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獨占
35. 獨占
雪初霽時,並沒有刮大風,銀雪蓋在村寨的樹上、山的危崖上、周邊的岩石上。
我去探望康複中的周暮徹,才走到門口……忐忑不安起來。
夜英在身後伸手扣了扣門,不一會傳來楚楚的說話聲。
“這是我阿媽親自熬的湯,你那些藥的味道這麽難聞,喝點湯也會覺得舒服啊。”
果然,阿徹家還挺熱鬧,除了小媳婦似得楚妹子,還有他最忠實的基友沈策服侍。
躺在床邊的某人見到夜英,目光微動,那其中……濃濃布滿懊悔。
周暮徹才要起身,師父出手按住他。
“躺著。”
“龍薩……是屬下失職。”
夜英搖頭,聲音低沉:“你已經,做得很好。”
我遲疑向前邁動步子,不知道要說什麽……糾結地低下頭。
“阿徹,你的手……”
周暮徹也有些局促,把眼神瞥向其他地方。
“灼龍族對於這些四肢的傷,有許多針灸藥石方麵的治療手段。”
從前夜英也說過這些,我相信確實如此,但另一方麵……阿徹的傷實在太重,所以不可能再像我的右手恢複的這麽好。
我不能思考,一想起害他害到這樣的地步,就如同有劇毒竄上喉嚨……
周暮徹失去一條手臂,怎麽才能平複他心中的缺失?
沈策走至夜英麵前,躬身行禮,“龍薩,我聽到一些關於……你打算離開這裏,不再回來的謠言……”
“並非謠言。”夜英笑。
師父他本來,也不想這麽早就告訴他們的,現在被這件事一鬧,反而令他鐵了心。
周暮徹神色拂過一絲倉皇,“龍薩……你要走?!”
夜英的目光頓時複雜難辨,終於還是點頭。
“好,我和你一起走!”
麵對阿徹的回答,一旁沈策貌似早有預料。
“我說你啊……唉,一個、二個,怎麽就都這麽死心眼?”
楚楚抱胸看向他,“沈策哥哥,那你呢?”
沈策耐人尋味地一笑:“我麽?當然我老婆去哪,我就跟到哪。”
不用說,周暮徹送了一記白眼給他,嘴上卻沒有多說。
矮油……真不愧是一對好基友!
楚楚這下鬱悶了,我看她急的直跳腳。
“我也想和你們一塊走,可是我阿爸阿媽絕對不會同意的……”她癟起嘴,快要哭出來,“都是迪老他們不好!還有王……他不是應該幫著維妮姐姐解蠱就好,為什麽要欺負維妮姐姐!”
“……”
我心中漏跳一拍,知道大事不妙了!
之前,夜英他並不知道薑修對我……有那種“欺負”……
現在可好,這男人心細如針,楚楚再露骨不過的語氣,到他的耳朵裏絕對能聽出端倪。
夜英垂下眼瞼,無意識地摸向腰間的一柄匕首,嘴角是極靜極冷的笑。
“薑修,他不及時替我徒弟解蠱,害她差點傷了腦神經,還間接逼我的侍衛自殘,甚至欺負我的女人……”
楚楚不明事理,還在那兒活靈活現地講:“是啊,王這次真的是太過分了!那個時候……我也好氣他!怎麽能把龍薩大人你的心上人抱……”
“楚楚!你夠了!”周暮徹終於替我截下她,“怎麽可以說這種大不敬的話!”
楚楚像突然吞下一整顆的雞蛋,噎得說不出了。
我一看,夜英轉身就要走,急速抱住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裏?!”
他不作回答,容貌英朗到冷冽。
“你不是已經打了他嗎?!”我怕夜英真的做出什麽,隻有擠盡腦汁地勸,“你還說收回你的誓約!”
“那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從夜英的表情不難看出其實他已經猜到了,他隻是為了在我這裏證實猜測。
所以接下來,他的每一個發音,都是咄咄逼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名刀,非要把人逼到懸崖,至死方休!
