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默默注視
第54章 默默注視
吃了水果屑的黃鸝鳥兒,看起來更是歡愉。它撲閃著嫩黃的翅膀,在籠子內上下翻飛。慧中注意到,它腿上的傷口,漸漸地愈合了。再過幾天,這隻黃鸝鳥兒,她也該將它放飛了!
這樣想著,慧中的心裏就有些不舍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自己的妹妹,前前後後和唐靈均也相處了五年,在唐家也呆了三年,竟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沈慧中的心裏,除了恨,還是恨!
唐斐年勸說她,叫她放下心來的執念,去過另一種人生!但唐斐年又哪裏明白這其中的曲折,她是慧中姐姐的秘密,當然不能令他知道。
漫步下了樓,慧中便覺得肚子更是餓了。廚房冰箱裏的存貨,都被她一掃而空了。去超市買食材,似乎也有點來不及,不如就去大廚房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吃的。
慧中繞過一片開滿丁香的草坪,走過一道影壁,穿過一間拱形的園門,後麵一排古色古香的廈房,就是唐家的大廚房了。
桃姐這時閑空,她正在大廚房裏和老吳頭立在一個角落裏,竊竊私語。老吳頭前幾年死了老婆,一直鰥居。桃姐年輕時就守了寡,見老吳頭單著,越發和他走得熱絡。
桃姐是有那個心思的。在她看來,老吳頭雖然比她大幾歲,但到底是跟著斐年少爺留過洋去過法國的。老吳頭和唐家其他傭人不同,他會說一口流利的法語。雖然桃姐一句也聽不懂,但隻要老吳頭起了興致了,隨便說上那麽幾句,桃姐就在一旁樂得跟什麽似的。
老吳頭跟桃姐雖然要好,但卻沒往那方麵想。他虔誠地信基督,每個休息日必去虞城北郊的一間教堂禮拜,風雨無阻。老吳頭覺得,自己手捧聖經對著上帝發了誓,那麽不管妻子是否在人世,自己都要忠於她。否則,就是背叛了妻子,褻瀆了上帝。
老吳頭隨和,其實對唐家大宅其他幫傭的人,態度都是一樣的親切。但桃姐卻誤以為,老吳頭獨對自己有意思。桃姐想:要是自己帶著會說法語,會開汽車,會做法國大餐的老吳頭,衣冠楚楚威風凜凜地出現在老家桃花溝時,那是怎樣的轟動!
桃姐和老吳頭說得熱切,一時半會就沒有發現慧中進來。老吳頭卻是用餘光瞥到了。
“少奶奶。”老吳頭轉過身來,對著沈慧中恭敬說道。
桃姐一聽是少奶奶來了,就也笑問:“少奶奶,您怎麽到這裏來了?”
慧中就笑:“今天我睡過頭了,醒來時肚子有點餓。廚房裏還有什麽吃的嗎?”她不是矜持之人,對著桃姐和老吳頭從不拿半點架子。
老吳頭聽了,就道:“少奶奶,中午我們布菜時,斐年少爺就來這裏囑咐過了。”
沈慧中一聽,心裏就不大明白。“小叔?小叔他囑咐了什麽?”
老吳頭就道:“斐年少爺中午來過這裏。他囑咐過,說要是少奶奶您來了,就給您留一桌菜。不想這會少奶奶您果然來了。”
原來,唐斐年今天中午吃飯時,不見慧中下樓,心知她還在房內睡覺。但因為叔侄間的顧忌,他不能隨意上樓去敲慧中的房門。擔心她廚房裏會沒有吃的,他就過來囑咐了老吳頭一聲。
沈慧中聽了,就咬了咬唇,心裏不動聲色地歎了一歎。小叔,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的!但除了工作,我還是要刻意和你保持距離!我進唐家,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你對我的事,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少奶奶!”老吳頭說著,就指了指隔壁一間幽靜的飯廳,問慧中:“少奶奶您是要在那裏吃呢?還是我給您送到房間裏去?”
