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傳說
44. 傳說
不知不覺,灼龍族在四月迎來開山的日期,春暖花開,圍繞在山穀的晨霧,被陽光照得閃爍起來。
我的雪盲當然已經痊愈,額頭的疤痕也淡了,隻有腳還行動不便,每每要出門或者移動,某人都會親自抱我。
“你夜辰師公到了。”夜英掀開簾子,走進來問,“用不用再去廁所?”
我遙遙頭,慢吞吞地把一隻腳的長靴穿起來。
這幾天,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能哭,一滴眼淚都不可以流了,因為是我向他提出離開的,怎麽能哭得好像萬般不舍得?
出門一看,夜辰師公氣色很好地在與單羅大叔對話,村寨道路旁的植物盛開,顏色豐富的像個調色盤。
“呦,這是要走了?”
我詫異轉頭,發現是一身繡有挑花幾何圖案、袖子上伴有點點溫辛花的迪柔在說。
她也因為前陣子被奇諾族的死士團重傷,最近才能出來走動。
“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龍薩的。”
要是換做以前,我肯定賞她兩拳,隻是……現在要迪柔真和夜英在一起,那我也無話可說。
索性當做被野貓咬了一口,我徹底無視她,跑去與久違的夜辰師公打招呼。
“你這小丫頭,怎麽這次想要和我們一起回去了?舍得你那個小濕父?”
“嘿嘿,我也想家了嘛。”
敷衍答完,我看見師公身後站著一些穿綠色製服的男人,個個英姿挺拔,器宇軒昂,竟然就像一支受過專業訓練的維和部隊。
貌似……是夜英提過的,屬於他的部隊?
我也是在治病的時候聽單羅大叔給我講的,夜英曾經離開灼龍族去國外治療的那段時間中,還曾經學習處理各種危險的暴動鎮壓。
甚至,他當初為了還欠下天朝的那些債,親身參與指揮過某些真實的戰鬥,比如說曾經的“zang獨事件”。
“師父,東西都備齊了。”夜英示意夜辰可以出發。
那支維和小分隊看見龍薩大人,立馬姿勢整齊地敬禮,對方很像長官地朝他們頷首微笑。
夜英今天穿著新做的白色祭祀長袍,身上的花紋繪著灼龍山的山神,背上的圖案還是諸葛孔明的八卦印。
他右鬢上的彩色絲線,變得好刺目,此刻與迪柔一塊往那一站,長發落肩,還真有點璧人佳偶的意思。
……唉,我真的,就要離開了嗎。
夜英瞅著我,笑了笑。
“你先隨你師公回城,如果改變主意了,記得隨時告訴我,還有……不管你願不願意,我會再來找你。”
我這下愣了,才要張嘴,他忽然不顧旁人的態度,直接一隻手按住我的腦袋,整個臉埋下來!
我又羞又燥,畢竟還有這麽多長輩和他的下屬在場!哪知這家夥都不管了,不容我退縮,雙手牢牢把我抱住。
我的身體居然忍不住地輕顫,他的唇撬開我的嘴,交纏間是難以饜足的渴求,渴求彼此的停留……我們都想要用一種方式與力量來平伏,而偏偏又不知怎樣才能製止這**。
他就是要我記得,永遠記得,他的吻,到底是什麽樣的味道……
我強忍住眼眶中的眼淚,主動環上夜英的頸項……
曾經,夜英帶我初入灼龍族村寨的畫麵,都還這麽的清晰,我們在古道上途經的每一道山穀,風景都讓人震撼無比。
而沿著這些青石板上深深的馬蹄印痕,我又終於……要走出這裏了。
當灼龍族與熟悉的身影,都被我真正留在身後的那一刻,啼鳴淒婉的簫聲,時而高亢入雲,時而宛轉低沉,響徹在天邊。
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掩麵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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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灼龍族的許多村民都是親眼目睹,薑氏的驕傲,他們最年輕的龍薩大人,送走了他心愛的徒弟。
那個讓人倍感寂寞的背影,站在原地吹了許久、許久的灼龍簫。
直到——有白色的花瓣落在他泛著銀白的發頂,大家紛紛仰頭去望天空。
下雪了?
