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part45
45、PART 45
甘願剛下飛機,走到出口,就看見了站在那裏的顧雙城。他負手而立,雖站在人群後麵,但因為身材高大‘挺’拔,所以格外紮眼。
她聽見自己跟隨著腳步節奏的心跳聲,咚咚地響,她每走近一步,那聲音就更響一分,漸漸的耳邊似乎什麽喧雜聲都聽不見了。
她看見那個人微微動了薄‘唇’,對她說,“謝謝。”
她走上前,踮起腳費力地環上他的肩頸,抱住他,“是我自願這麽做,所以不用說謝謝。”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反複低喃著,“謝謝,謝謝你,小……姑媽……”
自打收到她信息後,他便一直在這裏等著,生怕一個不留神,她就又不見了。他從天黑等到天亮,終於等到了他的陽光。
當那嬌小的身軀走出來,出現在他視野裏的一霎那,顧雙城感覺到有些溫熱的**從眼角湧出,但他硬生生忍了回去。
她說過,他們在一起總是痛苦呢,所以他不能哭,他應該笑。
+∟,m.
這樣小姑媽才會開心,才會不那麽難過。
她沒有離開自己,她回來了,他難道不應該笑嗎?他揚起嘴角,‘摸’了‘摸’她的腦袋,“小白癡,歡迎回來。”
甘願也笑了,嘴角漾起甜甜的梨渦,“嗯!”
甘願離開的幾天顧雙城明顯消瘦了許多,眼底的血絲表明他許久沒有睡好。
“怎麽沒叫李特助開車?”見他自己上了駕駛座,甘願有些擔心他的‘精’神狀態並不適合駕駛。
“他今天有事。”顧雙城‘插’上了車鑰匙,解開了車‘門’鎖。
“什麽時候換車了?”甘願看著陌生的車有些好奇,拉‘門’坐了進去。
顧雙城先俯身給她扣上安全帶,又扣起了自己安全帶,“車子去保養了,叫小劉給我臨時準備的車。”
“那不熟悉的車,你就開慢點吧。”甘願說道,為了避免他犯困,她打開了廣播,正好是本市的財經新聞。
“近日,顧氏召開股東大會,停盤兩日後首日開盤即被大量賣單封至跌停,直至收市,股價收於31.89元,尾盤仍堆積了逾37萬手賣單,全天換手率僅有1.87%……”
甘願雖不懂公司業務,但也知道顧氏自和安仁合作後,股票形勢一片大好,怎麽會……
“公司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顧雙城語調輕鬆地回道,似乎她回來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我隻是在股東大會上公布了沈家那120億的黑戶注資罷了……”
“那……”甘願無法想象,卻也可以努力去想象一下沈‘豔’秋和唐莉的反應該有多嚇人。
“別擔心。”顧雙城相當的鎮定自如,“大概會繼續跌兩三天,但不會超過一周,下一周就會有新的資金注入,到時候你的股份不會縮水的……”
“我哪裏是擔心我的股份啊!”小姑媽黑了臉,“對我來說,那就是一個數字而已。”
“那就說具體點好了,比如,你現在少了10個罐子,等到下個禮拜,就能回來了。”因為甘願回來,他心情是極好的,但依舊藏不住眼底的疲憊不堪。
“我記得叫小劉放了提神含片在車上,替我找一下。”他皺了皺眉頭,算是活動了一下酸脹的眉眼。甘願四下看看,從車‘門’上‘摸’出一罐含片,“你要不休息一下?”
“我先吃一顆,前麵就是服務區了。”他說著張開嘴,甘願倒出一顆替他放進嘴裏。
她有些自責地看著他一臉的倦容,“對不起,早知道我不發信息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好了。”
他揚起嘴角笑笑表示沒關係,“你不告訴我,我那一晚也未必會睡。”她走了以後,他也沒睡過幾天。
薄荷腦的氣味充斥了口腔,刺‘激’得他恢複了一些‘精’神,可那刺‘激’感卻一路攀升,倏然讓他覺得有些‘胸’悶氣短。
“小姑媽……”他的臉上浮起憋氣般的暗紅‘色’,覺得咽喉像被塞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透不過起氣來。
“嗯?”甘願剛拿起一顆含片要丟進嘴裏,卻見他臉‘色’不對,急忙丟下來,“雙城,你怎麽了?”