“他吻你?”
我艱難地咬住下唇,發現自己居然無能為力了……
要知道我的說謊技術一直爛到家,師父他怎麽可能看不出。
我抬起頭,發現此刻夜英的神情格外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緒。
最終,他緩緩地擲下最後一個問題。
“他……碰你了?”
“師父……”
不要再問了……我很怕這樣的他,真的太怕了……
聲音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眼前的夜英不再發話,然而眼神已變得很不對勁。
冰冷而肅殺。
這個表情告訴我,他可以在這一瞬間,不留餘地的,置任何人於死地。
“你問問周暮徹要不要薑修還?”我指著阿徹,“他比我們更有發言權!”
我知道這很殘忍,這個問題太過殘忍……但是對於周暮徹這樣的影衛隊隊員來說,不論他們的王做出過什麽,變成怎樣的昏君也好,他最終都還是他們遵從的王者。
夜英久久地看著我,滿眼都是不舍與痛心。
他最終,伸出他的右手,捂住我的嘴巴。
那皎潔如月的容顏,被霜雪浸透,眼眸中是沉沉的隱忍與痛。
師父對我說,“聽話。”
乖乖的,聽他的話。
夜英還是沒有辦法妥協,不能就這麽放過薑修……
所以,我隻能聽他的。
……
我們幾人,匆匆跟在夜英後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他曾為複仇舍棄一切,也能為複仇,孤注一擲。
才至薑修樓前,正巧迎麵遇上黃少野總隊長,他一看我們的陣仗,不免愣住。
“王他……正派我去找你過來。”
夜英麵色不改,沉默地避開他。
我們進去裏屋,除了坐在正位之上的薑修,七老中幾位大人也都在場,隻有唐泰與沈策的爺爺在邊境駐守,並未出現。
“龍薩,你來得正好。”薑修還不知道台風的風眼已經降臨,“我正在與迪老、孔老……”
“不用再與他們商量。”夜英抬起下顎,與他的王冰冷對視。
“廢除七老機構。”
……薑修那張好看到像是大師素描的臉,立刻僵住不動了。
夜英不顧我們大家的詫異愕然,徑自再一次重複說:“廢除。”
“夜英,你對我們的王在胡說什麽?!”
“你瘋了嗎?!居然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轟然的反對聲驟起,五位長老七嘴八舌地說著各自的論點,唯有師父……他這麽篤定地站在中央,仿佛他的心髒都已經停止不動,他是由鋼精水泥造出的不朽之人。
片刻,薑修揚起他的嘴角,“好,就照龍薩你說的辦。”
“……”
我不敢置信,他們這是在說真的嗎?
他們不是在開玩笑的嗎?!
單羅大叔按住夜英的肩膀,卻被他無情甩開。
“夜英,叔叔明白你……不要衝動,你是個聰明人。”
師父站如青鬆,“你總這麽誇我,我會不好意思。”
我絞著手指,在這大雪天中滿身是汗,身上被驚出的汗,又都慢慢收回,恐懼一輪接上一輪。
迪老似乎是看平日與夜英關係最親密的單羅大叔也說不通他,索性撕破了臉,對師父指著鼻子罵。
“夜英!你個小兔崽子,老頭我讓了你這麽多年!哪回不是你說的算?你現在……居然還猖狂到要把我們都踢走?!怎麽,你想和你哥哥獨占整個灼龍族的王權?!”
但師父擺明沒把他放在眼裏,“你還不了解這形勢?”
“……什麽形勢?”
夜英情緒驟變,狠烈地咬字道:“要你閉嘴的形勢。”
單羅大叔揚起手,做出要揍師父的姿勢。
“你身上的擔子,都不要了嗎?!”