居然,四月的天又刮起了飛雪。
影衛隊的右副隊沈策,正巧看著夜英微微側過來的臉龐,對方眼中淡漠的神色,令自己的心中隱隱地發痛。
沈策忽然想,他們的龍薩就像是死了。
死在這一場,最溫柔的大雪中。
……
如是我聞,仰慕比暗戀還苦。
我走你的路,男兒淚、女兒哭。
我是你執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墳墓,入死出生、由你做主。
如是我聞,愛本是恨的來處。
胡漢不歸路,一個輸、一個苦。
寧願你恨得糊塗,中了愛的迷毒,一麵滿足、一麵殘酷。
……
夜英不再吹奏灼龍簫,他也不與旁人多加言語,獨自上了雪山。
爬了幾個小時,不覺得累,不覺得冷,就像失去了所有對冷暖的感知。
抬頭去看這片陰蒙蒙的天,夜英都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又下了雪。
本來開山之後,已經是溫暖的季節,不應該再有落白,這反常的氣候,會不會給他們帶來不便?
曾經,唐知戲說,會陪他上山看無數次的石碑。
夜英站於雪山之巔,看著英雄碑上的藤蔓幹燥脫落,猶似金佛**般的靜默。
這裏就像是一座無名的陵園,靜謐的大雪再次覆蓋了英塚。
多年以後,誰還能陪他來這祭一杯酒,誰還會對著這斑駁的石碑,吹一首碧血千秋?
心裏有怎麽都填不滿的空缺,仿佛自己畫地為牢,百年孤獨。
夜英曾以為自己心無所物,也曾以為自己大愛蒼生。
可其實他錯了,他全都錯了。
“龍薩。”
身後,悄悄陪伴著的周暮徹,走上前幾步。
夜英當然是知道的,阿徹是跟在他後頭上得山,大概……是怕他想不開?
“你已經站了幾個小時……天快黑了,下山會很危險。”
“阿徹。”夜英打斷他的話,認真地問他,“你說……”
周暮徹靜下了心,聽到龍薩用又低又緩的聲音問。
“千古流芳,不世英雄……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他向前伸手,撫摸著英雄碑,像在向誰索詢答案。
“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
青天白雪,可是,卻沒有人給他回應。
這天地皆是荒蕪。
……
一整夜,難枕難眠。
藥香繚繞著夜英,怎麽都不肯放過他。
濃烈的,清淡的,苦澀的,甘甜的,仿若世間百味都在他的血液中,每一種味道,都讓自己想起唐知戲。
聽見門外有細微的動靜,夜英披了件外衫開門,見到周暮徹獨自站在那裏。
“……夜英。”他的神情帶著些許慚愧與無措,直白地喊龍薩的姓名。
“怎麽了?”
“我……我必須告訴你,我知道的事。”周暮徹我了握拳頭,又再鬆開,“關於維妮為什麽會……離開。”
夜英才要追問下去,兩人同時聽見……轟鳴聲從灼龍江的另一邊,奔騰而來!
本還在熟睡中的村寨,被巨聲驚醒,鳥獸皆散。
“難道是雪崩?”
夜英帶著周暮徹往山腳處趕去,一路上村民們跟隨他們的龍薩。
“龍薩!”沈策在前方長喚,接著,直接跪在了青石板的道路上,“龍薩……英雄碑塌了。”
“沈策,你說什麽?”單羅大叔從夜英的身後走上來。
眾人都是不敢置信。
“英雄碑……塌了,石碑都碎了……墜入了灼龍江。”
疊嶂雄峰之上,屹立在懸崖盡頭的英雄碑,在過了千年的風霜雪雨後,終於從崖山坍塌,隻留下千瘡百孔的根基。
夜英仰視天空慢慢灑落的冰渣,隱約發現山崖的盡頭,已經沒有了青白墓碑的輪廓……
為何偏偏發生在這個時候?這麽龐大的物體,靠人為是根本不可能的……還是老天爺真有什麽用意?
如今,他是真正的痛失所愛,而那些所謂的虛名,正好也不複存在了吧。
單羅大叔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敞開大笑,“如果,非要說天意的話,這就是天意吧。”
這時不知人群中的誰,大聲喊出了灼龍族鬼神的尊稱。
“是南撒!一定是南撒顯靈了!”
