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英雄
29. 英雄
灼龍族的龍薩,向來是執行世襲製,但自古他們族中隔著幾代就會出現一位背負“五陰熾盛”的嬰孩。
當然,他們現在已知道這是一種基因遺傳的血液疾病,患有此症的人注定是血統最強盛的龍薩,他要比任何族人都驍勇善戰。
“我小兒子出生沒多久,長出的都是白頭發,這是典型的病症,我們當時立刻安排七老為他進行‘封鬼’儀式,也通知了其他藏族、白族、苗族等地的頭人。”
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為這其中還有一種稍顯迷信的說法:身上背負惡鬼的龍薩降臨人世,將會帶來血光之災。
然而,被母親摟在懷裏的小男孩長得伶俐乖巧,兩隻小手扒住阿媽的頸部,不吵不鬧的,一眼看著就很討人喜歡。
“我希望你將他帶出‘灼龍族’,讓他見見外頭的現代社會,還有……你是武術界當仁不讓的第一,不管這孩子天賦如何,我懇求你教他防身之術,在他回族之前,讓他最大限度學習科學知識。”
夜辰心中一緊,蹙眉問,“你們族裏……要發生什麽事了?”
薑輝神情沉重,“我擔心……他們會想抓走這孩子。”
隨著他的視線,夜辰看向山那端的蒼茫雪色。
“奇諾族?”
那是本與他們算得上同宗同族的一個種族,後因兩批先人的神權信仰產生不可磨合的矛盾,從此代代為敵,積怨已深。
不僅如此,奇諾族在蠱術上的手段要比灼龍族陰毒駭人,他們的族人嗜血狂妄,而且信仰的宗教詭異冷血,自古就將山這邊的灼龍族當做天敵。
灼龍族仿佛被他們視作一個血液不正統的私生子,他們要做的就是鏟除異類,是殺戮與毀滅。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夜辰。”薑輝彌足深歎,“終有一天,兩族會爆發一場無可挽回的戰爭。”
這些千百年來的恩怨,如一種無法泯滅的仇恨,刻在兩個族群的族訓之中。
一旁妻子美麗的眼睛寫滿傷痛。
薑輝也滿是不舍,可他知道,這孩子不是普通人,他需要被更強大的力量庇護,他需要學會保護自己。
“你放心,我會把他看做自己唯一的徒弟,親自教導他,看著他一步步長大。”夜辰是被委以重任的絕佳人選,他今後也將為此付出全部心血。
“用我家族的榮譽發誓,我會還你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薑輝的手捧住小兒子清秀天真的臉龐,那雙黑溜溜的眼睛見著陌生的夜辰,隻是沉靜地張望。
“這孩子叫什麽?”
“他不能被冠以‘薑’姓,頭人們擔心這會給我們王族帶來血腥,要不……你給他取個名字?”
夜辰笑道,“他是我徒弟,按照‘暗門組’的規矩,可以隨我姓。”
沉思片刻。
“就叫‘夜英’吧。”他說。
“yeying……”族長重複這兩字的發音,“老鷹的鷹?”
夜辰輕聲回答,“不,英雄的英。”
多年後。
武館走廊的盡頭,十來歲的女孩子抱膝默默流淚,見到夜辰出現,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師公……師父他去哪裏了?!”小戲急急地問,“你告訴他……我不是故意惹他生氣的,可是……我真的會改了!”
眼見她如此傷心,夜辰都不知要用什麽樣的話去安慰。
“是我搞錯了,他不是真的要趕我走……對不對?”淚珠子大顆、大顆滾落,沾濕整張小臉。
“我會乖,會聽他的話,不會再和人打架……也不會再和爸爸媽媽吵架的……反正他說什麽我都答應!”
“小戲,你師父走了……”
“走了?……他去哪裏了?”唐知戲茫然的臉色蒼白。
“不要多問了,以後……師公會代替他照顧你。”
在夜辰眼裏,她一直就像自己的小侄女。
唐知戲尖著嗓子喊,“我不要!他怎麽就走了呢?!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嗎?!他要去哪裏!他為什麽要走?!”
——為什麽要走?
清雋少年站在視線的一處死角,這一刻,他比誰都要舍不得離開,卻又比誰都要明白。
夜英經過這些日夜,如眾人所願,長成優秀男兒。
他聰穎、穩重,擅武術,博學卻又謙遜,簡直要把別人比的連渣都不如。
但是,在夜辰的教育中,仿佛是有意為之——這個看似平日溫和的少年,骨子裏卻透著冷酷與殘忍。
也正因為如此,他的寂寞與脆弱,除了在自己的小徒弟,不會在任何人麵前展露。
夜英其實心中早就明了,分別的一天終會無情到來。
跪在他身邊的是“影衛隊”年輕的總隊長,黃少野。
“龍薩,請節哀,請隨屬下回族。”
幾周前,夜英生母不幸去世,灼龍族現任族長薑輝重病不起,灼龍族與奇諾族最大的一場交戰也在同時打響。
他們的叔叔帶領一批影衛隊殊死捍衛,相繼與夜英的兩位兄長死在蒼茫雪山之中。
如今已是大雪封山的季節,每一次進山都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夜英不怕死,卻怕還未帶領族人走出罹難,自己就已死在半路。
這樣生死攸關,這樣關乎大義,即使再如何掛念那個小人兒,又能怎麽辦?