“你們錯了。”夜英此刻挺秀的模樣,非常顯眼。
“按照你們的觀念,這裏,不是屬於中.國。”
眾人麵麵相窺,我也不太懂為什麽師父突然提起這個。
但他不怒不惱,隻是淡然冰冷地說,“而我,早已經成為‘都野統領’。”
這個是指他以前被授予的“軍銜”?據我所知,都野是地名,就是當初灼龍族與奇諾族一分為二的邊境地名。
沒有身穿軍裝,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英氣迫人的師父,他沉然道:“所以,我隻守衛,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神聖不可侵犯與分割的領土。”
那種化繭成蝶般的大氣與不可思議,讓在場的所有人……哪怕是與夜英作對的長老們,都在這一個時刻,無話可說!
“夜英,你別以為你說風就是雨。”孔老兩手扳在背後,“灼龍族可以當做根本沒有過你這個人!”
“就憑你?”師父壓低著眉,修羅般透著死亡的氣息,已令人幾乎不敢直視,“還是憑你們?”
他這個男人……絕對有能力,帶足夠的兵力……覆滅整個灼龍族!
這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而薑修清秀又不乏精美的笑容,帶著幾分別人不懂的含義。
“廢除七老機構,本王也早有這個想法,就這麽做,龍薩,接下來聯絡軍方,在開山之後,進寨為我們建造信號塔。”
黃少野就像是在乘勝追擊,不等幾位老人開口,跪身喊道,“我王聖明!”
“王,龍薩,我們將永遠追隨你們。”
沈策與周暮徹,包括楚楚在內,都一同行起跪禮。
單羅大叔在吵雜尖銳的爭鬧聲中,獨自不發言語,他最後走到夜英身邊,用小聲的語氣對他說,“你這樣做,是覆滅灼龍族千百年的體製,全族長輩都會有異議,別以為年輕人支持你們,你們就有全部的人心。”
“那我們就看看,人心所向在哪。”夜英對於單羅大叔,還算是客氣,“就算背上一輩子的罵名,就算死了以後,還是被人罵,又如何?”
單羅大叔看向站在一邊的我,“寧願不做英雄,也要為她出這一口氣?”
“……”
夜英不回答他,抬眼與坐在王位上的薑修靜靜對看。
薑修走到他的麵前,語言中滿是自嘲的蕭涼。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想殺了我。”
“敢碰她的人,死一萬次,都死不足惜。”
“那你打算……怎麽做?”
夜英帶著銀光的黑發,勾勒出他全身觸目驚心的冰涼。
“七老機構廢止,擬好族訓後,立刻發布,從此之後……你就是灼龍族真正的、唯一的王。”
薑修苦笑一聲,我雖然還不懂,但他就像已經猜到了師父接下來的話。
“你必須要做,比父親還要受人敬仰的族長,從此,沒有‘如果做不好怎麽辦’的假設。”
這下我瞬間領悟,對於薑修這樣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可怕的懲罰!
他這輩子最不甘心的……是不是就是坐這麽一個,掌握大權在手的族長?
師父他真的下得了狠心,要他的親兄弟做出這種承諾?!
“師……”
夜英再次捂住我的嘴,“別說話。”
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他們兄弟從此決裂,沒有和好的可能……
“一會回去,你還要給我檢查。”
“……”
靠!檢查個毛線哦!
“龍薩,我……唔……”
薑修話才到一半,夜英已經用左勾拳朝他的臉上穩穩打了下去!
“龍薩!你敢!快住手!”黃少野剛要上前阻止,被對方一個殺意滿溢的眼神定在原地。
一旁的長老們都用怪異的神情看著師父。
“我沒說過打算就這麽原諒你。”
夜英說完,衝我笑了笑,他動了動修長的手臂,像在做準備運動,接下來薑修從地上爬起來,這才站穩,又被一拳狠揍在地上。
“失去七老之位,就像失去最重要的寶貝。”師父雙拳互握,看著五位長老一個比一個難看的臉色,“這種滋味……不好過吧。”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上點肉肉吧,小戲,要給濕父父好好的檢查一下,人家可是又潔癖的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