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走進來的是王亭,他見王述之緊閉雙眼,心裏有些惴惴的,便湊到司馬嶸耳側低聲道:“丞相昏迷不醒,太醫那邊卻不開藥方,連李大夫都吞吞吐吐的,這可如何是好?”

丞相府的主人隻有王述之一個,剩下的全部都是奴婢,如今多了司馬嶸這麽一個寄人籬下的,還頗受丞相看重,甚至私底下傳他二人親密無比,眼下丞相病倒了,王亭腦子裏未及多想,首先將管事給忽略了,自然而然就將司馬嶸當成可拿主意的半個主心骨。

司馬嶸神色篤定:“聽太醫的便是,太醫不開藥,便是暫時不必用藥。”

“可丞相……”王亭撓撓頭,話未說完就讓外麵的腳步聲打斷。

王閣越過屏風探了探腦袋,亦是滿麵焦急,壓低嗓音道:“方才太子來過一趟,聽聞丞相尚未醒來,想進來探望,不過被太醫攔下,沒耽擱多久便走了。”

司馬嶸問:“大臣們都走了?”

“都走了。”

“那便好,丞相需要靜養歇息,誰來了都不見。”

“丞相還暈著呢,想見也見不了啊!”王亭與王閣嘀嘀咕咕一番,滿心憂慮地讓司馬嶸打發走了。

內室重歸寂靜,王述之笑著睜開眼從榻上坐起,傾身朝司馬嶸靠過來,抬手捏捏他的下頜,打趣道:“做起主來倒是得心應手啊!”

司馬嶸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站起身道:“既然丞相並無大礙,那屬下先告退了。”

“哎——”王述之迅速抓住他一隻手,將他拽回來,“丞相病了,身邊連個侍奉的人都沒有,這丞相做得可是既苦悶又淒涼,你說是不是?”

“屬下拙手拙腳,不如去將亭台樓閣叫過來。”

“不妥!做戲便要做得似模似樣,若鬧得整個丞相府都知道我在裝暈,萬一消息再傳出去,那如何了得?”王述之笑吟吟看著他,“旁人來伺候,我得一直裝暈,累得慌。”

司馬嶸無奈地輕歎一聲,重新在榻旁坐下:“丞相說的是。”

王述之心滿意足:“枯躺著實無趣,晏清既會撫琴,不妨奏一首曲子給我聽聽。”

司馬嶸好氣又好笑:“丞相昏迷不醒,屬下卻撫琴奏曲,這要傳出去怕是更不得了。”

“唉!罷了罷了。”王述之長歎一聲,重新躺下去,“那我少暈兩日,今夜便轉醒罷。”

司馬嶸忍著笑,未置一詞。

丞相昏迷的消息火速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當夜不知有多少年輕女子夜不能寐,接著,丞相轉醒的消息再次傳出去,麵露愁容的女子們又重展笑顏,不過一個晝夜的功夫,京城上空竟變天似的忽陰忽晴。

翌日,丞相府門庭若市,大臣們如潮水般攜著厚禮湧來,讓司馬嶸三言兩語攔在了門外,大臣們退了,幕僚們又來了,幕僚們退了,太子又來了。

司馬嶸故技重施,拉住管事,麵露痛苦:“肚子痛,我得去一趟茅房。”

前腳太子被打發走,後腳四皇子緊跟而來,司馬嶸剛在牆角露個麵又急忙退回去,隻聽管事恭敬道:“四皇子見諒,丞相身子尚虛,不便見客,四皇子若是有什麽話,不妨由老奴代為通傳。”

眼下王述之正斜倚在榻上翻書,麵色極佳,橫看豎看都不像大病初醒之人,自然是誰都不見,四皇子也並未勉強,笑著說自己是來探望的,客套兩句留下厚禮便離開了。

好不容易清靜下來,司馬嶸走進內室:“丞相,都打發走了。”

王述之滿意點頭,正準備拉著他說兩句話,又聽外麵傳來一道尖細高亢的嗓音:“聖旨到——”

“唉……”王述之歎口氣,抬手將簾子拉上,“這回是不見也得見了。”

佟公公走進內室,見王述之裝模作樣地掀開簾子,正欲下榻相迎,急忙上前將他扶住:“皇上有交代,丞相大病初愈,切莫亂動,坐著接旨便可。”

王述之感激得就差涕淚橫流,忙謝了天恩。

司馬嶸瞧著他那做戲做得樂在其中的模樣,嘴角抽了抽。

佟公公宣了旨意:丞相重病在身,皇上甚為關切,聽聞丞相需要靜養,為其身子骨著想,特允三個月的假,務必要養好了再回去處理政務。

司馬嶸聽得心裏咯噔一聲,對於這個爹,他最深的印象便是臨死前拿兒子擋刀的窩囊樣,如今看來,這親爹倒並不笨,而且還極為聰明。

王述之笑容滿麵地接了旨,見佟公公又掏出一道聖旨,麵露詫異。

佟公公笑了笑,再宣第二道旨:聽聞丞相不僅勞累成疾,還感染風寒,皇上甚是憂慮,遂命丞相府即刻修葺漏風的屋舍,不得有誤。

王述之心底大呼遺憾,麵上卻笑得恍如春暖花開,將聖旨接下後,低聲問道:“皇上命我在家歇息,那尚書台……”

