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深夜的丞相府異常寂靜,隻有書房內偶爾發出一點紙張的聲響,王亭、王台守在門口捂嘴揉眼打哈欠,等來輪值的王樓、王閣,借著月色互相看看,恨不得淚流滿麵。

自晏清公子失蹤後,丞相大人得了一種躺在榻上死活睡不著,坐在書房才勉強可以眯眼打盹的怪病,簡直是要把自己給折騰死啊!

到了後半夜,守門的已經東倒西歪,王述之卻依然沒睡,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看著掛滿牆壁的畫像,歎口氣,眸中的擔憂被一縷笑意揉散。

裴亮進來時正看到他犯相思病的模樣,嘴角抽了抽,握拳抵在唇邊:“咳……”

王述之回頭,迅速打量他一眼,從他一貫波瀾不驚的神色中硬是探查出幾分曙光來,頓時眼前一亮,忙問道:“景王府如何了?可有動靜?”

“回丞相。”裴亮走過去,壓低嗓音道,“屬下見到晏清公子了。”

王述之精神一振,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當真在景王府?”

“是。”裴亮也鬆了口氣,“景王府密如鐵桶,景王的護衛不簡單,屬下隻是看到了晏清公子便立刻撤離,並未多作停留。”

“他可還好?”

“應是一切安好,屬下並未發現什麽不妥。”

“嗯。”王述之微微頷首,轉身看著牆上司馬嶸的畫像,知道他安然無恙,眉目便舒展了許多,輕笑道,“明晚再探景王府,我親自去。”

裴亮大吃一驚:“萬萬不可!萬一被發現了,深更半夜又看不清楚,被那裏的護衛誤傷了可如何是好?”

“小心一點便是,二皇子暫時住在宮內,景王這兩日也不會回去太早,府中無主,守備應當不會太嚴,過了這兩日,就沒那麽好的機會了。”王述之頓了頓,唇角一絲笑紋透著幾許溫柔,“他不回來,我去找他便是。”

雖然不告而別一事有些費解,可他篤信晏清的情意作不得假,晏清一向走五步想十步,至今才對自己敞開心懷,更說明這決定的慎重。

王述之神色間透著一抹誌在必得的堅定,欣喜之餘捏了捏眉心,敞袖一揮:“困了,睡覺去!”

說著便一身輕鬆地走出書房,往司馬嶸的院子走去,木屐在回廊間咄咄作響,風流灑脫的姿態又恢複了十成十。

被驚醒的王樓、王閣目瞪口呆。

王述之半夜好眠,司馬嶸卻輾轉反側許久。

皇帝答應他出宮,可旨意未下,王府也未準備妥當,近段時日還是要住在宮內。

停雲殿早已煥然一新,記憶中滿地的荒草也被除得幹幹淨淨,殿內侍奉的多了不少生麵孔,明裏奴顏卑膝,暗中卻窺伺刺探,也不知是幾路人馬。

司馬嶸不甚在意,隻怔怔地看著那根曾經掛過繩子的房梁,腦中想起的,卻是王述之流光溢彩的雙眸,想得久了,心口空空蕩蕩恍若無物。

好不容易睡著,卻又做起噩夢,夢中的自己又回到上輩子,孤立無援之際想到一死了之,拿著繩子往梁上扔,卻始終扔不上去,腦中劃過王述之的身影,忽然又不想死了,托皇兄去丞相府帶個口信,王述之卻一臉莫名,顯然不認識自己。

司馬嶸隻覺鑽心刺骨,在絕望中驚醒,大汗淋漓,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活在哪一世,等回過神來,天色已經微亮。

宮人低眉順目地進來服侍,司馬嶸神色冷淡,梳洗後直接去了太後那裏用膳,想到明日宮宴便要見到朝臣,忍不住轉頭朝烏衣巷遠遠望了一眼。

當夜,景王府中多了一道身影,外麵陰暗處是隨行而來,在府外接應以防萬一的裴亮等人。

王述之一身夜行衣,按照裴亮繪出的地圖小心潛行,最後摸到一個院子中,聽到開門聲,立刻閃身藏在樹後。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屋內走出,王述之眼前一亮,恨不得立刻過去將人拽走,連忙深吸口氣迫使自己鎮定。

一股濃鬱的藥味鑽入鼻尖,王述之猛然變了神色。

晏清出來倒藥渣?!

門再次合上,王述之小心迅速移過去,確定裏麵並無他人,立刻開門閃身進屋,低聲喚道:“晏清!”

“砰!”元生驚得磕翻身側的案幾,一臉警惕地站起。

王述之衝過去抓住他手臂,焦急地上下打量,眉峰糾結:“晏清,你生病了?”

元生差點喊人,聽到他的話又及時收聲。

他上回隨司馬善出城時,始終坐在馬車內,又一心撲在陸子修身上,對王述之毫無印象自然不認得他,雖然不知晏清便是司馬嶸的字,可看他喊的並未自己的名字,頓時明白這是認錯人了。

王述之見他不說話,更是焦急,忙抬手覆在他額頭:“究竟怎麽了?哪裏不適?晏清你怎麽不說話?”

元生下意識想要避開他的手,卻沒來得及,嚇得繃直身子瞪大眼,惶惶不知所措。

景王與二殿下從未刻意提過京中的人,我該如何應對啊?!

