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路上一時喧鬧了起來,這時候正好學校放學,又有許多人下中班回家吃飯，聽說有人被車撞了，便都圍了過來看起了熱鬧。大家看到趟地上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嘴角都是血,還在不停的往外吐,又看周文陽眼睛也睜不開，躺地上不動，全都指指點點說是撞死了一個孩子，都在大聲詢問著有沒有叫救護車，有沒有人認識周文陽的。
市一中附屬初中就在迎賓樓附近，這會兒中午放學許多回家吃午飯的學生都要經過這裏,劉國豐家正好就在迎賓樓後頭的小區裏，他走到迎賓樓那裏聽說衛老大開車撞了一小孩，連忙竄進人群去看，一看卻嚇了一跳，那躺在地上的不是周文陽嗎！
劉國豐趕忙跑過去，蹲周文陽身邊喊道：“周文陽，周文陽，你聽的到我說話嗎？周文陽！”
衛國兵正站在一邊擦冷汗，聽到劉國豐認得躺地上的孩子，連忙抓著劉國豐的衣服問道：“你認識這孩子，你說他家住哪，我找人去喊他家裏人過來？”
“我隻知道他是周家村的，其他的我不知道。”劉國豐搖搖頭，一邊掏手絹給周文陽擦不停從嘴角流出來的血，一邊回頭對著衛國兵吼道：“你們叫救護車了沒有啊，都吐好多血了！”
“叫了叫了，說是醫院那邊在修路，來的要晚一點，讓我們不要動他。”衛國兵這會兒急的沒火氣了，心裏毀啊，摩托車不是挺好的，買什麽汽車啊，又難開又費油，現在還撞了人了，他倒是不擔心自己撞了人會坐牢，也不擔心賠錢，而是擔心自己的子嗣問題。
說起來衛國兵活到現在生活裏基本什麽事情都是順心，但就在孩子的事情上不順心，他如今四十好幾，除了家裏老婆外麵還養著七八個女人，可愣是到現在隻有一個女兒，那麽多個肚子等著懷他的兒子，但是他卻連個兒子的影兒都沒見到。衛國兵也去過各大的醫院裏檢查，結果都顯示他身體很健康，他也吃過補藥也給自己的幾個女人調養了身體，可還是全都沒用。
前兩年衛國兵聽說隔壁市裏有個很有名的算命老太太算的命特別準，而且求什麽都靈通，就跑去算了一下，那老太太就說他這輩子壞事做的多了，損了陰德，沒有子孫福分。衛國兵一聽急了啊，他賺了一堆錢難道以後要給別人家花，沒兒子可不行，就塞了幾張大鈔讓那個老太太幫幫他。那個老太太就給了他一尊送子觀音讓他供著，又告訴他做事要掂量著，千萬不能見了血，不然就算得了孩子也隻會是女兒。
供奉送子觀音最多隻花費一些香燭錢，這點錢衛國兵不心疼，所以每天早晚都要拜一拜，好不容易上個月自己老婆懷孕了，他高興的不得了，沒想到沒高興上幾天就撞了人，衛國兵這個擔心啊，就怕肚子裏的兒子成了女兒了。
衛國兵這麽一著急，就回頭對著自己飯店裏的經理小王吼道：“還不快派人到周家村去通知，他們村的周文陽被老子撞了。”
趙建國今天上了一早上的班後和他們老組長進了半天假，陪著周老爺子和村長周保順還有村裏幾個比較會辦事的中年人一起來了市裏，想來找衛國兵商量一下讓他通融一些給錢的時間。趙建強知道衛國兵橫，但是他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比起衛國兵來他可是手裏見過血的。
沒想到七八個人剛剛走到迎賓樓不遠處，就看到一幫人圍在路中央，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就聽到衛國兵這麽吼了一句。
趙建強嚇了一跳，抬腿就衝了過去，他個子高，還沒擠過去就看到地上躺著的人，看著確實是周文陽。
“陽陽，陽陽，你怎麽樣啊？”
躺在地上裝虛弱的周文陽一聽到趙建強的聲音就知道壞菜了，他剛才太衝動，忘了周老爺子今天要來找衛國兵。哎呦，這可怎麽辦，他爺爺一定也在，鐵定會嚇到的。果然馬上他就聽到了周老爺子的聲音，周文陽掀開一點眼皮，就看到他爺爺紅著跑過來了。