“是嗎?”單羅大叔就像是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這麽豁然大悟過。
“那麽,他是帶了什麽話,給我們的英雄龍薩吧。”
夜英不語,繼續看著單羅與周暮徹。
“這是……什麽意思?”
“老頭子我……從來沒有像今天,感覺自己這麽接近神諭過。”單羅大叔莊嚴地望了一眼四周的大山,“去吧,龍薩,我灼龍族已經不需要英雄了!”
民眾聞言,都陸續屈膝跪拜,他們對著年輕的龍薩夜英,虔誠如叩仰神佛。
“去吧,這兩天天氣反常,他們也應該被困在半路了,你現在啟程也應該趕得上。”
龍薩大人不禁笑了笑。
但願這一次,你們能先把所有的真相告訴我。
“夜英,你已經對得起別人了,從今往後……你要對得起自己。”
他愣了愣,隨後對著單羅大叔,點了一個頭。
“我已經對得起別人,今後便要對得起自己,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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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又下雪了!
我還以為開山之後的季節,不應該有雪的。
我們這支隊伍,除了夜辰師公帶領的小分隊外,還有作為隨從的黃少野與唐泰長老,也算是浩浩蕩蕩,大路向前。
但旅途卻沒有變得順利,到了怒江峽穀的出穀處,我們發現路已經斷了,怒江峽穀的道路已被毀得滿目滄痍,原本一天的車程,必須花上四、五天才可以到達縣城。
唐泰長老說,如果遇上泥石流等惡劣的地質災害,那也是最沒辦法的事。
“真是反常的天氣……”
薑修身體素質優良,雖然染病在身,卻並沒像楚楚那樣躺在擔架上。
看著其他男人都已經加入道理的修整中,他們用千斤頂處理碎石,從附近趕來的武警官兵則協助村民轉移家產物資。
我坐在一間簡陋的招待所中,等待通路。
忽而,屋外漫天的雪勢,似乎緩了一緩,黃隊長在門口向我使了一個眼色。
“維妮姑娘,有人找。”
我裹緊衣服,才有點兒不耐煩地踏步而出。
一瞬間,懷疑自己的雪盲症又複發了,我的眼前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夜英……怎麽是夜英?!
他怎麽會又追上來了?!
穿著有些被泥巴弄髒了的灼龍族白袍,沒有帶多餘的補給品,孑然一身。
一直以來,幹淨清爽的俊臉顯得有些憔悴,居然還冒出了些胡渣,頭發不知是反光還是他又犯病的原故,透著寒氣逼人的銀白。
“你怎麽來了?!”
我對他說第一句對白時,就已經嚎啕大哭。
隻因為,有太多的東西我是明白了,也有太多的東西我還不能夠明白。
記得以前師父教過我,這個人說:有種愛,越糾結、越矛盾、越想要卻越得不到,才會要人越陷越深。
愛情不都隻是膚淺的,會有一個人,如果沒愛到她……就要你生不如死!
當時的自己還問他,如果有一天,要師父在愛情和大義之間選擇,你會怎麽做?
原來他的答案,居然是這樣的……居然是這樣的!!!!!!
“寶寶,英雄碑都塌了。”
“尼瑪的少胡說!”
“是真的。”
我掙脫夜英的懷抱,歇斯底裏的朝他喊,“你怎麽可以來找我?!怎麽可以還和我在一起?”
他卻還是這麽篤定,溫雅的笑著。“以後,我跟你走。”
“那你就這麽走了,難道萬千視你為領袖的子民……你也要拋棄嗎?!”
窒息般的一刻寂靜。
“那就拋棄吧。”他低聲道。
沒有絲毫的,恍惚。
夜英把我緊緊擁在胸前,“因為,在我心中,世界第一為你。”
“你是,這世界上的唯一。”
高黎貢山雪地,這浪漫到死的重逢,讓我痛不欲生……
我也再不能克製自己,再不要放手了……
“濕父……我愛你,我愛你……”
濕父,你有沒有,愛過一個遙遠的人,他永遠是年輕的、美好的,他光芒萬丈。
他永遠在那裏,好像信仰一樣。
總需要有傳說讓我們相信,這世間的愛不都隻是稀薄與虛妄。
愛是,古老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