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太子司馬昌將一道折子遞交到皇帝麵前,矛頭直指豫州牧梁預,皇帝才剛看完折子,還沒來得及聽太子詳細陳述,便聽內侍來稟:“陛下,丞相在宮門外請求麵聖。”
司馬昌頭皮微微發緊,急忙道:“父皇,梁大人雖遠在豫州,可畢竟是老丞相的得意門生,一向與王氏過從甚密,眼下丞相挑在此刻入宮,或許是已經得了消息,打算替梁大人求情。”
皇帝司馬甫聽了,麵色不悅:“他倒是比朕知曉得還快!”
司馬昌心中暗笑,又皺眉搖頭道:“丞相身為臣子,為父皇分憂實乃其本分,可若事事趕在父皇前頭,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唉……朕何嚐不是這麽想的!”司馬甫揉揉發疼的額角,在殿內來回轉了幾圈,最後無奈地揮了揮手,“宣他進來。”
“是。”內侍應了一聲,腳步匆匆離開,到了宮門口,將王述之領進來,眼珠子左右溜過,迅速觀望一番,垂首低聲道,“太子殿下方才說,丞相事事趕在陛下前頭,實屬不應該,丞相若是為了梁大人一案而來,可要慎言。”
王述之笑意盎然,輕拂廣袖,一錠銀子落在他的手中:“多謝佟公公提點。”
佟公公立刻麵露笑容,不著痕跡地將銀錠收入袖中,恭聲道:“應當的。”
王述之進殿跪拜,起身時似乎才見到太子站在一旁,麵露詫異,忙又對太子行了大禮。
司馬甫雖心中不痛快,麵上卻對他極為親厚,笑道:“丞相前來所謂何事?”
王述之欲言又止,最後笑了笑:“太子殿下在此,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臣前來卻為小事一樁,怎可趕在太子殿下前頭?不妨臣先告退,稍後再行稟報?”
司馬昌忙抬手:“哎,瞧丞相行色匆匆,想必此事緊急得很,不必謙讓。”
王述之連連擺手,笑眯眯道:“不妥不妥,臣之事的確不甚要緊。”
司馬昌見他一再謙讓,便覺得他心中有鬼,不由更加篤定,微微一笑,便對司馬甫拱手道:“父皇,那兒臣可要接著稟奏?”
司馬甫抬手止住他的話,看向王述之:“丞相先說罷。”
“這……”王述之麵露難色,抬手往上指指,猶豫道,“臣家中屋宅漏雨,近些時候倒還能忍,可眼瞧著天氣一日冷似一日,臣便有些擔心,想著萬一深冬落雪,臣變成白頭翁也就罷了,可若是半夜凍得無法入眠,那可就難熬了,再一不小心凍出個毛病來,上不了早朝,豈不是極大的罪過?”
司馬甫:“……”
司馬昌:“……”
王述之長歎一聲:“此等小事,說來給陛下添煩惱,可不說的話,臣也很煩惱啊!臣每日念叨,擔心私自修葺會遭來非議,萬一不知詳細的人誤會臣貪鄙奢侈,說陛下用了一個貪官,臣臉麵受損是小,陛下聲譽受損是大啊!”
司馬甫眼角抽得厲害,怔了半晌,見他不斷搖頭歎息,才堪堪回神,清咳一聲,黑著臉道:“丞相言之有理,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朕明日就下旨命丞相府修葺屋宇,想必不會有人胡亂猜測。”
“謝陛□□恤!臣感激不盡!”王述之連忙下跪叩首。
司馬甫心內煩得厲害,起身道:“你們都回去罷,朕累了,其他事,明日早朝再議。”
司馬昌麵露焦急,他特地趕在此時過來,正是希望父皇早早下旨懲處梁預,可若是拖到早朝時,朝中大臣半數以上都與王氏一個鼻孔出氣,屆時還不定要亂成什麽樣子,但眼下王述之就在一旁,他又不好開口,一時急得心內如焚。
王述之卻笑若春風拂麵,再次拱手深深一揖:“臣告退。”
一回丞相府,王述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又搖頭長歎:“唉……作孽……作孽呦!”
司馬嶸一臉莫名地看著他:“丞相怎麽了?”
王述之笑眸朝他轉過來,並未答話,轉身命人將管事叫進來,抬手指指屋頂,吩咐道:“去,找人將上麵敲出三兩個窟窿出來。”
管事聽得目瞪口呆,抬頭不解地看看屋頂。
王述之輕拍兩下額頭,又道:“對了,窟窿別敲太大,大了半夜灌風,怕是不易睡著。”
管事聽得更加迷茫,不過他隻需奉命行事即可,隻好應下來,轉身便出去找人搬梯子拿錘子了。
司馬嶸雖一時推斷不出王述之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不過也猜到必定是一些應付皇帝的伎倆,也就沒有多好奇,沉默地站在一旁。
王述之抬手在他額頭輕彈一下,笑道:“先前說的胡人去處,帶我去瞧瞧。”說著便轉身當先跨出高高的門檻。
司馬嶸深覺他是敲自己敲習慣了,無奈地抬手在額頭揉了揉,跟隨他出門上了馬車,一路掀著簾子給車夫指路,很快便到了上回那巷口:“丞相,就在此處。”
“嗯?”王述之傾身靠過去,抬眼看向外麵。
司馬嶸鼻端嗅到沉香木的清氣,下意識回頭,目光落在極近處含著笑意的唇邊,連忙撇開視線,將簾子全部掀起,抬手指著斜前方:“屬下見他從前麵那小門進去,等了半晌再沒見到任何動靜,不確定他是留在裏麵了,還是從前門走了。”
王述之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眉梢微抬,愣了愣,“噗”一聲輕笑起來:“你可知這是何處?”