顧雙城急忙吐掉含片,卻為時已晚,劇烈地咳嗽起來。甘願對於他這個症狀再熟悉不過了,急忙就去找‘藥’,“你的噴霧呢?放哪裏了?”
“咳咳……沒有……”他說話開始斷斷續續,‘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大口喘息卻有依舊喘不上氣來。平喘噴霧還丟在他以前的車上,今天是急匆匆出‘門’,自然沒有記得帶上。
況且,這本就不是一個意外。
這顆提神含片裏,添加了足以‘誘’發他過敏‘性’哮喘含量的‘乳’白蛋白。但此時他根本沒法和甘願解釋,那種瀕死的窒息感一點點‘逼’近,他額角繃著青筋,硬撐著自己殘存的意識回轉方向盤,踩下刹車想停靠在應急車道上。
可方向盤卻失了控,ABS係統也完全不起作用。
那一瞬間,顧雙城就更加篤定自己是被人下了套了,而這個下套的人,沒有留給他一絲生還的機會。
股東大會後,他想過很多種被人視為眼中釘而慘遭報複的情況,卻獨獨沒有想過,是這樣的方式——置於死地。
車子猛烈地向前衝出去,然後像玩具模型一樣側翻,衝向另一股車道上疾行而過的貨車,他不顧一切地向右邊撲上去,拚盡全力擋在她身前……
轟地一下,他清晰地聽見甘願的尖叫聲還有那一切都碎裂的聲音。
像是一隻晶瑩透亮的水晶杯掉落在大理石地麵上,一點點,碎成了粉末,亮晶晶地撒了一地……
甘願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還是十歲的時候,那天她過生日。‘奶’‘奶’給她煮一碗‘雞’蛋麵,還給她買了‘奶’油蛋糕。她吃完了一大碗麵,小肚子已經鼓鼓地‘挺’了起來,卻還是眼饞地看著‘奶’油蛋糕。
‘奶’‘奶’笑眯眯地把蛋糕捧上了桌,有替她點起五顏六‘色’的生日蠟燭。但‘奶’‘奶’不會唱生日歌,她隻能自己給自己唱。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她的聲音又甜又嗲,‘奶’‘奶’在一旁替她拍著手,一曲終了,她默默許願:要讓‘奶’‘奶’身體健健康康的,一直陪著她;還要這次考試考一百分,‘奶’‘奶’說考一百分就可以去坐碰碰車;還要班上的李老師天天都開心,一直喜歡自己,今年六一兒童節,李老師帶她去買班裏裝飾用的紙‘花’,文具店的阿姨說她長得很像李老師,她們倆看起來就像一對母‘女’呢……
她認真地許完願,深吸一大口氣,鼓著腮幫“呼——”地吹滅了蠟燭。
大概是她吹得太用力了,細細的蠟燭被她吹倒了一根,正好砸在蛋糕那朵粉紅‘色’的小‘花’上,她皺起了小眉頭,撒嬌地叫了一聲,“‘奶’‘奶’,你看……”
可坐在對麵的‘奶’‘奶’卻不見了,她低頭一看,兩鬢斑白的老人不知何時栽倒在地。她哇地一聲撲上去叫老人,可‘奶’‘奶’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嚇壞了,急忙去敲鄰居家的‘門’,“叔叔!叔叔!!我‘奶’‘奶’暈倒了!!!”
那一年的生日,她在冰冷的醫院走廊坐了一夜。
鄰居叔叔替她扶起了‘奶’‘奶’,也以最快的速度打了120急救電話,可‘奶’‘奶’是腦溢血,根本來不及送到醫院就已經咽了氣,甚至沒給她留下一句話。
鄰居叔叔扶著她瘦小的肩膀安慰,“‘奶’‘奶’是笑著離開的,她一點也不痛苦呢。”
是啊,她唱歌的時候,‘奶’‘奶’笑得很開心,她吹蠟燭時,‘奶’‘奶’也笑得開心。
明明大家很開心啊,為什麽就會這樣呢?開心和難過,真的隻是一瞬間的事嗎?