“陽陽啊，你可別嚇爺爺啊，你爸就是車子底下沒的，你可不能跟著他一起走了啊，陽陽！”周老爺子真是嚇得腿都軟了，他坐在周文陽身邊，想伸手去碰周文陽又不敢碰，手伸在周文陽頭上都在發抖。
周文陽這下是騎虎難下，其實他現在特別想站起來拍拍衣服和他爺爺說他沒事，但是演戲得演全出，眼看著就能把他小姑的事情給解決掉了，他是絕對不能停手的。
不過為了安慰周老爺子，周文陽還是睜開了眼，對著周老爺子小聲說道：“爺爺，你別怕，我沒事的，沒事的。”邊說邊因為牙齒碰到嘴巴裏的傷口痛的直抽氣，又因為扯著了傷口，剛剛有點止住的血又流了出來，跟著他說話的動作從嘴角一點點的流出來。
周文陽這安慰顯然沒有起到一點作用，周老爺子反而更擔心了，周文陽嘴裏的一大塊肉都快要被他給咬掉了，血流的不是一點半點的，劉國豐的手帕已經全都紅了，周文陽的衣領子上還有頭邊地上也有好多的血。
“是誰撞的？”趙建強一手拉過一個圍觀的路人，瞪著眼睛問道。
那個看熱鬧的人被趙建強嚇了一跳，指著衛國兵立刻說道：“是衛老大撞的。”
“衛老大，好個衛老大！”趙建強鬆開那個人，咬著牙，赤紅著眼睛就衝到了衛國兵身前，甩出一拳就把衛老大給打趴在了地上。
“你做什麽？”衛國兵被趙建強打了個措手不及，這下子也火了，這個小猢猻不長眼撞到他車上，害得他兒子要沒了，現在還要招來一頓打，他衛老大是好欺負的嗎？於是衛國兵爬起來就和趙建強打了起來。
衛國兵打人也是有一手的，可是他野路子怎麽趕得上趙建強這個受過嚴格鍛煉的人，沒幾下就被趙建強打的沒了還手之力。迎賓樓裏的人看他們的老板被打了，連忙衝上來五六個塊頭大的男人要幫忙，被跟著周老爺子過來的幾個周家村的男人給攔住了。
趙建強心裏雖然火的很，手上卻還是有點分寸的，拳頭全不往衛國兵的臉上打，就打衛國兵身上那些不容易受傷卻能讓人疼上十天半個月的地方，而且拳拳都不客氣。
衛國兵被打的唉唉叫喚，路人卻一個也不幫忙，衛家一家為禍鄉裏這麽多年下來，恨他們衛家的人多的是，心裏恨不得他衛國兵死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這下看到他被打，全都在心裏暗笑，除了迎賓樓裏的員工，誰也不想去幫忙。
救護車來的時候衛國兵已經躺在地上唉唉叫了，他是真疼，疼的恨不得哭出來，可是圍著看熱鬧的人卻都覺得他是在裝腔作勢，不過是被打了幾拳頭，臉上連點傷都沒有，一個大男人躺地上叫疼真是不嫌丟人。
周文陽和衛國兵被送到了醫院裏去，周文陽被帶走做仔細檢查，衛國兵則躺在急症室床位上讓一個值班醫生檢查了一下。結果當然是什麽也檢查不出來，除了衛國兵的身上青了幾塊其他的一點事也沒有。
一圈仔細的檢查做下來，負責給周文陽治療的那個老醫生發現周文陽除了臉頰上受傷了其他都很好，不過他們醫院的檢查設備並不齊全，而且周文陽倒底是被車撞了的，他也有些不確定自己的診斷結果，看周文陽腦子似乎挺清醒的，就問道：“小同學，你有什麽地方覺得不舒服嗎？”
周文陽在被檢查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說辭，這裏又沒有ct，腦袋裏的事情誰都不知道，就齜著牙咧著嘴，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道：“我肚子裏有點難受，覺得惡心，還有點胸悶。腦袋剛才碰地上了，現在不疼，就覺得頭特別暈。”
“哦，肚子痛、頭暈啊！”老大夫拿了聽診器在周文陽的肚子上按了一圈，又小電筒對著周文陽的眼睛照了照。
“醫生，我孫子沒什麽事吧？”周老爺子站在邊上擔憂的問道。
老大夫收了手電筒說道：“你孫子福大命大，汽車底下滾一圈也沒有多大的事情。肚子不舒服大概是因為滾地上的時候內髒有些輕微的移位和碰撞，頭暈應該是腦袋撞地上的時候有些腦震蕩，都不是大事，好好休息幾天就好了。倒是這嘴巴裏的傷有些嚴重，臉都差點給咬穿了，估計沒個一個月好不了。這些天帶佐料的東西不能吃，特別是鹹的、酸的、辣的這些是一點也不能碰的，就煮一些米粥湯喝喝，買得到鮮牛奶的話也可以喝一些。其他的就不要吃了，不然嘴巴裏感染化膿了就麻煩了。”