咬牙心狠,將她拒之門外,連一個解釋都無法給出,隻怕自己辛酸苦澀的遭遇過早在她幼小的心靈蒙上一層陰影……他隻能與黃少野風塵仆仆地啟程。
冒著最惡劣的天氣回到族中,陌生的故鄉已變得滿目狼藉,夜英僅剩的三哥哥薑修跪在父親病床旁,接受他的傳位。
夜英雖然沒有在雙親身邊度過他的童年時代,他卻並不怨恨他們。
他知道他不得不獨自麵對這個世界,他不得不把純真抹滅。
薑輝見到多年未見的小兒子,當他的眼中映入這位少年修長的身影,隻是一個眼神的交換與他嘴邊堅毅的弧度,這位年邁蒼老的王,相信灼龍族是有未來的。
夜英單膝跪地,強忍眼中熱淚,“父王,兒子回來了。”
“夜辰是言而有信的人。”薑輝欣慰感歎,重病之中難免脆弱,他縱橫的淚水,刺痛兩位兒子的心。
“他沒有辜負我們全族的期望。”
“我與三哥皆不會辜負族人的期望。”夜英握緊父親的手,淡淡地微笑,眼中隱約的殺意,寒傲似冰。
退出族長的病榻,夜英與薑修望著對方,相似的輪廓與眼眸,令他們不需更多言語交流。
“一個人在外頭,受苦了。”
“師父和師兄他們都很好,三哥……”夜英頓了頓,換了種稱謂,“王,從今日起,龍薩將不離禦前、不違昭命。”
薑修深深望了父王的小兒子一眼,報以對方最為信任的笑容。
閑聊片刻,兩人談起眼前局勢。
“奇諾族這次發動突襲,一部分原因是父王的病重,另外,他們還抓走我們大批族人,俘虜卻未屠殺,聽線報說……暫時被關在一座寨中。”
夜英沉思,“他們想要什麽?”
“奇諾族族長永王對他們先人留下的蠱術癡迷到變態的地步,他這些年在山中秘密挖土,可能要給自己建一座墓。”
難怪要灼龍族的臣民來做俘虜,一來他們是現成的苦力,二來……恐怕這個奇諾族族長還需要陪葬的人俑。
種族受到的恥辱令夜英的眼眸仿佛蒙上一層雪霧。
灼龍族此次輕易的潰敗,是因為失去真正的領袖,兵敗如山倒……士氣是不可多得的最有效利器!
更何況,灼龍族的先民長久以來在奇諾族的壓迫下,骨子裏藏有一種天生的卑微與奴性,他們首當其衝是要重新振作族人的信心,打一場鮮血淋淋的勝仗!
當下最重要的,是什麽……?
夜英做出決定,沉著道,“你們這邊,有值得信任的族人混在奇諾族吧?”
薑修點頭,繼而聽見夜英這麽說:“想辦法讓我帶幾個身手不錯的影衛隊隊員混進那座寨中,我要救出俘虜。”
“這太魯莽行事了,隻有你們幾個人……怎麽可能殺出重圍?”
