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胤禛穿著我送的那件黑色暗金滾邊的單袍,就坐在靠窗的椅子裏,沒有如往日那般端坐著,而是斜靠在椅背上,習慣於挺立的身子,仿佛坍塌了一般,瘦削的身影顯得說不出的落寞和蕭索,他的眼睛仿似沒有聚焦一般地看著窗外的某一點,裏麵有絕望,有憤恨,還有幾分認識他至今從未出現過的茫然和無助。瞥見是我,他忽然別過頭,閉上眼睛,可我還是看到了那一滴他來不及收回的水珠,沿著眼角落下。
“胤禛……”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不可抑製的顫抖,走近他,想伸手撫去他掉下的那滴淚珠,卻現舉起的手怎麽也伸不過去,一張紙就飄落在他腳下。我不知道,滿滿一張紙,我怎麽就一眼看到那一行字,字字驚心皇阿瑪將心諾指給了八哥……我想握住自己顫抖的手指,卻現怎麽都握不成拳,手臂仿佛也不受控製般地縮不回來。好不容易,努力地彎下腰,想撿起那張紙看個仔細,可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而那張紙卻有千斤般重。一滴,兩滴,三滴……不停地滴落在紙上,聽著那‘啪,啪,啪’的聲音,我才意識到我哭了。
還是那雙有著好看修長手指的手,好像還似當初為我體貼的夾菜的手出現在眼前,接住了我那開始成串往下掉的淚珠,然後撫上我的臉,非常非常慎重地,認真地將我的眼淚一滴一滴拭去。然後,我望進那雙眼裏,還是一如我剛進來時看到的那樣,沒有焦距,籠罩著一片灰色,卻充滿了濃重的悲傷和恨意,無助和茫然。好像為我擦眼淚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而他的思緒還沉浸在某個連我都觸摸不到的地方。
為什麽,為什麽,前世是找不到真心愛我的人,所以我也不敢付出真心,可現在,我跨越了三百年的時光,找到了真愛,找到了一輩子想攜手渡過的人,為什麽又會成這樣?我不甘,我不甘啊……
“心諾,你知道嗎?他們是我的皇阿瑪,我的親額娘,我的親弟弟,可你說,他們為什麽這麽對我呢?上次你怪我沒有直接向皇阿瑪應承下來,後來我回去就和額娘說了,問她可不可以去和皇阿瑪提指婚的事,她……她答應了……嗬嗬……答應了,居然是給你指婚,指給八弟……她是我的親額娘啊……”胤禛的聲音很輕很輕,完全不似以往那般,明明人就在眼前,可這聲音卻仿佛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的,不象真實的。
終是這趟指婚,帶給我和胤禛同樣的痛,他還要承擔來自他親額娘和阿瑪的帶給他的傷害,他怎能受得了啊……為他痛,為自己痛,為我們看不見的未來痛,隻能緊緊地抱著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抱著他,而他,圍在我腰間的手,緊地他自己的指關節都泛白,緊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隱隱生疼,也許隻有身體的痛,才不會讓我們心裏的痛,生生將我們擊垮。
我知道,這時候我們誰都不能垮,一個垮下了,另一個想必是絕不會再有力氣去掙什麽。我們就好像飄在海中的一條小船和槳,船離了槳,隻能隨波逐流;槳離了船,不過是一段廢棄的浮木。可是,誰能告訴我,我們該怎麽辦?忽然覺得全身冰冷,隻能緊緊地抱住對麵同樣的冰冷,來彼此取暖,抑住那不斷洶湧而上的絕望。
原來大約月前,才七歲的十四阿哥,如往常般纏他的九哥,十哥去了,卻聽到九阿哥和八阿哥正在討論指婚的事。
……
“八哥,我額娘說了,那事兒不一定成呢。她和皇阿瑪提了,但好像富察將軍有意將心諾格格許給四哥。聽說皇阿瑪也問了四哥,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最後也沒許下來,額娘讓我不要亂摻和,說我年紀小了點,皇阿瑪多半不會允我這邊。其實,八哥,要我說,你不是正好差不多到指婚年紀了嗎,你要是想拉攏富察將軍,不如將心諾格格討過來,做八福晉呢。”胤禟舒服地靠著椅子,看著正在作畫的八阿哥胤禩。
“富察將軍和皇阿瑪感情極好,心諾格格又深得皇阿瑪和太皇太後喜愛,你也知道,我額娘是包衣出身,份位不高,怕是皇阿瑪不會應允的。索大人想讓皇阿瑪將心諾格格指給太子當側妃,皇阿瑪也都沒允呢。”八阿哥一邊說,手裏也沒有停下來,不一會兒,一朵朵梅花躍然紙上。
“我就不知道那個丫頭有什麽好,咱們這些兄弟中,論長相,論才情,誰能及得過八哥,心諾格格許給八哥也不虧了她。”十阿哥在旁邊哼哼了起來。
……
結果十四阿哥回到他額娘的寢宮後就問德妃,那個心諾格格是不是上回四哥讓額娘幫著去向皇阿瑪討的那個?又說那丫頭到底怎麽好,怎麽那麽好看的九哥也想要了去,太子也想要,那般儒雅的八哥還自認配不上……一番話將個德妃問得臉色由晴到多雲,再到陰。可年幼的他哪裏知道,除了胤禛是真心想討了我做福晉,其餘個都是衝著我阿瑪手裏的四分之一兵權去的呢。
我不知道德妃是將我視作了紅顏禍水,堅決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娶我,以免自毀前程,還是如她後來在某個春日午後和宜妃聊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