王述之見他不答話,終於發現有些不對勁,再一打量,倒將自己也嚇了一跳。

眼前的人著一身素色中衣,神色茫然,雙眸清明如淺灣,情緒外露毫無掩飾,竟似一眼就能望到底。

這……不是……

王述之吞了吞唾沫,雙手似被燙了一下,連忙鬆開,探究地看著元生,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又迅速舒展開,笑道:“晏清,何時隨我回去?”

回去?

元生想到司馬嶸一直在丞相府,頓時眼前一亮,猜到了他的身份,可是猜到後卻更為緊張。

王述之看著他變來變去的臉色,對自己的猜測篤定了幾分,又輕輕笑了笑:“晏清,你怎麽不說話?”

“啊……啊?”元生眨眨眼,把心一橫,清了清嗓子,“丞相怎麽過來了?我暫時有事,過些時日再回去。”

王述之眉梢動了動,輕輕頷首:“也好。”

元生暗暗鬆了口氣:“這麽晚了,丞相還是先回去吧。”

“不急,我先看看你的傷口。”王述之話音未落,迅速移到他身後將他雙手反剪。

元生大驚,還沒反應過來就讓他扒了衣衫,露出後背。

王述之盯著他的後背,一時不知該鬆口氣還是該緊張。

晏清為自己受過傷,後背至今都有留著傷疤,此人不是晏清……

方才有一瞬間,他也懷疑過晏清是不是刻意裝成那元生來迷惑自己。

可如果眼前的是元生,那晏清去了何處?

王述之麵色凝重,陷入沉思,一手仍抓著他的衣衫而不自覺。

“元生?”外麵忽然響起敲門聲。

元生正急著掙脫束縛,下意識應了一聲,頓時將王述之驚醒。

王述之神色微變,忙左右看了看,同時將手鬆開。

門打開,該躲的尚未來得及躲,該拉好衣衫的尚未來得及拉,站在門外的景王殿下看到裏麵匪夷所思又引人遐想的一幕,目瞪口呆,甚至忽略了王述之一身可疑的夜行衣。

“這……這位……”

王述之來不及疑惑為何外麵的裴亮沒給自己提示,此時已經聽出了司馬善的聲音,硬著頭皮轉身,哈哈一笑,拱手道:“下官見過景王殿下。”

司馬善看清他的麵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咳……丞相……咳……丞相半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王述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臉坦然鎮定之色,微笑道:“下官聽聞殿下回京,便前來探望,沒想到殿下不在府中,便與元生聊了幾句,一不小心就這麽晚了,該回去了,下官改日再來。”

司馬善麵皮抽搐,看了看驚魂未定的元生,想到元生與司馬嶸容貌一樣,麵色微變:“丞相怎麽,脫……脫……”

“噢!”王述之忙開口,一臉淡然,“元生後背癢,我給他撓撓。”

司馬善:“……”

元生:“……”

王述之人畜無害地笑了笑,心道晏清與他們關係匪淺,雙方已是心知肚明,胡扯便胡扯罷。

如此也算試探一下景王與二皇子,誰讓他們一直躲在後麵不現身,隻安排晏清來丞相府呢?

好在晏清如今與自己兩情相悅,下一步就是看二皇子的動作了。

如此一想,王述之覺得被撞見也並非壞事,笑了笑,再次拱手:“下官叨擾許久,就此告辭。”

司馬善麵色古怪地盯著他的夜行衣,覺得自己急需找皇弟好好聊一聊,遂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本王送丞相一程。”

二人各懷思量離開此處,王述之卻是腳下一轉,往院牆處走去。

司馬善看看不遠處的側門,麵皮又抽搐了:“丞相身手不錯。”

這話說得沒錯,王述之卻不承認,連連擺手:“哪裏哪裏,下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近日為了強身健體,不大愛走門。”

司馬善眼睜睜看著他費力地爬樹,又抬腳轉到牆上,衝外麵招招手:“來扶我一把。”

陰影中的裴亮:“……”

司馬善:“……”

回去的路上,裴亮緊張問道:“丞相被發現了?可是景王加以為難?為何翻牆都翻不動了?丞相受傷重不重?”

王述之不答反問:“景王回來,你怎麽不給我報信?”

“報了!”裴亮暗暗委屈,“丞相不曾聽見麽?屬下差點就急得翻牆進去了。”

王述之:“……”

司馬善輾轉反側一整夜,第二日急急入宮,見到司馬嶸,礙於太後也在,不便多說,等好不容易沒了旁人,想要開口詢問王述之的事,卻又到了宮宴的時辰。

這次宮宴頗引人思量,二皇子身子養好了,回宮了,皇帝將他拉出來見大臣了。

意義非同小可啊!

不過早朝時皇帝又下旨封他為王,以為要遣其去封地,卻又說留他暫居京城。

總之,儲君之位尚空,一切都有待商榷。

眾人按捺住沸騰的心思,坐在席位上等著瞧瞧這二皇子究竟是何模樣,等得心焦時,終於見到皇帝領著幾位皇子入場。

王述之抬頭望去,待皇帝落座,立刻將其後麵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嗡——劈裏啪啦——”

腦中烏雲翻滾、電閃雷鳴,隨即一口酒噴出。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