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

謊言

梁躍江突然說:“求我,你求我,我就還給……”

“我求你。”她輕聲說:“梁躍江,我求你。”

他僵硬,握著她的手一分分鬆開,整個人抽空了力氣般惶然。宋允清剛想伸手去接鏈子,“噗通”一聲,亮光一晃,鏈子被扔去了水裏。

水麵皺起的波紋一圈圈漾開來,很快又平靜如常,宋允清定在那一點,久了發現自己什麽都看不清。

“宋允清!”梁躍江衝著她的背影大喊。

她停住轉過身,“下一句話是要叫我站住嗎?”

梁躍江竟然說不出話了。來往行人不時打量這兩人,宋允清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難過、憎惡,一點都沒有。而梁躍江這一刻是希望她有反應的,哪怕她對他沒什麽好印象。

“你!”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宋允清一字一字地說:“因為你,梁躍江你真的不值得半點相信。”

她走了,梁躍江愣在原地,看了看噴水池,再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右手,最後停在她的背影上,她走的頭也不回。

宋允清上了一輛出租車,師傅問了她三遍才反應過來,“去景泰路,麻煩了。”

去哪是隨便說的,她不想回家,卻也無處可去,宋允清覺得自己心髒塞滿了東西,但具體是什麽她說不出,整個人泡在其中,如浮雲裏漫步,踩不到地,也摔不下去。

她發懵,抓不到救命的浮木,這兩年她待過很多國家,匆匆行走隻是一個看風景的過客。宋允清回來了,但她意識到這個城市沒有屬於她的著落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覺得自己的卻是一團亂,她是一個有過去的女人,她今年28歲,她卻看不到自己的未來是什麽模樣。

“姑娘你要不要紙巾啊?”直到師傅喊她。

宋允清一摸臉,濕得一塌糊塗。

“師傅,回去。”她突然決定。

哎,回去找找吧,也不知道那個噴水池晚上會不會換水,允清決定去打聽一下,看有沒有這個運氣。她分不清對梁躍江的感覺,恨?不夠。討厭?好像要深一點。就是這種無力感充斥在她心房,原來本性難移這個詞,是真的。

宋允清一下車就看到前麵一堆人圍著,她皺眉,往前走了兩步,從間隙中看到了,心髒猛地跳漏兩拍!

梁躍江從水池裏鑽了出來,渾身濕透,頭發不斷冒出的水滴進眼睛讓他睜不開。手掌胡亂一抹。他很焦躁,也許是在水裏悶了太久,大口大口地呼吸。

“要命!”梁躍江低咒,踩到了什麽東西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平衡不穩向前栽。姿勢其實很狼狽,還有人笑出了聲。

“給我。”

他一愣,看著伸到前麵的手不動。

“給我。”宋允清又重複一遍,她站在水池旁,微微彎著腰,梁躍江還是看不出她的情緒,兩年不見,她好像變了,變得難以琢磨。

梁躍江站在水裏,他抬起右手,允清的手心一涼,那條串了戒指的鏈子已經躺在手心,上麵的水珠蹭亮。

“還給你。”梁躍江別過頭,半天才說:“我不是騙子。”

“給我。”她說了第三遍,梁躍江又重新看向她,她把鏈子收到了包裏,依然堅持把手伸到他麵前。

梁躍江遲疑的,顫抖的,他在極力壓製,努力看起來沒有什麽異樣。他把手放到她掌心,允清收緊了,一個用力,他從水池裏跨出,跳到平地上。

兩人的手鬆開,梁躍江成了焦點,他站著的地方都濕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在滴水。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他就是這麽自大、不可一世,怎麽爽就怎麽做,可要命的是,剛才本應該瀟灑離去,但腳下像生了根一般動不得。

他心裏煩躁不安,挽起袖子就跳進了水池,一閉氣,“噗通”紮進水裏。心裏暗罵,靠,他媽的再也不亂扔東西了。

“東西還給你了,收好,下次再丟就不還了。”梁躍江淡淡的,越過她,“我有會要開,先走。”

“開車來的?”宋允清問。

他“嗯”了聲,腳步沒有停。

“你去車裏等十分鍾。”

梁躍江一回頭,宋允清撂下話已經跑走了。他猜不透,站在原地也不動,撩起衣服抖落身上的水,看她跑遠的背影就像是一個謎團。

沒多久她就回來了,一路小跑,手裏還多了兩個袋子。

“給。”她喘氣,把東西遞過去。

梁躍江看實在了,衣服和褲子都是新的,她剛跑去商場買的。宋允清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麽但又閉了嘴。倒也沒什麽不自然,她轉身又要走,這次是真的打算回家。

“宋允清!”梁躍江聲音夠大。

她沒有回頭看他,梁躍江一笑,“你應該買內褲的。”

“死性不改。”宋允清心裏恨罵,招手攔了出租車。

“哎?姑娘。”

宋允清抬頭一看,竟然是剛才那個司機。小哥嗬嗬笑,“載客也有緣分呐,事情辦完了?”

