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寡－婦柳素娘
第一章 寡－婦柳素娘
乾朝永興年間，平江府吳縣迎來了又一個雨季，吳縣位於太湖之濱，是赫赫有名的魚米之鄉，居住在這裏的百姓們大多已是習慣了這樣綿綿的雨水日子，隻是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還要多了許多，因著這連日不停的雨水，本應是暖意融融的陽春三月，卻依然透著股陰冷勁兒，讓人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雲水鎮是吳縣南邊的一個小鎮，毗鄰著太湖，鎮上的百姓多以捕魚、采珠為生，每日天蒙蒙亮，便有許多媳婦姑娘坐在湖邊的小船上，圍著那堆積如山的珍珠貝，靈巧而熟練的用雙手把一粒粒圓潤光滑的珍珠取出，撒落在一邊的盆子裏，采珠的工作是乏味而枯燥的，這些女人們自然免不了要說些閑話。
“你們聽說了嗎，唐家那個進了門就守寡的少奶奶，得了重病了呢，我小叔子的婆娘在唐家幫廚，聽她說，那三少奶奶已經好些日子都沒有下床了，看樣子是快不行了。”一個三十歲上下的肥胖婦人，搖了搖頭，麵帶同情之色地說得。
坐在她身邊的憨實少女，聞言立馬湊過了頭來，小聲在她耳邊道：“嬸子，你說那唐家是不是風水不好啊，不僅幾個男人都接二連三地死了，連進到裏麵的人也沒有好下場。”
“蠢妮子，這種話可不得亂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唐家是什麽人家，人家動動小手指頭，咱們可就沒活路了！”少女另一邊坐著的與她長相酷似的婦人猛地拍了幾下少女的背，警告地罵道。
少女這才吐了吐舌頭，訕訕地不敢言語了，一旁的肥胖婦人又是感慨地說道：“我原先幫我小叔子送東西給她婆娘，進到過唐府，還見過那三少奶一次哩，那小模樣生地可俊呢，也就比妮子大不了多少，脾氣也好，說話細聲細氣的，聽說還是個讀過書的，這麽好一個姑娘，可惜命不好啊……”
“誰說不是呢，不過這大戶人家的事情也不是咱們能管得著的。”幾個婦人漸漸地歇了唐家的話題，另扯到一些家長裏短的瑣事上去了。
婦人們口中的唐家坐落於雲水鎮的正中央，方方正正的三進大宅，那柳素娘便住在這宅子最偏僻的一處跨院內，那略顯幽暗的北房中，十五六歲的纖瘦少女側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望著不遠處被封死的窗戶，眼神有些空洞。
過了好一會兒，那少女想翻身掀開被子下床來，不想翻動之間，肚腹間猛然一疼，不由齜牙咧嘴，滲出一頭冷汗。
不僅是那下腹墜墜地疼，五髒廟也是造起反來，胃裏跟長了小爪子似的，實是揪得疼。少女隻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跌倒。她扶著床沿，好不容易站穩身子，卻依舊是虛弱地雙腿直打顫。緩了好一陣子，少女才咬著牙，一步一邁地摸到了窗戶下的圓桌前頭，拿起上麵已經毫無溫度的茶壺，緩緩灌了一些。冰冷的茶水從喉間直達胃部，將那空落落的肚子填滿了一些，直到將那壺裏的茶水全部喝盡，少女才覺得舒緩些。
忽然，門外傳來一些動靜，少女忙挪回床上重新躺下。進來的是那個叫“穀雨”的小婢子，一身粗麻灰衣，不過十來歲年紀，膚色微黑，頭發枯黃，五官尋常，神態怯怯。
少女沒有閉眼，直直地看著她，看著她老實巴交的模樣，不由心下一動。
穀雨見床上的人醒著，便怯怯地開口道：“三少奶奶醒了，該喝藥了。”
這床上少女就是采珠女口中的唐家三少奶奶，名曰柳素娘，但此刻卻又不是柳素娘，那軀殼已是被來自異世界的柳素所占據，在她們那個世界，穿越早就在書籍與影視劇中司空見慣，倒是沒有讓她太過驚慌失措，可她終歸是“初來乍到”，又是如此惡劣的壞境和身體狀況，腦子昏昏沉沉的很是不清楚，生怕自己說錯什麽，做錯什麽露出馬腳，讓人當成妖邪給燒了，便並不敢多言多動，想著“既來之，則安之”，慢慢探聽身份，熟悉環境，這本主這般淒慘處境，誰曉得有什麽爛賬在前頭，而麵前這小丫鬟，便是她熟悉自己身份處境的最好人選。
