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王述之將司馬嶸的手握緊,眼底笑意漸濃,嗓音低沉道:“又不說話了,這是不否認的意思?看來真的不打算拒絕我。”說著唇角一勾,迅速抬起另一隻手攬在他頸後,將他往自己麵前一拉。

二人的唇差點碰在一處,司馬嶸眼底微顫,急忙抬起另一隻手將他撐開,同時撇頭看向一旁,冷冷道:“丞相誤會屬下的意思了。”

“誤會?”王述之鬆開他後頸,低頭看看自己胸口,將他兩隻手都抓住,意味深長地捏了捏,抬眼笑道,“你占我便宜占得舍不得撤手,我不該誤會麽?”

司馬嶸沒料到他的臉皮竟厚至如此程度,轉回目光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見他那兩隻笑眸中透著十足的篤定,忽地有些狼狽,連忙抽手。

王述之力道收緊,直直看著他。

司馬嶸抽了半晌未抽開,幹脆雙手往前一推。

王述之始料未及,竟讓他推得後背緊貼在車廂壁上,又見他反過來貼近自己,愣了一下,眸色驟然幽邃深沉下來,隨即便鬆了他的手,準備將他腰背攬住。

司馬嶸趁機迅速後退,讓他雙臂一空,見他愕然怔愣,不由麵上微露窘色,立刻轉身狼狽地掀簾而出:“停車。”

車夫不明所以,連忙拉住韁繩。

王述之回過神,拍了拍額頭悶笑起來,見司馬嶸即將跳下車,忙掀了簾子一把將他拖回來,順便對車夫擺擺手,含笑道:“繼續趕路。”

車夫一頭霧水,老老實實點頭。

兩側護衛再次側目。

王述之笑著將簾子放下,看向司馬嶸:“晏清——”

司馬嶸緊繃著臉:“丞相與屬下糾纏不清,恐怕有**份。”

“你不躲,我便用不著糾纏了。”

司馬嶸:“……”

二人互相對望,一個笑臉,一個黑麵,正僵持不下,馬車再次停了下來,外麵傳來裴亮的聲音:“丞相,夏太守求見。”

司馬嶸愣了一下,容色恢複淡然,沉默地看向王述之。

“唉……”王述之一臉遺憾地長歎,頗為不舍地鬆開他雙手,“夏大人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啊!”

司馬嶸抿抿唇,無話可說。

此時他們已經到了義興郡,正在離城門不遠處,掀開簾子,一抬眼便見義興郡太守夏知章帶著幾名侍從立在道旁,見他們下了車連忙手提袍擺疾步而來,走到近前拱手深深一揖,下頜一撮胡須迎風而動:“下官聽聞丞相路過此處,特來相迎,家中已備薄酒,丞相若是不嫌棄,不妨暫留一日,也好飲一杯酒暖暖身子。”

夏氏為吳姓士族,雖比不得顧陸兩家,卻也是江南排的上名號的,夏氏與王氏雖往來不多,倒也並未交惡,如今夏知章主動相迎,怕是有了投靠的心思。

王述之輕輕一笑,抬了抬手:“夏大人不必多禮,不過本相此趟南行實屬私事,想不到夏大人的消息倒是靈通。”

夏知章訕訕地笑了笑:“下官世侄方從京中回來,聽他提起過,想著丞相返回會稽必要路過此處,便早早在此迎候,還望丞相不計寒舍酒劣菜拙。”

“唉……”王述之搖頭而笑,“本相此行圖的是山水之色,可不是美酒佳肴,夏大人的美意,本相心領了。”

夏知章愣了一下,似是沒料到他會拒絕,一時有些愕然。

司馬嶸也是吃了一驚,畢竟王夏兩家互相結交並無壞處,即便無意結交,麵上功夫也是要做的,可隨即腦中一轉,猜測王述之大抵是因為方才被擾有些心懷芥蒂,這才故意端著架子拿捏一番,不由暗笑他小氣。

王述之回頭看了他一眼,笑意盎然。

夏知章目光跟著順過去,見司馬嶸低垂眉眼,看不清神色,一時拿不準他的身份,正欲開口相詢,忽然覺得額頭一涼,伸頭摸了摸,又抬頭看了看,麵色一喜,忙道:“想不到竟落雪了,丞相若是有雅興,不妨往太湖一遊,也好叫下官一盡地主之誼,豈不兩全其美?”

王述之眉梢微挑,舉目朝遠處望去:“唔……太湖啊……”

夏知章見他神色似有鬆動,目光亮了一下,麵露期待。

王述之回頭看著司馬嶸:“晏清,你意下如何?”

“屬下但憑吩咐。”

“哎!你管什麽吩咐不吩咐。”王述之抬手在他額角叩了一記,“我隻問,你可想去?”

“屬下隨意。”

“……”王述之好氣又好笑,見他一臉平靜,不由輕歎一聲,轉頭朝夏知章拱了拱手,“那便有勞夏大人了。”

夏知章頓時大喜,忙熱絡地將他們領進城去,又問:“不知丞相身邊這位公子當如何稱呼?”

司馬嶸微微一笑,抬袖拱手:“在下王晏清,見過夏大人。”

夏知章見王述之對他十分看重,而他麵對王述之更是不卑不亢,心中大為疑惑,不敢輕怠,連忙回禮。

一行人在夏府用了酒菜,晌午過後外麵的雪花便厚重起來,司馬嶸見王述之起了雅興,知道他定是要去遊湖的,便接過夏知章手中的油紙傘舉到他頭上,見他轉頭笑看著自己,忙淡淡撇開目光。

二人在夏知章的陪同下登上烏篷船,因船身狹小,便隻留了兩名護衛在旁,另有兩名是太守府的,連船夫一共八人。

櫓槳搖曳,烏篷船緩緩離岸,夏知章隻聊風光,不談政事,言語間處處投其所好,顯然是有意示好,隻是尚未談得盡興,便聽到後麵有人大喊:“大人——”

夏知章回頭一看,忙起身走出船艙,見後麵的小船上一名家仆立在雪中,便揚聲問道:“何事?”