“屬下不知。”
王述之側頭看他,笑道:“是溫柔鄉,亦是銷金窟。”
司馬嶸:“……”
“你可想去?”
“不想。”司馬嶸麵色微窘,出口二字斬釘截鐵。
“哈哈哈哈!”王述之大笑,抬肘支在他肩上,另一手在自己額角按了按,頗為向往地望著那道小門,搖頭而歎,“唉……我想去啊!”
司馬嶸:“……”
“晏清兄,你可願陪我一同前往?”
“……”司馬嶸頓了頓,“屬下但憑吩咐。”
王述之笑容滿麵:“好!打道回府,本相要回去梳洗打扮。”
司馬嶸:“……”
馬車掉頭駛入小巷,車內變得黯淡下來,王述之抬手捏著司馬嶸的下頜將他臉轉過來,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盯著他,一邊打量一邊沉吟:“唔……總說你老氣橫秋,倒忘了你畢竟年少,麵相還是嫩了些。”
下頜傳來些許暖意,司馬嶸眨了眨眼,待他說完才回過神,不自在地撇開頭避開他的手指。
“哎?你躲什麽?”王述之笑著將他臉又轉過來,“我還沒看完呢。”
司馬嶸咬了咬牙,神色淡然道:“丞相此舉未免輕佻了些。”
“嗯?”王述之一臉無辜,“你每日脫我衣裳我都沒責怪你輕佻,我不過是看你兩眼……你也太小氣了……”
“……”司馬嶸沉默片刻,“丞相接著看罷。”
王述之一愣,鬆了手撐在矮幾上,大笑不止。
司馬嶸:“……”
二人回到丞相府,王述之叫來幾名婢女,指指自己與司馬嶸:“將我們二人扮得老成一些。”說著又轉頭看著司馬嶸,“你的長衫呢?怎麽買回來也不見你穿?取出來換上罷。”
司馬嶸應了聲是,轉身離開,將自己從頭到腳都換置一新,這才重新走回來。
王述之正坐在席上,對著婢女端過來的梳妝盒挑挑揀揀:“這胡子真是難看至極。”
婢女憋著笑,連忙取出另一套。
“唔,勉強尚可。”
身旁另兩名婢女一抬頭,正瞧見司馬嶸在門口低頭輕撣衣袖,齊齊瞪大眼,驚呼一聲:“這是王遲啊!”
王述之聞聲掀起眼簾,見司馬嶸抬腳跨過門檻,一如既往的氣度從容,竟怔了片刻,接著便笑起來,讚道:“簡約雲澹,清峻通脫,晏清若是當日如此出現在新亭文會上,定要叫那些高門士子自慚形穢。”
司馬嶸無語:不就是換了身衣裳麽……
王述之招手:“來,打扮打扮。”
司馬嶸:“……”
二人一番折騰,已到日暮時分,再次出門,搖身一變,成了兩位蓄著美髯的清雅文士,再加上麵色、雙眉都作了修飾,橫看豎看都比平日年長了十歲。
上了一輛不常用的馬車,王述之含笑問道:“晏清,你覺得如何?”
司馬嶸淡淡牽起唇角:“不錯,見風長。”
“呃……”王述之愣了一下,再次大笑,“哈哈哈哈!”
馬車行至那溫柔鄉銷金窟的正門,二人先後下來,很快便被熱絡地迎進去。
司馬嶸原本從容鎮定,可越往裏走,撲鼻的香味越濃鬱,很快便覺得難受起來,卻隻能強忍著,正蹙著眉頭,就聽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怎麽了?”
司馬嶸抬眼,張了張嘴正欲答話,忽然抬袖將自己遮住,狠狠打了個噴嚏。
王述之憋著笑看他,順手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遞到他麵前。
司馬嶸毫不客氣地接過,擦擦鼻子。
入雅間就坐,老鴇笑問:“二位麵生,不知喜歡什麽樣的?”
王述之略壓低嗓音,聽著有些沉啞:“我們兄弟二人初來京城,聽聞此處有一些美貌胡姬,便生了些興致。”
老鴇聽得一愣,先前那端著的姿態消失無蹤,頓時就笑眯了眼,打趣道:“二位瞧著清雅不凡,原來竟好這一口,如此倒叫人另眼相看,總好過那些裝模作樣的,非要挑琴棋書畫,到頭來還不是喜歡那些魅惑勾人的?”
說著就自己捂嘴笑起來,又好一番茶水招呼,臨走時笑道:“二位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