“好的好的，要開些什麽藥嗎？”周老爺子連連點頭，提起來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我給開些消炎藥，不過他這個樣子也不能吃，到時候你們把藥給護士，讓護士加到葡萄糖裏輸液吧！記得可千萬別碰有味道的東西，刷牙也不要刷了。”
“謝謝醫生。”周老爺子連連點頭。
“爺爺，你別擔心，我沒事的。”周文陽這會兒咬傷的那半邊臉已經腫起來了，說話有些漏風，爺爺聽著像是在喊“牙牙”。
趙建強跟著醫生去拿藥，周老爺子坐床邊上摸著周文陽的頭，說道：“陽陽啊，你怎麽沒上學到市裏來了？”
周文陽雙手不安的在床單上抓了抓，說道：“我就是想來看看那個衛國民是不是真的斷了腿，然後我在車上聽人說衛國兵開了那家迎賓樓，也不知道怎麽就走了過去。我看到他開車要出門，就站在路邊上想喊他下來，然後他的車就直接對著我開過來了，我躲不過，就被車蹭到了。”
“我不是說了不讓你管家裏的事情嗎，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啊，知不知道剛才多危險，啊，我一想到你爸爸當初就是被車撞沒的，我就怕的不得了。還好你沒事啊，你要是有事，你讓爺爺以後到了地下怎麽和你爸爸交代啊，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啊！”周老爺子聽了突然就火了起來，他脾氣向來是很好的，一年到頭也發不了一場火，這回是真的氣著了。
“老真，你別發火，別發火，陽陽一直很乖的，這不是意外嗎，你別發火啊，陽陽剛才就嚇著了，就別凶他了。”和周老爺子他們一起來的村裏的一個老爺子周金茂連忙拉住周老爺子。
周老爺子拍著胸口，後怕的說道：“老茂啊，我是後怕啊，當初被抄家產關起來的時候我都沒這麽怕過啊，我腿都軟了啊！書言就這麽一個孩子，要是有個三場兩短的，我可這麽交代啊！”
周文陽看他爺爺這個樣子，心裏也難過的很，上輩子他爺爺身體一直不好，為了他的事情更是沒少傷心動氣，他去城裏打工那幾年每次回家都會看到他爺爺不停的咳嗽，身體一天比一天弱，後來他姑姑死後沒一年也跟著去世了，從那以後周文陽就基本沒有再怎麽回周家村。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周文陽就再沒有真正的家了，不管生活中出了什麽事，一切都得由他一個人扛，就算有吳孟青這個朋友，他也是能自己把事情解決了就不絕對會找吳孟青幫忙。所以這次他就一門心思的想著要解決衛家的事情，衝動的就選擇了假裝撞車這個辦法，一時卻忘了他現在有家人了，他應該要考慮到他們的感受。
周文陽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他想忍耐的，但是想想現在隻有十六歲，是個完全可以無顧忌的哭的年齡，於是便張著嘴哭了起來。
周文陽哭的很大聲，心裏似乎有數不清的痛苦要發泄掉一樣，就這麽大張著嘴仰著腦袋對著周老爺子，對著村裏的人，對著病房裏其他不認識的人，放肆的大哭著。他哭的悲傷，哭的可憐，半張臉腫的都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脖子和衣領上還都帶著血跡，看著其他人都不忍心了。
周老爺子坐在一邊埋著頭也抹眼淚，也哭著自己這輩子不濟的命運，哭著他早早去世的妻子和兒子，哭著他可憐的女兒，哭著他可憐的孫子。
村裏陪著來的那些人也不勸他們，都知道剛才兩個人是受了大驚嚇的，與其憋著，現在發泄一下反而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