頭,笑著鬧著要去砸戴著紅色麵紗的安風。是“鬧房”的傳統,姑娘們得用枕頭打中新娘的紅色麵紗,逼著新娘將紅色麵紗取下才肯罷休。
小夥子們則在人群中打打鬧鬧,不時還被姑娘們的枕頭給打中。
隻見枕頭砸來飛去,一群人亂烘烘的,李尋武被擠在人群中動彈不得,滿頭大汗,心裏萬分哀怨,為什麽沒人告訴他最後還有這一招咧?
不遠處,管家和阿藍蹲在院子的角落,看著眼前上演的鬧劇。
“唉,成親真是不容易。”管家心有感慨地說。
“是啊、是啊!”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陳師爺,也跟著蹲在他們身旁,手上還端著一杯老人茶,“真是辛苦李大人了。”
“相公,現在你知道我對你多好了吧?”阿藍貼到管家的身上,一臉笑意地等待相公的稱讚。
“是、是、是,我現在才知道你有多愛我。”管家愛憐地摸摸阿藍的頭發,心想,還好當初看上他的是阿藍,不是這位“安太太”。
“我說,陳師爺,這‘鬧房’還要鬧多久啊?”管家忍不住問。
“那要看情形羅。”陳師爺不慌不忙的喝下一口茶,“地位越高的人!就會鬧得越久,畢竟機會難得嘛!‘安太太’是族長之姊,論地位,恐怕沒幾個人比她高了,所以……”他看看依舊鬧得不可開交的人群,“嗯,我想我再去泡壺老人茶好了。”
這次李大人特地從中原帶了好些上好茶葉替他解饞,他得好好享受才行呢,嗬嗬。
尾聲
安鳳跟著李尋武回到中原後,又回到他的老家蘇州,再舉行一次中原的婚禮。隻因李家兩老堅持要替大兒子再辦一次婚事,李尋武不忍件逆父母的心意,也隻有答應。
雖然中原的婚禮對安鳳而言是很新奇,李家人也都很喜歡她,但安鳳卻有一個困擾,就是她得和李尋武同房而睡。
西雙族的男女,即使成親了也是分房而睡,半夜想要溫存纏綿時,才會到對方的房裏去,然後天亮前再回到自己房裏。
安鳳對中原習俗接受得很快,唯獨對夫妻同睡一房這事,她實在無法妥協,從小就習慣一個人住的她,到現在還是沒辦法接受要和一個大男人在小小的房間裏四目相對一整天。
李尋武寵她,也就由著她,而且說老實話,他也挺享受半夜有人來找他“幽會”的那種情趣。
但是回到了老家還分房,那一定會被別人誤會夫妻倆感情不好吧?
最後,兩人討論了半天,終於決定以安鳳身體不適為由,讓她獨睡一間房,等身體好了再回到李尋武房間去睡。
李夫人心疼安鳳的身子,時不時就給她送上一些補藥,安鳳雖然討厭那藥味,但為了圓謊,還是得捏著鼻子吃下。
安鳳天性好動,和李家老三的娘子白輕風性格相近,白輕風很是喜歡這個大嫂,好幾次都嚷著想和她一起去郊外騎馬,卻都因為她裝病而不能成行。
於是安鳳隻好白天苦著一張臉,自己躺在床上無聊得緊。
但一到了晚上,她的精神就來了,天一黑,她就偷偷溜進李尋武的房裏,不到天亮前不會回房。
“娘,我看大哥最近身體是不是也不太好的樣子?”李家老二的娘子述說,一麵替婆婆燉補藥,一麵問。
“喔?是嗎?我看武兒精神還挺不錯的啊!”
尤其是每天早上起來那副神清氣爽、心滿意足的模樣,怎麽看都不像身體不好咧?
“可是……您不覺得大哥最近總是特別早回房就寢?如果不是身體不好想要早點休息,何必天一黑就回房呢?””這……我也不明白。李夫人歪著頭想了想,“也許他是太擔心鳳兒的病吧?唉,說到這我就難過,好好一個姑娘,為什麽偏偏到了我們家就生起病來呢?”
述離想要開口再說些什麽,卻又閉上嘴沒說。
安鳳真的是生病了嗎?可是為什麽有好幾個晚上她都不小心見到安鳳偷偷摸摸地溜到大哥的房裏去呢?
真是奇怪,明明都是夫妻了,為什麽還要搞得像偷情一樣?
難道這是大哥的特殊癖好?
嗯,看來人果然不能貌相,沒想到堂堂正正的大哥,居然喜歡這種偷偷摸摸的怪情趣。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告訴娘好了,反正這是他們夫妻倆的情趣,隻要這兩人高興就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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