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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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取》

昨晚,宋允清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她說:“21年4個月。”

一年一月,她的記憶精準,從懵懂的女孩到如今可為人*妻的年紀,一張紙,一支筆,她執手二十年,不是清高的藝術份子,也不是追逐名利的狂熱之人。

她不說,不表達,不代表不重視。

她的世界,視畫如命。

大部分人知曉她的喜好,卻鮮有人了解喜好背後堅持數十年的執迷。而宋子休卻懂得,女兒心裏那份,珍之又貴的熱血。

如今她哭著說,“爸……我這輩子,再也不畫畫了。”

宋子休一生少有的說不出話,後知後覺,心真疼。

妻子抱住女兒,哄著勸著,溫言軟語就如哄允清小時候睡覺一樣,馮遲接到宋子休的眼神暗示,沉默的跟著走了出來。

關門一刹,目光落在小清身上,馮遲從未看過女人如此失控,她性格清婉如水,如此一幕,真的讓他揪心了。

宋宅外的花園四季如春,每個季節都有花開,萸蘿花期已過,嫁接時所用的木棍還未撤去。

“昨晚為什麽不送她回來。”

馮遲蹲下身,就像沒聽到宋子休的話,萸蘿翠色不再,墨綠繞在他指間,一折,落葉墜地。

良久,他答:“等不到結果,她不會回來的。”

說話間,馮遲已把萸蘿依附生長的木棍移掉,動作頗熟練,手不沾土,不損植物根係,他從容起身,“誰都會有難處,與其護在身後,不如陪她麵對。”

看著宋子休複雜的眼神,馮遲意識到什麽,笑著解釋:“宋叔您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昨晚隻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山頂風大。”

“你的話,半真半假。”宋子休深究他的目光,不可聞的歎氣,“好一個梁躍江,毀了我的女兒。”

“允清自小被我當寶,她的嫁妝我早已準備,未來一年的良辰吉日我也找人看過,馮遲,宋叔老了,他們姐弟,我心裏到底是偏愛允清的,把她親手托付,親眼看到她幸福快樂,我這一生才算走完整。”

馮遲有點發愣,他說:“宋叔,您感性了。”

宋子休搖頭,笑意雖淺無奈浮現,“馮遲,你不懂,因為你沒有為人父母,允清四歲前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你無法理解什麽是失而複得。”

“或者,是你還沒有碰到,想珍重一生的人。”

卸了硬朗,斂去脾氣,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會精打計算,會時刻不離的守護在旁,會在收到女兒挑選的禮物時,笑容暖麵。

在她為情所傷時,也會幹著急幫不上忙,一心隻想把梁躍江的頭給擰下來為她泄恨。

他背對馮遲而站,所以沒有看到馮遲臉上忍之又忍的表情。

“宋叔,您喜歡萸蘿嗎?”

宋子休一愣,轉身狐疑的看他,馮遲笑,“我很喜歡這種植物,幼苗時要富養,矜貴的很,好在開花的時候很漂亮,爭相怒放,是一種極致的妖嬈。”

“萸蘿選擇花開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前兩次隻開兩朵,就跟探風一樣,溫度合它心意了,才會毫無保留的盛開,萸蘿有性格,雖然嬌貴,但知道什麽時節,最適合自己綻放。”

馮遲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保有淡笑,聽到宋叔說:“怎麽,養個花草就像在養人一樣,馮遲,也隻有你有這種閑情。”

“不,這些,是小清說的。”

馮遲起了身,走到他麵前與之並肩,“宋叔,在我心裏,小清就像萸蘿。”

好風景很多,她沒有一一經曆,也不屑處處留戀,因為心與眼,隻容得下一抹景致,她身體裏嬌豔的花,有血有肉,隻願在這獨一無二的景色裏綻放。

女人一生中最美的花期,有限。珍之重之,浪費不起。

原來,允清如花。

談話很快結束,宋子休看著馮遲離去的背影,心情動蕩。他最後說的話猶在耳邊。

“宋叔,小清愛不上我,她的幫忙,也僅僅是幫忙。”他說:“我喜歡這樣的女孩子,無關愛情的立場,我也願意保護她,這道坎如果小清跨不過去,我幫她,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會帶她走。”

馮遲的眼神不閃躲不遲疑,不是征詢也不是乞求,他不過是將決定好的事告訴而已。

宋子休沒有感受到一絲狂妄,馮遲夠坦蕩。

八卦報道熱度不減,本就出色的梁躍江,這會搖身一變風流倜儻公子爺,每每看到電視,都讓人恨不得砸爛。

“他媽的想出名想壞名聲,別扯我女兒!”

蘇又清看著丈夫麵泛難色,心情也是鬱悶,“行了行了,別添亂了,這些都是以前的,你別吵到小清。”

她看了看樓上緊閉的臥房,歎氣道:“這孩子太不懂事了,真的不懂事。”

“他媽都快被梁躍江氣的從棺材裏跳出來了!”宋子休慪氣不已,“梁敘和紀芙都是懂分寸知情理的人,怎麽就生出這麽個兒子!”