“等我研究地形,到時先用最少的人員引開他們的主力。”
等寨中敵人的勢力薄弱,他殺一個出其不意,加上裏應外合,還是有成功的幾率。
“……”薑修遲遲沒有勸他。
即使不是相處多年的兄弟,可彼此就有這麽一份默契,多說無益,隻有舍命陪君。
夜英眼神放遠,迎著清冷的月光,無比浸寒人心。
“我不能,讓他們身陷地獄。”
何況,他素未謀麵的三個姐姐:一個戰死、二個還被關在敵方陣營。
夜英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仇恨的意義。
“王,我走之前,請你隨我學習一種新型的編譯密碼,共分三個人員等級,不用擔心我族會出現叛徒,此外以奇諾族智商來說,即使截獲也破譯不了其中意義。”
那張已變做徹底冷漠的容顏,語氣肯定,逐字逐句都讓薑修為之動容。
“如果我無法全身而退,請替我轉告父王,我不配做他兒子。”
……
薑修與夜英以最快速度製定計劃,當陰暗的烏雲籠罩奇諾族寨,在平靜的表象下,他們假意發動了一小輪失敗告終的衝鋒。
與預想的一樣,夜英和幾位隊員被俘,奇諾族的第三大隊將他們送至扣押灼龍族族人的村寨。
一路夜英觀察他們大逃殺時可以利用的漏洞。
當他頭一遭親眼目睹發生在村寨中的情景,一種滅頂的沉痛引動全身……
新鮮的血液氣味漂浮空中,幾具穿著灼龍族服裝的屍體被綁在欄杆上,他們屍骨未寒,隻能任由風吹暴曬。
奇諾族人超乎他想象的殘忍,他們像一群內心無比暴躁、無比絕望的信仰者,隻能靠狂熱的宗教用以捂熱漠然的基因。
隻要不聽話的灼龍族族人,違者皆殺。
夜英壓下胸口低沉而憤怒的咆哮,生命中的灰暗晦澀令人快要喘不過氣。
“你也是灼龍族的人?怎麽從前沒見過?”一名族長的老部下,在深夜用極其輕微但卻充滿防備的口吻問他。
在老人的身後,一位女子被眾人有意無意地保護。
灼龍族人圍在一個被圈養似得草棚中休息,大家紛紛向夜英投去懷疑目光。
“珍桑公主。”
還未在敵營暴露過身份的珍桑一怔,猜測眼前英俊到不可思議的男子究竟是誰。
“……你……你到底是誰?”
夜英環視這一個個神情麻木的族人,眼中的驚痛溢於言表,他沉聲表達自己的身份,“我是你們的龍薩。”
我是薑輝的小兒子夜英,我已歸來。
這一夜,姐弟兩人促膝長談,提及另一位姐姐的去向,珍桑的眼中蘊含痛恨至極的神色。
“她被幾個奇諾族人帶走,再也沒回來……”
那結局可想而知。
夜英的指甲深深陷入掌中,恨意快要代替他的理智。
珍桑卻在此時笑如灼龍族常見的那一種小黃花,明媚的情緒感染周圍人群。
“弟弟,有些人注定會在逆境中膽怯,你卻是可以帶領灼龍族走向未來的英雄,你是注定要成為英雄的人,請一定要……讓我們的族人過上和平的日子。”
“姐……”夜英與她緊緊握住雙手。
“如果我也不幸遭遇意外,你答應要替我,照顧好薑修……”珍桑像在說出自己最後的願望,“不論現在或者未來,不論今後發生什麽狀況,你記住,他永遠都是我們的王……你要帶領族人,不拋棄,不背叛。”
“是,夜英牢記族之傳承,理當遵從。”龍薩眼中的信心重返,寬慰家姐,“你不會有事的,姐姐,因為我會救你們出去。”
他越眾而出,仍舊是少年般的俊美眉目早已蘊藏殺機。
“決定勝利的是戰鬥者的意誌,不是追隨者的數量,我們的新王將會策應我,而我會帶大家殺出一條血路。”
眾人麵麵相窺,似乎對這位過於年輕的龍薩不太信任。
“你們真的甘心,被作為奴隸,把一生了結在這裏嗎?身為驕傲的勇士奮戰到最後一滴血溜盡,還是作為永王的人俑,和他一起被埋入墓穴,生生世世都帶著這樣的屈辱去投胎……哪一個才是你們想要的?”
灼龍族人,骨子裏天生就有一種獸性,他們野蠻好戰,但因為長久安寧的生活,把這種尖銳的棱角磨得光滑平坦。
如今,已到了民族存亡的關鍵時刻,那種隱藏的獸性,又被再度徹底的激發!
看著一個個閃爍光芒的眼睛,夜英乘熱打鐵,他宣誓道:
“就以薑氏王族傳承千年的血緣為名,我,薑氏龍薩.夜英,於今日代表新王薑修,要奇諾族血債血償!”
我即信仰,我即灼龍族最後的希望。
族人們仿若受到神的召喚,血液沸騰,齊齊雙膝跪地,一片死寂的草棚中,卻有讓人膽戰心驚的殺意。
他們俯首稱頌,莊嚴起誓。
就為了存活的價值,為了證明生存的意義。
就為了灼龍族最後的傳承。
從此,跟隨薑修與龍薩的指引,就讓灼龍族最後的王族帶領他們去赴死!
作者有話要說:英雄寞的歌詞如下:
等誰那沸騰的魂魄,如讓山水為之褪色,來拯救這天涯蕭索
是誰恩怨情愁演活,心上牽掛無暇抖落,隻為世事殺出傳說
唯匡世經緯胸懷天下,血染敵鎮卻為殘殺,難道有違天道錯
歎悲歌未徹為憾奈何,怕歲月過隻隨信念活,等後世來評說
你是風沙的怒吼,你是斷崖的堅守
你是劍鋒過後,仰望月夜眉間的寂寞
你是滴水的沉著,你是落花的幽柔
你是萬世稱頌
卻為日落默默哀歎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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