柳素便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那穀雨，眼神幽幽地頗有些滲人。
小丫鬟的膽子確實極小，似是被柳素的神色嚇怕了，那拿著白瓷碗的手微微抖了抖，濺出幾滴褐色的藥汁，細細的脖子瑟縮了幾分，方才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三少奶奶您還是喝了吧，不然張媽媽她們又要像前些天那樣強灌您了，您這樣又是何苦呢，您總該為自己的身子多想想啊，婢子都是為了您好啊！”
柳素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眼穀雨手中的藥碗，心中猜度著，這原主被稱呼為“三少奶奶”，應該身份是不低的，可為何會落到此般境地，看模樣應該是生了重病的，生病之人不應該乖乖喝藥嗎，何故聽這丫鬟的言語，原主似乎十分排斥喝藥，這其中定是有什麽隱情。柳素這般想著，便順著穀雨的話說道：“把藥拿走，我是不會喝的！”
穀雨急地眼淚都要下來了，依舊拚命勸著，“三少奶奶，您是讀過書的人，有些道理奴婢不說您也應該明白的，老夫人絕計是不會讓你肚子裏的孩子活下來的，上次您僥幸把那些打胎藥吐了，可您不會每次都這般幸運啊，老夫人的手段您是知曉的，奴婢不能看著您就這樣丟了性命啊，唐家最是重名聲了，隻要您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老夫人總會把這件事兒瞞下去，您也能保住性命啊！”
柳素靜靜地聽穀雨說完，麵上雖是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已經驚濤駭浪，這具身體居然懷孕了！原主落到這般境地，那禍根似乎就是肚子裏的孩子，按穀雨的說法，若是她把孩子打掉，那“老夫人”就會害了自己的性命，莫非，她肚子懷著的是野種！？
柳素被自己的猜想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可不是現代社會，出個軌，讓老公喜當爹是那般稀疏平常的事，放在這會兒，她應該是要被拉出去浸豬籠的吧，不過好像她所在的這戶人家是個有名望的大戶，越是有頭有臉的人越看中臉麵，這等醜事自然不足為外人道，這許是她現在還好好活著的原因吧。
柳素神色有些掙紮地看著穀雨手中的藥碗，思量片刻之後還是放棄了喝藥的打算，誰知道這碗藥下去，會不會就來個大出血，一命嗚呼了，在現代連做個墮胎手術都有危險，別說古代了，她可不想這麽快就又到閻王爺那兒去報到了。正在柳素胡思亂想間，門外又傳來了一串淩亂的腳步聲。
“三少奶奶又不肯喝藥啦。”隨著說話聲，進來一人，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子。來人身上的衣服顯然比穀雨好了許多，穿著青襖，係著墨色裙子，五十多歲的年紀，體格倒是肥碩，麵上帶笑，可神情不見平和，有些倒三角眼。
柳素一看便知道來者不善，艱難地撐起身子，被穀雨扶著坐起，穀雨似是很怕那婆子，拚命低著頭，那腦袋都快窩進脖子裏了，雙手又開始發起抖來。
那婆子大喇喇在圓桌旁坐了，打量著倚坐在床頭的柳素，臉上似笑非笑：“呦，三少奶奶可醒了，這又是睡了一天一夜，可是記得教訓了？老夫人現在可還在氣頭上，不過老夫人總歸是菩薩心腸，若這是在一般人家，三少奶奶可早被拉出去沉塘了，哪還會像現在這樣毫發無損地聽老奴說話，你可莫要以為三少爺早早沒了，你就可以胡作非為，不守婦道，老夫人心慈，想著留你一條活路，你隻要乖乖把孩子打了，再把那奸夫供出來，以後依然可以安安穩穩地做唐家三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