她笑著點頭,“是,真巧。”

包裏傳來叮聲響,她掏出手機,是新短信:[謝謝,梁躍江。]

宋允清很快刪除了,梁躍江的短信像是一根導火線,嘶嘶燃燒,燃得太久,“轟!”

她怕爆炸。

說到底,她不想跟梁躍江再有交集,那種感覺,就如繞了一大圈她又重新走到他麵前,看啊,宋允清你當初跟他分手,再跟馮遲結婚,明明是她先有了一個好結局。但兩年之後又重新回到這裏,真正過的恣意瀟灑的人其實是他。

自尊心在作怪,每個人都有一個姿態,不管是走還是回,誰都希望自己姿態比對方優雅。尤其是女人,尤其是麵對舊情人。

手機又響了,梁躍江自她回來後,所發的短信後都會打上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如此,第二次還是如此,他心裏也沒那份自信,信她會存他的號碼。

宋允清看到這串熟悉的數字,她想直接按刪除,手一抖,還是點開了,梁躍江寫:

[還有,對不起]

謝謝你,對不起。這些說不說都跟她沒關係。宋允清想著想著突然覺得車慢了下來。司機按喇叭,“塞車了,前麵那個館後明天有畫展,人多著呢。”

“師傅這邊能停車吧?我就到這下。”過個天橋再走點路就能到家了。

允清站在十字街頭,太陽很大,晃得她有些睜不開。

“小清姐!小清姐!”

有人叫她,宋允清張望半天,定在某個人身上很不確定,“小葉子?”

她在馬路對麵用力招手,綠燈亮了便小跑過來,“小清姐,你還記得我嗎?”

“小葉子?”是當初在唐意濃畫室的那個女孩。

“小清姐姐,好巧啊,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呢。”女孩笑起來還是沒變,眉眼彎彎。

“小葉你應該畢業了吧?還真的很久不見了。”見到熟人,允清心裏也很高興。

“嗬嗬,我在讀研,回R市是跟工作室一起來的。”她指了指身後的場館,“喏,明天費斯在這有畫展,小清姐你應該知道吧?明天過來看嗎?”

她搖搖頭,笑道,”我剛回R市。“

小葉很熱情,“明天來看吧,我給你弄VIP的票。”

宋允清隻說明天再聯係,她問:“阿樂呢?你們還在一起嗎?”

“阿樂?”小葉笑起來,“他呀,去年就結婚了,閃婚呢。還有噢,我和他從來沒有在一起過。”小葉說起來輕鬆,那時候,任誰都看的出她喜歡阿樂,兩人是唐意濃收的徒弟,一起學習,一起畫畫,幫助馮遲在畫室裏忙活。

宋允清還清楚記得小葉看到阿樂時,那種感情滿滿又帶著羞怯的眼神。她的心思,不會因為愛在心口難開而有所不同。

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喜歡,任何小動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對啦,小清姐還沒恭喜你呢。”小葉突然伸出手,“我才知道你和馮先生結婚了,祝你們幸福快樂!”

宋允清一僵,機械地伸出手,“是啊,謝謝了。”

那頭有人在叫小葉,她回頭打了招呼,跟允清擺了擺手,“小清姐我先去忙了哦,明天電話聯係!”

宋允清說好,小姑娘像陣風似的來去匆匆,亂了的隻是自己的心。宋允清沒告訴她,她知道了一個結果,其實這個結果早就已經粉身碎骨。

不提也罷,別人聽的是故事,在經曆的總是自己。

下了天橋,往右走十分鍾就到家,宋允清看到路邊有輛車有些眼熟,她走了兩步突然警惕,再回頭,又是梁躍江!

“嗨。”他打招呼。

不是要開會麽?宋允清別過頭,“死騙子。”

“我不喜歡騙子這個詞。”

“可你就是。”

如今的宋允清也淩厲起來,冷眼對他沒有好臉色。梁躍江也不惱,說得風輕雲淡,“你也是個騙子,自騙。”

梁躍江知道,隻要再多一點她指定失控。算了吧,在半路糾結那麽久,不就是想跟她說這句話嗎。

梁躍江掏出一根煙,低頭劃火柴,第一下沒劃燃,他索性把煙收起來。

“從今以後我都不會騙你,善意的謊言也不會有。”

他顯得焦躁,長吸一口氣,“走了,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