那間幽靜的飯廳,本是傭人們休息聊天的地方。但因為大廚房的另一間廈房也布有空房,傭人們更喜去那間廈房下棋聊天,唱唱歌。有一陣子,唐茂年和馬淑芳吵了嘴,他一個人晚間常過來用餐。有時,唐靈均回家晚了,也會順道來這裏吃飯,因此這間空屋就布置成了飯廳的樣式。
沈慧中聽了,就笑:“老吳,何必麻煩你呢!我人都在這裏了,自然就在這裏吃好了!”老吳頭見了就趕緊引慧中去了飯廳。桃姐見桌上沒盛飯,趕緊捧了一碗飯,送了裏間去。
“這些菜肴,都是斐年少爺囑咐我備的。”老吳頭說著,又笑了一笑,就和桃姐出了去。
桃姐和老吳頭出了飯廳,走到一個角落,就嘰咕道:“老吳,我看斐年少爺很關心少奶奶呀!這連少奶奶吃什麽菜都想到了!”桃姐雖無壞心,但還是忍不住往裏多想。
老吳頭聽了,就正色道:“可不許瞎想。從前在法國,我跟了斐年可有十多個年頭呢!少爺是個正人君子!我看八成是斐年少爺見少奶奶在家裏,也沒有什麽人幫她說話,心裏同情,所以不免就多關心了幾下!斐年少爺到底是少奶奶的長輩,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在法國也是學院的副教授,哪裏就會這樣不顧及倫理綱常呢!你呀,嘖嘖——”老吳頭一邊說,一邊就使勁搖頭。
老吳頭的話,桃姐從來都是相信的。她想了一想,就道:“是呀。卻是不能夠亂說。真正少奶奶待我也好,我可不能亂嚼她的舌頭。”
老吳頭就道:“桃姐,你這個人,心是好的,但就是嘴巴不饒人,再加上腦子裏喜歡亂想。禍從口出,這話你可得記著。這在唐家幫傭,口風最是要緊。”
桃姐就笑:“知道呢,我知道呢!”桃姐是個沒誌氣的,想想就又笑:“老吳頭,你也單身這麽久了,可想過再要一個人,和她搭夥過日子嗎?”
老吳頭聽了,就不做聲。隻要觸及了他的傷心事,他就不大喜歡說話了。
桃姐見老吳頭不說話,還當他是不好意思,就神秘兮兮麵帶桃花地笑:“老吳頭,你想女人嗎?”
老吳頭被她蜇了一下,正要說話。就聽外麵馬淑芳叫道:“桃姐,桃姐——”
桃姐聽了太太叫她,隻得將要說的話又憋了進肚子裏,無可奈何地對老吳頭道:“哎!太太就是見不得人閑著!她這是叫我去給她捶背!太太這到了更年期呀,越發地喜歡折騰人!”
桃姐一邊說,一邊卻又腳不沾地地往前走。老吳頭見了,就在後麵憨憨地道:“桃姐。要是太太不叫你,叫了別人,你又要不高興了!”這點,老吳頭是了解桃姐的。桃姐抱怨雖抱怨,但要是被馬淑芳冷落了,不那麽支使她了,桃姐反更是懨懨的。
沈慧中在飯廳裏,依稀也聽見馬淑芳在外叫喚了一下。她懶得去聽。她看著桌上的飯菜,心裏更是感慨。唐斐年心細,在和她接觸的這一個月中,他不動聲色地將她愛吃的菜肴都默默記在心裏了。
青椒雞蛋、糖醋土豆絲兒、糖醋小排骨、油燜茄子、白灼蝦、三鮮湯,慧中愛吃的就是這樣的家常小菜。這幾樣菜,她自己做得也很拿手。
她一口一口地吃著飯,心裏想起和唐斐年的種種。這一頓飯,慧中吃得惆悵又哀傷。為什麽,為什麽偏偏唐斐年是唐靈均的小叔?為什麽老天要讓自己遇見他?
慧中吃完了飯,默不作聲地就出了大廚房,越過盛開芳香的丁香,看了一看,就繼續往前走。
經過一個拐角,她忽然發現麵前站了一人。“爺爺!”沈慧中停下步子,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
唐治元看著她,就慈祥一笑:“慧中,你是去吃飯的?”
沈慧中聽了,就點了點頭。老爺子就道:“慧中,今天晚上,你來聽風軒,爺爺要送你一件禮物。”
“禮物?”沈慧中不明白。
“是呀。爺爺見你回了來,心裏說不出的高興。從前,爺爺忙於生意,知道你在唐家,但總是有意無意地疏忽你!現在,爺爺要給你一個補償!”