她仰頭問,“叔叔,我現在是不是真的是孤兒了?”
她知道,自己是孤兒的。原本上學前她是不知道的,她以為自己和‘奶’‘奶’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家。
但是後來她發現,周圍的小朋友們都用特別同情的眼神看著她。她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麽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就應該難過,應該傷心才對,而她開心,幸福,卻是不正常的事。
可她有‘奶’‘奶’啊,‘奶’‘奶’對自己那麽好,又疼她,她很幸福啊,為什麽要難過?
後來她才知道,因為她是孤兒啊。爸爸媽媽不要她了,是‘奶’‘奶’收養了她。但她覺得自己也不是無依無靠,為什麽不能開心呢。
‘奶’‘奶’總說,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所以她總是笑,她一笑起來,‘奶’‘奶’也就會跟著笑了。
社區和周圍的老鄰居為老人‘操’辦了喪事,在家裏設了簡單的靈堂。
她知道,‘奶’‘奶’不喜歡她哭。‘奶’‘奶’總說,是那些纏著媽媽長不大的孩子才會哭,她沒有媽媽,所以她不哭,她要長大,才能照顧好‘奶’‘奶’。
可是她已經不哭了啊,為什麽還是長得那麽慢,連‘奶’‘奶’都等不了她?
在國外的甘霖接到通知,第一時間就趕回了國。
撤靈堂的時候,鄰居拉住甘霖,指了指那個小小的穿著白衣的孩子,“那孩子,怕是要憋壞了,這都幾天了,一聲都沒吭。”
甘霖走上前,輕輕把那小小的身軀攬進懷裏說,“雅南,雅南,你哭吧……‘奶’‘奶’不會怪你的……”
她小小的鼻翼忽地張了幾下‘抽’著氣,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對,她叫雅南,宋雅南。
名字是甘霖阿姨給她起的,以前‘奶’‘奶’都管她叫小丫。她快上學了,那年甘霖阿姨來了,是‘奶’‘奶’的‘女’兒,聽說在國外做各種各樣的罐子,還送了她一隻好看的小‘花’瓶。
她往裏麵‘插’了一支鬱金香,黃‘色’的,漂亮極了。
甘霖阿姨說,“不能上了學也叫小丫吧。不如……叫雅南好了,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她聽不懂是什麽意思,好奇地問,“雅南是什麽意思啊?”
甘霖阿姨‘摸’著她的小腦袋說,“雅南,是指美麗的音樂聲……就想小丫唱歌一樣。”
“啊……”她恍然大悟,“雅南,雅南就是小丫在唱歌是嗎?真好聽,那我就叫雅南啦!”
甘霖阿姨笑著說,“阿姨也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兒,以後有機會,讓你們一起玩。”
“真的嗎?”她開心地問,“她叫什麽名字?”
“她啊,叫甘願。”
“她和我一樣高麽?”她抬手比劃著問。
“差不多。”
“她是長頭發嗎?”她拎起自己的小辮又問。
“嗯,她和雅南長得還有點像呢……”
‘奶’‘奶’在一旁嗬嗬地笑,“隻有一個小孩子啊,總是寂寞,當初我就想讓你有個伴,哪裏想到……”
“媽——”甘霖阻止了母親的話,“孩子在呢。”
“哎,我是老糊塗了。”老人歎了一口氣,“你爸走了,我就越發老糊塗咯。”
“我就說把你們一起接過去不好嗎?”甘霖說著轉臉問雅南,“雅南,和阿姨一起出國好嗎?有小姐姐陪你玩哦!”
雅南有些期待地看了看‘奶’‘奶’,‘奶’‘奶’卻說,“我在這裏陪著你爸。”於是她也搖了搖頭,“‘奶’‘奶’在這裏陪爺爺,我在這裏陪‘奶’‘奶’。”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甘霖阿姨都沒有回來,說是很忙,她一心盼著有一天可以見到那個叫甘願的小姐姐,卻一直也沒見到。
直到,‘奶’‘奶’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