佟公公亦是低聲回話:“由戚大人暫代錄尚書事。”

王述之微挑眉梢,笑了笑,遂命管事將他領至一旁好生打點,待人都離開後才緩緩斂起笑意,冷著眉目將聖旨丟在一旁:“打的倒是好主意。”

司馬嶸撿起滾落在地的聖旨,替他放在案幾上:“不過是暫代,既為暫代,便總有歸還之時。丞相並無過錯,這錄尚書事的實權怎麽都落不到旁人手中,待丞相三個月後回朝,皇上不交還也得交還。”

王述之原本也並未擔心,隻不過心中略有些不快,轉目見司馬嶸泰然處之的模樣,又忍不住笑起來:“晏清言之有理。”

“更何況,大司馬在荊州守著,皇上必會投鼠忌器。”司馬嶸朝他看了一眼,“丞相當初阻攔大司馬北伐,如今便派上用場了,屬下甚是佩服。”

王述之笑看著他:“你可知戚遂此人如何?”

司馬嶸畢竟不在朝中,說多了易招懷疑,便故作不知:“屬下隻聽聞戚大人深得皇上器重。”

“器重倒是不假,不過這戚遂最大的本事是溜須拍馬。”王述之輕笑一聲,“尚書台諸位大臣有半數以上唯我王氏馬首是瞻,我不過在家將養三個月而已,那些老狐狸又怎會冒風險調轉風向?戚遂再有能耐怕是也鎮不住他們。”

司馬嶸點點頭,垂眸思索片刻,問道:“那這三個月,丞相有何打算?”

“皇上命我好生將養,我自然要好吃好喝地養著。”王述之笑眸一轉,將他的手握住,“不如你陪我回一趟會稽,如何?”

司馬嶸抽了抽手,未抽得開,無奈道:“屬下但憑吩咐。”

王述之見他答應得爽快,心情愉悅地笑起來:“待明日將幕府一應事務交待妥當,我們便動身,路上寒涼,你多備些衣裳。”

司馬嶸見他手握得緊,又聽他說這一番話,心中滋味難辨,應了一聲,思緒轉了轉,又看著他道:“丞相雖未失實權,可畢竟讓皇上鑽了空子,雖說庾氏一黨暫無法與王氏抗衡,可我們總不能眼看著他們實力愈來愈大。”

王述之讚賞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我也正有此意,隻是如今在朝之人能拉攏的皆已拉攏,至於在野士族,上回已邀新亭文會,短期內不宜再有動靜。”

司馬嶸笑了笑:“丞相怕是忘了一個人。”

“嗯?”王述之挑眉,“誰?”

“永康王。”

王述之一愣,隨即蹙起眉,搖了搖頭:“永康王放浪形骸,每日醉生夢死,除了美酒便是佳人,我拉攏他怕是沒什麽好處。”

司馬嶸壓低嗓音:“屬下卻覺得,永康王是裝的。”

王述之詫異地看著他:“你如何得知的?”

永康王與當今皇帝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有些消息外人不知,太後卻是心中有數的,司馬嶸記事早,記性也好,年幼時被太後抱在膝頭,無意間聽來的一些話至今都記得,比方說這永康王早年是有心爭皇位的,爭不過便開始裝瘋賣傻以求自保。

司馬嶸不便照實說,便再次將陸子修拖出來當借口:“屬下曾陪陸公子前去赴宴,當時的確以為他放浪形骸,可後來屬下不當心窺見他人後的模樣,臉上並無半絲醉意,瞧著倒像是心機極深的。”

王述之低著頭蹙眉聽完,又抬眼看他,笑意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你跟著陸公子,倒是長了不少見識。永康縣離會稽不遠,倒是可以一訪。”

隔日,丞相府的馬車便駛出了烏衣巷,馬車兩旁有扈從隨行,馬車四壁添了厚重的帷幔,王述之與司馬嶸坐在裏麵對弈,不覺絲毫寒意。

即將行至南門口時,忽聽另一側傳來隆隆馬蹄聲,王述之掀簾看去,目光一頓,急忙喊停。

司馬嶸抬頭:“出了何事?”

王述之道:“可巧,碰到景王了。”

景王便是大皇兄的封號,司馬嶸驚得手中棋子差點掉落。

王述之笑起來:“我都差點忘了宮中還有位二皇子,既然碰見了,該去拜見一番才是。”

“啪嗒——”司馬嶸手中的棋子再難捏穩,直直掉落在棋盤上。

“嗯?”王述之側眸朝他看過來。

司馬嶸迅速恢複從容:“丞相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