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2

水邊 2

我在寒冷中發著抖醒過來,這是在哪兒啊?

水聲傳來,我緩過神來。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抬頭見那人還在瀑布下坐著,太長了吧,有6,7個小時了。回頭又找馬,正在樹旁吃周圍的草,估計都快吃光了。我才鬆了口氣,又哆嗦起來。

昨夜沒睡覺,今天又經曆了這麽多事,難怪困得在野地裏睡著了,可別凍著。忙振作起來,背上背包,把馬牽到水邊,讓它又去喝水。看差不多了,換了個樹把它拴上。

去收集了點樹枝,準備生火。想那人一會過來也會凍得半死。

想到這兒,又一冷顫:那可是個犯人啊!我可不知道他犯的是什麽罪,被打成那樣,看來罪行非淺哪。萬一那是個殺人犯可怎麽辦?強奸犯怎麽辦?我不成了東郭先生,或是把凍僵的蛇放在胸口了?

我哆嗦得更厲害了。可心裏有個聲音說他不會是個壞人。為什麽?就因為那句“放下我”?還是我的直覺?

什麽直覺,當初和男朋友戀愛時不也覺得挺好?直覺到昨天的結果了嗎?狗屁直覺,還是小心為妙。

但現今舉目無親,我十分心虛,有個人在身邊也好問問事情。況且那人傷得厲害,一把骨頭,手無寸鐵,抖來抖去的,站都站不起來,我完全能打過他!於是決定還和他在一起,多注意些就是了。

可見人們的信任是建立在自己的強大和對方的無力上的,如果他不是爬都爬不快,我可不敢在這兒等著他。

轉頭看那人,見他正仰臉迎著落下的水流,把頭發都衝到腦後。我又哆嗦上了,水多冷啊!他倒著慢慢挪出瀑布,然後向岸邊慢慢爬過來。

我想過去拉他一下,才注意到他上身是**的,看來衣服都給衝跑了。他爬得很慢!我真替他著急。想過去,怕人家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弄濕了我的鞋。我到底是個自私的人哪。

最後,他終於到了水邊,又停下來,身子還坐在淺水裏。他喘著氣,把左手的鐐銬放在水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右手摸起一塊大白薯似的石頭,半死不活地砸向鐐銬。

我真是忍無可忍了,跳起來,抱了一塊二十斤大西瓜一樣的石頭走過去,右腳踏在他放手的那塊石頭上,把石頭停在右膝上看向他,他也正抬頭看向我。

夕陽西下,殘留的陽光照在他臉上。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哪!一隻眼睛腫得根本睜不開,另一隻也是青紫腫得隻省下一條縫,左眉間一道血痕,額頭一個個紫包,鬢角一道傷口翻開,白慘慘的,兩頰也腫著,嘴角撕裂了,嘴唇腫得翻開著。一寸來長的胡須,有幾處象是被扯下來了過,顯出下麵皮膚……

這還是在水下衝了大半天後,原來大概更慘。憑這張臉,看不出他多大。

我沒說話,隻看著他。他怔了一會兒,大概被我這手扶巨石的凶樣嚇著了,然後慢慢把右手放在大石頭旁,隻留左手和著鐐銬在石上。

我深吸口氣,慢慢舉起巨石,嘿地一聲砸在他左手的手銬上,一聲悶響,手銬居然沒開,隻是變扁了,正壓在他慘白的手腕上。我又抬起石頭,他動了一下左腕,把扁的手銬翻了90度,象一個O立在石頭上。

我又舉起石頭,一下砸下去,一聲響後,我抬起石頭一看,不禁大罵道:“我靠!這是變形手銬嗎?!”手銬又扁了,這次壓入他已經磨得見骨的手腕邊了。

他倒沒哼一聲。我大怒:“再來!”咬牙舉起石頭,他手腕翻回去,我又砸下來。

喀嚓一聲,手銬終於斷了。我哈哈笑起來,特有成就感。

他把手從手銬中拿出來,放在眼前看著,我可沒這閑心,大叫:“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快,另一隻,一鼓作氣啊!”他放上右手,我如是者三,又砸開了。

把巨石放在膝蓋上,我笑著說:“好啦,該腳啦。”

他遲疑著,我才注意到他不僅上身是**,下邊也是兩條光腿,腰間纏的破布根本不能遮住春guang。哈,女性之夜啊。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忙嚴肅道:“大丈夫不拘小節,快點!”

