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貞節牌坊(二)
第五章 貞節牌坊(二)
柳素跟在隊伍的最後麵,雖低著頭,眼神中卻滿是好奇,她想起在現代電視劇裏看過的貞潔牌坊,就不知道在這裏是不是一樣了。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大門外,那老夫人並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往前走著,柳素身邊的丫鬟們撐起了油紙傘,在蒙蒙細雨中,柳素小心翼翼的提著裙角,走在那濕滑的青石板上,她還是忍不住踮腳仰頭往前方看去,在煙雨朦朧中,依稀能看見三座串在一起貞節牌坊,屹立在那裏,明明是那樣精致的玲瓏牌坊,卻讓柳素感覺到一股濃濃的憂傷悲情,撲麵而來。
眾人走到牌坊下便停了下來,柳素這才看地更清楚了些,旌表已故處士唐晉源之妻董氏節孝坊,一行雋秀的顏體赫然入目。“操守冰霜”四字透石而出,頗具功力。碑上拈花的菩提,怒目的金剛,躍動的走獸,含苞的睡蓮,一個個線條明朗,飽滿豐潤。柳素竟是看地癡了,她猜想這座牌坊是唐家老夫人的,她不知曉董氏究竟守了多少年寡,但看那牌坊的磨損程度時間應該不會短,就這樣一座小小的牌坊,將女人一生的幸福禁錮,著實可悲可歎,而唐家的人卻是對此引以為榮,真是高蹈大義、篤守情操的一群人啊。
柳素的臉上閃過一抹諷笑,將注意力從牌坊上收回,才發現前頭眾人已是一一跪下,這才知曉頒發新牌坊的官員到了,柳素也從善如流地跪下,冷硬的青石板將她的膝蓋磕的冰涼,她聽不清前頭的官員與老夫人說了些什麽,隻看到老夫人姿態恭謹,千恩萬謝地與那官員說著什麽,那官員隻停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隻剩下一些工匠,從石板車上搬下一塊塊石料,慢慢地開始砌起牌坊來。
唐家眾人已是站起了身來,退到一邊,一個個神色肅穆地看著那正在修建的牌坊。柳素卻有些意興闌珊,她覺得這群女人許是讀《素女經》、《烈女傳》中了邪,世人打量牌坊和節婦烈女的目光中又有多少事故和冷漠的成色?牌坊是官府所立,當官掌權的是男人,誰又敢說在心底徹底消除了男權主義的視角呢?或許現實與曆史的差距不是定格於時間而是懸殊於人們的思想,若是在現代,又哪裏看得到這種鬼東西呢。
直到黃昏時分,那群工匠才把牌坊砌好,緊跟著原先那三座,又是一座嶄新的“貞潔牌坊”,牌坊正麵雕刻“門提沛相”,背麵“遙波冰雪”,卻不知又要矗立在此多少年。
柳素忍不住朝徐氏看去,意外地發現她的臉上無悲無喜,竟還有些淡淡的悲傷,她是該悲傷的吧,夫君早亡,兒子早殤,明明還是最好的年華,餘下的幾十年卻隻有與青燈常伴,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柳素忽然理解她為何會變成那般扭曲的模樣了。
伴著夜色,唐家一行人返回府裏,眾人的臉上都帶著疲憊,倒沒人再有閑心關注柳素了。回到大廳,董氏也沒多說什麽,就讓各自回屋休息了,柳素微微鬆了口氣,正想隨著眾人一起離開,卻是被董氏叫住了,“素娘,到我房裏來一下。”
柳素心中頓時一個“咯噔”,頗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來,跟在董氏身後,朝她房間走去。
董氏所住的陌沉院是整個唐府最大的,屋子裏頭的裝飾擺設卻很是低調樸素,柳素在外屋等候,也不敢落座,低垂著頭,屏息不敢言語,等了片刻之後,董氏便換好常服出來了,似是坐在上首打量了柳素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問道:“身子養地好些了吧?”
柳素立馬躬身回道:“已經好多了,孫媳不孝,讓老夫人記掛了。”董氏淺淺啜了口茶水,點點頭道:“好了就好,坐下說話吧,站著怪累的。”柳素本是已經做好被痛罵一頓的心理準備了,卻沒想到這董氏竟是如此和善,頓時受寵若驚,連忙擺手道:“孫媳不累,就這樣站著挺好。”董氏也不勉強,將茶盞放到一邊,繼續道:“今兒你也見識到了,咱們唐家不是一般人家,你嫁進來的日子還短,有些事情許是還不清楚,自從三個老爺去世之後,咱們唐家的榮耀就全部係在外頭那幾座貞節牌坊上了,唐家的男丁向來多災多難,唐家的女人更是不容易,你的婆婆和兩個大伯娘總還享受過一段鶼鰈情深的夫妻日子,就你的命最苦,一進門就守了寡,而你的年紀又最輕,守不住也是人之常情,我並不怪你。”
聽著董氏的話,柳素心中越發狐疑,這老夫人未免也太過寬容了些,隻是不知這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了,隻是她麵上依舊裝著感激涕零的樣子,默默垂淚應道:“老夫人,孫媳知道自己做錯了,給唐家抹黑了,實在不敢求老夫人諒解,請求老夫人責罰。”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心裏有這般想法就足夠了。”董氏看著柳素,慈祥地點了點頭,“將你關了這幾日,你也嚐到了苦頭,罰也算罰過了,你的事情府上知道的人並不多,我對外也隻說你得了傳染病,現在既然事情都已經解決,就算是揭過去了,你以後依舊做你的唐家三少奶奶,咱們唐家的第五座貞節牌坊可還要靠你去掙呢,唐家定是不會虧待你的。”
柳素心中暗歎僥幸,沒想到這事竟這麽簡單地就揭過了,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呐呐不知如何言語。
“時辰也晚了,你且退下吧,回你原來的院子就好。”董氏揮了揮手,示意柳素可以離開了。柳素這才反應過來,躬身行了一禮,便轉身疾步離開了,全然沒注意到,董氏對那奸夫之事,竟是一句沒問。
董氏與柳素說話的時候,身邊並沒有丫鬟仆役,柳素一離開,董氏方輕輕歎了口氣,不知道對著誰說了一句,“人已經走了,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