小船很快劃過來,家仆麵露焦急:“老夫人方才病情加重,夫人已經將大夫叫過去了!”

夏知章麵色大變,原地躊躇片刻,急忙轉身對王述之拱手:“丞相見諒,家母病得厲害,下官怕是要回去看一看才放心,擾了丞相雅興,實在是愧疚難當。”

“無妨,百善孝為先,夏大人不必自責。”王述之笑了笑,抬手示意,“夏大人請自便。”

夏知章歉意地再次拱手深深一揖,吩咐船尾兩名護衛好生守著,自己則撐起傘匆忙跨上另一隻小船,催促船夫快些靠岸。

夏知章一走,船艙內便隻剩下兩個人,忽地寂靜下來,雪花撲簌簌落在船艙頂上的聲響輕柔動聽,與船夫手中搖櫓的吱呀聲相應和,生出幾分歲月悠悠之感。

王述之盯著司馬嶸看了許久,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便笑著從袖中掏出一隻翠竹笛,遞到他麵前,低聲道:“晏清,你可願吹奏一首曲子給我聽?”

司馬嶸並未接過,隻抬手摸了摸,隻覺觸手溫潤,幽沉的眸中不由浮起幾分遺憾,收回手道:“丞相見諒,屬下不會吹笛。”

王述之詫異:“既會撫琴,怎麽不會吹笛?我瞧你也不像是無甚興趣的模樣。”

“回丞相,屬下年幼時體虛氣短,不宜吹笛。”

王述之愣了愣,神色悵然,隱含幾分憐惜,片刻後又笑起來:“那我吹給你聽。”

說著便將橫笛湊在唇邊,轉向艙外欣賞雪景,指尖輕動,一道音律悠揚飛出,灑在一眼望不到邊的太湖之上。

司馬嶸沉默聆聽,看著外麵的水闊雲低、白絮紛飛,整顆心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靜。

一曲終,王述之轉頭看著他,笑道:“眼下閑來無事,我若是教你,你可願學?”

司馬嶸眨了眨眼,半晌才回過神,微微一笑,也不客氣:“音律倒是研習過,隻是一直未曾有機會練手,丞相願意教,屬下自然願意試一試,隻是萬一魔音穿耳,還望丞相不要怪罪。”

王述之聽得笑出聲來,將笛子遞到他麵前:“不必謙虛,先吹兩聲給我聽聽。”

司馬嶸抬手接過,舉著笛子湊到唇邊,生生頓住。

王述之笑意加深:“怎麽不吹了?”

司馬嶸手一緊,下唇被燙到似的,忙將笛子拿開。

王述之對他臉上的窘色恍若未見,狀似疑惑地湊近他,輕蹙眉峰:“嗯?又不想學了?”

司馬嶸不自在地清咳一聲,含糊應道:“屬下忽覺喉嚨不適……”

王述之聽得一愣,隨即悶笑不止。

司馬嶸麵色緊繃,雙唇緊抿,倒是眼角控製不住跳了一下,見他眸中笑意流轉,喉嚨當真起了些不適之感,忙撇開頭,目光往船尾掃去,忽覺亮光一閃,神色大變。

“丞相當心!”司馬嶸急喊一聲,同時抬腳踹翻案幾,將船尾揮刀撲過來的護衛擋住。

王述之臉色驟沉,急忙回頭。

船首兩名丞相府的護衛聞聲大吃一驚,先後拔刀衝進來,將那兩人的攻勢擋住。

王述之凝著眉目將司馬嶸拉出船艙,心思迅速轉了一圈,忽然聽到一名護衛大叫:“不好,船底漏水!”

司馬嶸見船夫傻眼站著,沉聲催促他往岸邊劃。

船夫似是嚇懵了,連連點頭,手忙腳亂地按了按頭上的鬥笠,繼續劃槳。

船艙內雙方相搏,刀光閃過,將艙頂砍得七零八落,狹小的船身晃動不已,且隨著滲水愈來愈往下沉。

一名刺客殺出船艙,刀刃朝王述之直逼而來,王述之沉著地拉著司馬嶸退至船頭,很快就見那名刺客被護衛砍了一刀。

混戰從船艙移到船尾,不過轉瞬間的事,護衛大喊一聲:“丞相速去船尾!”

王述之冷著臉抓緊司馬嶸的手,在護衛的掩護下將他拉過去,見他東倒西歪,忙扶住他的腰,轉到船尾也未曾鬆開,隻沉聲道:“站穩了。”

司馬嶸點點頭,見船離岸邊尚遠,回頭催促船夫:“快些靠岸!”

“哎哎!”船夫連連點頭,鬥笠下目光一閃,趁無人注意,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

司馬嶸耳中聽得船槳聲稍稍停頓,餘光瞥見一道寒光,麵色大變,猛地抱緊王述之一個急轉身,隨即後背劇痛,皺著眉悶哼一聲。

“晏清!”王述之驚怒交加,見船夫意欲拔出匕首,眸中一厲,抓住他手腕,狠狠一扭。

船夫吃痛,握著匕首的五指鬆開。

王述之抱緊司馬嶸,抬起一腳,將船夫狠狠踹開,低頭見司馬嶸痛得直冒冷汗,心頭大亂:“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