“爺爺,我不需要禮物。”沈慧中對唐家老爺子沒有任何的惡感,但她不想和唐家的任何一個人有金錢上的糾葛。
“傻孩子!這是爺爺的心意,你怎麽能不收呢!”唐老爺子說著,看著前方地方盛開的紫丁香,忽然就歎了一聲,又道:“慧中,陪爺爺走一走吧!”
“好。”慧中說著,就跟在唐老葉子身後,在這片草坪上慢慢走著。
“這草坪上的丁香,是我命人種的。”
“是嗎?我聽小叔說,這大宅內的五處花園,都是爺爺您自己設計建造的!那幾個園子,我都有留意,的確好看。”慧中由衷說道。
“唔,不錯。隻是這些花園,都不是我的最喜歡的。我最愛的,就是這片栽滿丁香花的草坪!”唐老爺子叼著煙鬥,看著地上的丁香花,目光中充滿了感情。
“這些丁香花,是你小叔的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我隻要一想起她,就會到這裏看看!”
慧中明白。但這些事,她這個做晚輩的,隻管在旁聽聽就好,卻是不宜插嘴多問。她隻是安穩道:“爺爺。小叔的母親要是知道爺爺您這樣深情,即便長眠於地下,心裏也一定很開心的!”
唐老爺子聽了,隻是搖頭。這些陳年舊事,對於孫媳,卻也不能說更多。他隻是悠悠長歎道:“這人的一生,哪能什麽錯都不犯呀!但有些事,一旦錯過了,就會成永遠的遺憾!所以——慧中呀,如果靈均曾經對你做過什麽錯事,傷害了你,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總要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沈慧中不想老爺子也這樣說,心裏就有些失望。但聽老爺子的口氣,似乎也不知道唐靈均和藍茉之間的種種。“慧中,你放心,有爺爺在這,你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了!”唐老爺子說著,感觸無比地將手在慧中肩上拍了一拍。也就能點到為止了。有些話,他想以後再說。
沈慧中聽了,就苦笑了笑。妹妹受過的傷害,不是幾句話說了,就可以雲淡風輕,一帶而過的。即便這個人是外人眼中德高望重的唐老爺子。
“爺爺,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樓上了。”
“唔,好。你酒剛醒,多休息休息。”唐老爺子說著,就回過身,看著慧中的身影。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消失於牡丹叢中,唐老爺子的目光更是憐惜。
沈慧中走到大宅樓下,習慣性地,就將眼睛對著小叔的房間看了幾眼。她知道小叔今天沒有出去,他的車還停在車庫。因為心裏起了不該有的情愫,她再不想主動去找他聊天了。
但事情就是這樣,往往你愈抗拒的,他反而就愈出現。仿佛心有靈犀似的,本在書房內,靜靜寫電郵的唐斐年,因為有些累,就闔上電腦,默默從房裏走出來,立在廊下,朝著慧中的方向看去。
不偏不倚的,慧中也就到了這裏。二人的眼睛不期然地意外撞上,電光火石,火石電光。他們相隔二十多米,就那樣濃濃淡淡地看著,彼此不舍得收回眷戀的目光。
“咕咕——”一隻白鳥忽然就從梅樹叢中飛了出來,直直掠過大宅的屋簷,朝著遠處的鬆樹飛去。聽了這聲鳥鳴,慧中意識到了什麽,她慌亂地收回目光,轉過身,大步就上了樓梯。
唐斐年見她走了,並沒有馬上進屋。相反,他立在那裏,又默默站了一會,才收回悵惘的眼眸,回屋繼續發電郵。
這二人間的默默注視,卻是沒有逃離一個人的眼睛。誰?唐治元老爺子。
慧中走後,唐治元老爺子離開草坪,轉身回了聽風小軒。小軒的二樓,珍藏著斐年母親如慧的一些舊衣發簪珠環。唐老爺子將它們分明別類地擺放在一格一格的櫃子裏,並注上了標記。睹物思人,他現在就是這樣的感情。如果說,先前住在郊外的莊園,與三五老友,徜徉於山水之間,確實令他淡忘了如慧的話,那麽現在,重入這聽風軒,見了這舊日的東西,卻將他心底深沉的思念,一下又勾了起來。
唐治元老爺子從櫃子裏取出一件大紅的雲錦旗袍,摩挲手中,老淚縱橫地喃喃道:“如慧,如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