“前段時間還和我提結婚的事,梁躍江這個畜生,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把他掐死。”

動怒間,兩個人都沒有發現輕聲下樓的宋允清。

“爸爸。”

細小的聲音傳來,夫妻倆這才察覺女兒已站在那兒,穿著睡衣,頭發鬆垮的一把,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清清你不舒服?”一邊對丈夫使眼色,一邊拉著她的手上樓,“我讓唐叔叔來看看好不好?你都睡了一天了,身體難受要告訴媽媽。”

允清搖正欲說話,電視裏的新聞奪去注意力,無非又是一些嚼爛的八卦,“與未婚妻感情裂痕”“與公司實習生春宵一度,傳聞已與宋氏小姐解除婚約”。

宋允清在畫賽上的照片也被刊登出來,迷糊不清,但足以辨認。

宋子休拳頭握的鐵緊,身體緊繃怒在弦上,一回神,女兒的手已經覆上他的拳頭,軟而冷,她聲音很小:“爸爸,對不起。”

“對不起,我和小江,不會結婚了。”

明明語氣很弱的一句話,偏偏聽的百般難受,蘇又清忍不住背過身忍淚,小清拉著爸爸的手輕輕搖晃,“總是讓你費心啊,隻是我真的受不了……”

宋子休把女兒的手握的很緊,再平常不過的表情,他不想給女兒壓力,就像不是什麽大事一樣,他隻說:“好,我女兒,我來養。”

她去找過梁躍江。

到底不是狠心的人,21年的感情,青梅竹馬豔羨眾人,盡管現在很糟糕,很糟糕。

事到如今,已不能用簡單的對錯去解釋,她怎麽也理解不了梁躍江的行為,不就是,做了他不喜歡的事嗎。

梁躍江你又有沒有想過,你如此偏執的報複,得不到半分心裏平衡,反而悵然若失,讓人心傷透,多麽愚蠢。

允清試圖去忽略這一切,她站在小江樓下,幾次想進門,卻還是邁不出腳步。想到那晚夜深露重,她一步步走到半山腰,哭著叫他的名字,她的小江摟著另一個女人在房間裏,任她當傻子。

宋允清無論如何,都跨不過這道心理障礙,她找了無數個理由去解釋小江的行為,衝動,易怒,不夠成熟,太愛她而做出過激的行為引起她的注意。

她最後還是放棄,現實總是比臆想來的真實,她能找出千百個借口去彌補梁躍江的傷害,然而每次想到那晚,半分妥協都做不到了。

21年的美好,不是她不記得,就是因為太記得,所以受不了他的肆意揮霍。

心如死灰總是一瞬間的事,抽離所有的勇氣和期待,那些風花雪月的未來,本來就是霧裏看花,誰也摸不到它真實的模樣。

所以當梁躍江出現,悔恨懊惱再也無法偽裝時,宋允清從未有過的心死。

梁躍江不說話,宋允清也不吭聲,她隻是看著他,眼睛清亮的沒有一絲躲閃,這樣的眼神讓梁躍江心虛。他突然將小清抱住,

“扯平了好不好?你以後不要再理馮遲,我也保證不鬧了。”

懷抱真熱,允清順從的貼著他,聽他急切有力的心跳,還有耳邊喘著粗氣的話,“扯平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心真涼。

“小江。”

聲音溫柔如常,梁躍江心一喜,卻聽她說:“你知道嗎,沒有馮遲,也會有別人。”

“馮遲不是關鍵,你才是關鍵,小江你懂嗎?如果我要走,我就不會跟你一起這麽久。”允清失笑,“我給你做了早餐,我想了一晚怎麽跟你道歉哄你開心,我去你家樓下等了一整天,在藍舟別墅站了一晚,小江,這些你知道嗎?”

他緩慢的點頭,越來越無力,“知道。”

小清笑的更深,再抬頭眼淚都出來了,“你知道,你都知道,但是你卻舍得。”

她再也無法抑製的哽咽,“……梁躍江,我們認識21年。”

小清眼裏的難過摻著淚水,他所熟悉的溫柔愛人越來越遠,梁躍江恐慌的去拉她的手,“允清,允清你別這樣。”

“梁躍江,你才別這樣。”宋允清拂開他的手,那個字如燙鐵烙在梁躍江心裏,所剩不多的底氣瞬間抽空,他往後退了兩步,看著小清的背影,再也不敢去挽留。

她說:“別碰我,髒。”

一夜之間,宋氏與梁家取消婚約的消息暴走新聞雜誌,誰都記得那年的訂婚儀式,場麵盛大的讓所有人驚羨。

這一個月,宋允清都待在家裏沒有出門,幫忙做家務,陪家人聊天,看似正常不過,卻總有不對勁的地方。

她的房間,再也沒有一張白紙,一支畫筆。牆上的畫作也被悄聲換掉,空曠一片好不習慣。

允清在花園裏種花草,不聞外界的傳言,馮遲給她帶了很多種子,還煞有其事的問:“想不想養動物?”