他把能動的右腿放上石頭,我舉起石頭開砸。

腳鐐就是厲害,我砸了十幾次,罵了二十幾聲:“我就不信了!”才砸開。我喘著氣,扶著膝上巨石,想是不是歇會兒。

他大概怕我不耐煩,忙用手把不能動的左腿搬到基石上。放腿時,他哼了一聲,然後他趕快用雙手支住了自己,低了頭抖個不停。

我一看他的左腿,幾乎失手放了我膝蓋上的石頭。

我原來以為他的腿不能動是因為地震中壓斷了,現在一看,才知道不是。那腿自膝以下看著就是軟塌塌的,一直到腳尖,都是形狀古怪,看來那裏麵的骨頭是一寸寸地被打碎的。

我心裏一陣發緊,這是什麽樣的酷刑啊,我手抖得舉不起石頭來。

砸前麵的鐐銬時,我從沒覺得會失手。本人是玩俄羅斯方塊的高手,知道隻要正對著下麵的空檔,讓方塊自由落下,不會中途偏向的。所以隻要大石頭對準了下麵的鐐銬,順著石頭的重力砸下來就是,不要用什麽力量去打擾自由落體。可是這條腿就象是個成真的噩夢,完全打亂了我的自信。

我一個勁兒調整呼吸,對自己說,別緊張啊,就差這麽一個了!但就怎麽也抬不起膝蓋上的石頭。

我看向那人,他不抖了,正安靜地看著自己在基石上的腿。我注意到他渾身遍布傷痕,體無完膚,新傷舊傷重疊交錯,都因長時間的衝洗變得慘白。他瘦骨嶙峋,肩頭和肋骨處都露出隱約白骨。

我才想著是不是告訴他以後再砸這個,他突然開口,還是又啞又低的聲音:“沒事,這條腿,已經廢了。”他說得很慢。

我緩過神來,知道他看出我不敢下手,說這話來寬慰我。心裏一下明白為什麽我不把他當壞人,不是他說什麽,而是他的語氣。

那是一種淡淡的和風一樣的語氣,無論他說什麽,都會溫暖到你的心。他被打得變形的臉,被酷刑折磨的身體都沒能讓他失去這種語氣,那麽他一定有比他的肉體更不可摧的堅韌保護著自己的心,一定有比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深的頑強維護著他不可奪的尊嚴。

我眼睛濕熱,但知道決不能向他表示同情,那是看不起他,就強笑了一下說:“什麽沒事,砸上了可照樣疼啊!”

他停了會兒,依然那聲音,那淡淡的語氣,說道:“沒事,我受得了。”

我差點兒哭出來,但一咬牙,心說:算你狠,I服了U!口裏卻笑開了:“好,咱們打個賭,誰輸了就請吃飯。你說我砸多少次能把它砸開?”

他抬頭看向我,我努力綻開我最迷人的歡笑臉對著他(當初就憑這陽光笑臉騙取了公司的信任,得以錄用,誰知道我也會在洗手間以淚洗麵)。

他呆住,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賭,20次吧。”看來他怕我緊張,知道上個腳鐐用了十幾次,這回多說點。哈,上當了,沒時間多琢磨吧。會打賭的人決不能在不知對方想輸想贏時下注!

我看著他嘿嘿一笑說:“我賭100次!看我贏不贏!”

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我轉了轉脖子,擰了擰肩膀,深深呼吸了幾口氣,舉起石頭,大喊了一聲:“100次!”砸了下去!當然沒開。我又舉起石頭來,喊一聲:“99次!”……

我心無旁顧,完全投入到舉砸中,象進了托福考場。精確地協調我的呼吸和動作,忘了還有別的人和事,我下定決心,砸上它100下!

當我喊了“86次”而腳銬卻應聲而開時,我簡直有點意猶未盡。

我退回幾步,把石頭扔開,險些把自己也摔過去。這時才覺得兩個胳膊沉得象灌了鉛,但我揮臂大掄了幾下車輪,假裝豪情萬丈的樣子,然後才看向他,一笑說:“真可惜,我還準備再砸上它85下呢。你居然贏了。”

他的腫臉看著我,如果能有表情的話,我想應該是氣結狀。我哈哈一聲笑道:“沒關係,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請你吃飯!”我重走回水邊,一腳踏上基石,向他伸出右手,才發現我的手不自主地在發抖,看來是累得快手抽筋了。

他好象猶豫了好久,才把左手遞給我。我握住時,發現他手指甲全無,指尖白慘慘的,食指上半節向外邊扭著,是斷了吧。我心裏又一抽。他的手冰冷得嚇人,大概死人也不過如此。

我一驚,忙緊緊握了他的手,慢慢拉他起來。他右手奮力推起身子,然後抬手到空中,我俯身拉住他的右手,雙手一起用力,把他從水裏拉了起來。

我們四手相拉,有點象“執手相看淚眼”的樣子。他一條腿站著,渾身發抖,別說邁步了,看著隨時又得坐下去。我沉吟一下,唉,隻好學豬八戒扛媳婦的方式了。

我向他傾過身去,兩手拉著他的手放過我的左肩,放了他的手,雙手掐向他的腰間,一用力挺身,把他扛在了我的左肩頭。去了鐐銬,他真輕啊!

我口中說著:“對不住,失禮了。”心想怎麽象武俠小說裏,大俠抱美女時說的。

慢慢轉過身,走到岸上,找了個平的石頭,屈了膝,讓他好的腿先著地,一手扶著他的後腰下,一手抬著他傷腿的大腿,緩緩地幫他坐在石頭上。

眼中自然看到他的後麵一片皮開肉爛血肉模糊的樣子,知道他必然受了無數ling辱蹂躪,心中一歎,但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低垂了頭,雙手放下來,在身子兩側支撐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