她本不喜歡這些,這會倒是認真考慮了番,然後點頭,“養什麽?”

“我給你弄條狼。”

她笑了出來,手裏的花灑一歪,濺濕了馮遲的衣服,“呀,不好意思。”

馮遲難得開起了玩笑,“喏,打個欠條,小清老師欠我一件幹淨衣服。”

她恍然,“我記起來了!馮遲,你還欠我一夜加班工資!”

白嫩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前幫你畫畫,那晚調顏色很晚才走,我在你手心寫的欠條。”

馮遲愉悅,“小清老師,你很小氣啊。”

她點頭,“被我騙了吧。”

“是,被你騙了。”

料不到他大方承認,語氣低緩別有深意,馮遲和她對視,嘴邊的溫暖掩飾不了眼睛裏的情緒。

允清笑了笑,“我也不打欠條了,加班工資和衣服相抵消吧。馮遲,你不欠我了。”

馮遲,你不欠我了。

她意有所指,背過身繼續擺弄植物,“楚楊花是不是要澆三次水?現在可以上膜了嗎?”

馮遲沒有吱聲,反問:“你打算怎麽辦?”

動作一停,宋允清斂眸,“沒打算,這樣挺好。”

“在家裏不出門,你爸爸把你保護的滴水不漏,就連工作也不要了,允清,這就是你所謂的,好?”

馮遲彈了彈旁邊的花枝,失笑,“允清,你變了。”

流言蜚語最是傷人,她和梁躍江的婚事擱淺,在R市也是巨大談資。允清以為生活的差別,不就是少了一個人麽。

她錯了,忽略了輿論和現實,女孩子臉皮薄,經不起打,經不起嘲諷。

連同事都對她躲閃了,好幾次她都在衛生間聽到別人聊天,“低年級組的宋老師你知道麽?”

“肯定啦,她之前那麽風光,現在混的不好啊,未婚夫出軌,都解除婚約了。”

“別人有個有錢的老爸,不愁嫁不出去。”

“切,不一樣了啊,誰還敢要啊?她都26了呢。”

宋允清下班途中有人跟蹤偷拍,隔日見報的內容總不好看,她不逛街,不出行,除了上班哪裏都不去,後來幾次,有狗仔跟到學校來了,她躲,他們不放,把個小女生都嚇哭了。

主任委婉的表示了這些對學校的影響不好,她第二天,便請了假不再去學校。

除了家人,還有偶爾過來看她的馮遲,允清誰都沒有見過。

馮遲知道,小清變了。安靜依舊,卻沒了生氣,每天做固定的事,跟她說話,她有聽,卻心不在焉。

如果隻是這樣,馮遲想做的,隻是在旁默默鼓勵她跨過這道坎。

偏偏,讓他看到了那夜的小清———

去書房找宋叔會經過她的房間,臥房的門虛掩,微弱的光從門縫裏透過,也許是心有在意,他回頭看了一眼,卻愣住。

裏麵的人跪在木地板上,手肘撐著床,捧著一本小冊子捂住嘴,沒有聲音,馮遲卻看的清楚,她在哭,眼睛被潤的夠亮。

小清吻著冊子的封麵,翻一頁,吻一下,眼淚越流越多,後來馮遲才知道,這本冊子,是她人生裏第一本畫畫作業。而第一頁,畫的就是卡通版的梁躍江。

那天老師布置的題目———我最喜歡的人。

大多數學生畫的爸爸媽媽,老師還問過她:“允清,你爸爸這麽年輕呀?”

小允清紅著臉點頭,背起書包一溜煙跑走了。

馮遲不知她是用怎樣的心情去麵對如今的一切,她就跪在地上,捧著冊子一頁頁落吻,愛情,教會她睹物思人。

失了心骨,平而又淡,如此生活的第二個月,馮遲終是下了決定。

晚飯後,他一把拉起小清上樓,不顧宋子休的目光和蘇又清的詢問。馮遲堅定且強硬,房門一關,他把小清按坐在床上,他看著她的眼睛,澄澈也真誠,他問:

“你想不想要新生活?”

她搖頭。

“你要得起,允清,我幫你重新開始。”

她遲疑,馮遲蹲下身,輕輕握起她的手,“我知道,21年的感情,你走不出去,我幫你,我帶你開始新的生活,流言蜚語我幫你擋,我一定推翻這一切,讓你體麵風光。我不想看到你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允清,心裏隻能住一個人,但是你的眼睛,有權利看到更多的風景。”

“等到你好了或者想回來的時候,我就送你回家,我知道,你不會愛上我。”

“允清,我隻是要你,快樂起來。”

她落淚,她聽到馮遲的最後一句話:

“跟我走,我們結婚……”

作者有話要說:編輯通知,下一章入V,周五。

來JJ半年,已經寫了五十萬字,最值得高興的,是故事一直按照我的初衷發展。

任何一個人物,我都費心盡心,無愧於心。

願意陪我一路前行的人,感動滿滿,謝謝。

7號兔子,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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