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鋒啊相對

92針鋒啊相對

“這是什麽?”

“回屋再看,二哥抱著這麽多東西呢,你們趕緊過去吧。”

正說著,就聽見碼頭方向傳來哭喊聲,幾個人扭頭看去,見有兩三個人影從遠處而來。

鄧知仁立即道,“咱們先過去吧。”又叮囑平羽,“你關好門。”

去了梁氏的房間把東西放下,鄧知仁囑咐了兩句,抱了自己的被褥就去了溫華原本住的那間艙房。

溫華打開那隻小包袱,裏麵是她熟悉的紙包,散發著飴糖的香甜味兒,她麵上一喜,飛快的打開紙包,哈——一看這糖的形狀就知道是她最愛吃的“福記”飴糖,因為“福記”的飴糖裏麵是加了碎果脯的,所以比別的都貴,但是因為十分好吃,所以溫華總是讓人幫她捎上一斤半斤的放在家裏慢慢吃。

她笑嘻嘻的把糖分給了梁氏和滴珠,“平羽這小子還挺有心的嘛!知道咱們愛吃這個!咦?這是什麽?”她抓起糖包,卻發現底下還藏著一封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她立刻變了臉色,怔在那裏……

“是誰的信?”梁氏見她拿著信封一動不動的盯了半天,便隨口問了一句。

“啊?”她回過神,尷尬的笑了笑,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快速的看了一遍,暗自鬆了口氣,“是白期知和朝益哥的信,說他們不能來送咱們了,挺遺憾的,覺得有些對不住。”

梁氏歎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平羽離開縣學的時候,幾個要好的同窗為他辦了踐行宴,教諭並沒有多管,縣學裏其他的先生們見教諭都不管,便也都沒有幹涉。宋氏一家離開鄧家村到達絳縣的時候正是縣學上課的日子,白潤和朝益都沒有請到假,便沒能去送行,隻得托人把東西捎給了平羽,其中一包正是給溫華的。

溫華在船上一向睡得早,因此天黑下來沒一會兒就困了,她把自己的被褥鋪好,幫著滴珠把一隻箱子抬下來擺上,又看著她手腳利索的把她自己的被褥鋪在上麵——和滴珠相處了這些日子,有一件事最令她驚奇,就是滴珠每晚睡覺之前會把床鋪鋪的平平整整的,第二天醒來時床鋪依然平平整整,除了中間和枕頭略有些凹陷之外,別的地方絲毫不亂——哪裏像她,一晚上睡下來,被子都不知道翻了幾個滾兒了。

粥兒和餅兒睜著眼睛醒得炯炯的,見屋裏多了兩個人,興奮的手舞足蹈,卻不見有人和他們玩,便不樂意了,哇哇叫起來,梁氏一個人顧不過來,溫華隻好幫她哄著,手上玩具的玩具吸引不了他們,她便從鏡奩裏拿出一條水紅色的絲帶,剛在兩兄弟眼前晃了晃,他們立刻就不叫了,眼珠跟著不斷擺動的絲帶轉。見狀,溫華又拿出了帶了鈴鐺的銀手釧,繡了彩圖的帕子,鈍頭的梳子……直逗得哥兒倆手腳亂蹬,咯咯直笑。

梁氏唯恐他們鬧得厲害走了困,便笑道,“好啦——你剛才不就困了麽?別逗他們了,一會兒他們若是走了困,咱們這一晚上都不要想再睡了。”

既然梁氏這麽說了,溫華雖然在興頭上,也隻得罷手,戀戀不舍的把東西都收了起來。

兩兄弟卻不幹了,依依呀呀叫著,梁氏無法,隻得將帕子和木梳留下讓他們抓著玩,小家夥們漸漸安靜下來,梁氏輕聲說道,“你們睡吧,留一盞燈就行。他們白天睡足了,晚上精神著呢,若是想等他們睡著了再睡,除非你不想睡了。”

溫華剛躺下,牆那邊就傳來了一陣哭聲和女人的訓斥聲,她皺了皺眉,“嫂子,隔壁這是哪家?”說完她突然想起,梁氏的這間房間正好和那對賣唱夫妻的房間背對著,一個門對著左舷,一個門對著右舷,中間隻有一層不太厚的木板,想必這聲音就是從他們那邊傳來的。

梁氏也聽到了,她起身輕輕敲了敲與之相連的板壁,過了一會,便隻聽到那邊低低的哭泣聲了。

第二天一早,溫華和滴珠起來收拾好被褥,等梁氏將粥兒和餅兒包好,便將房門打開了些許,清新的泛著一點點河腥的空氣灌了進來,溫華坐在床前的凳子上讓滴珠給自己梳頭,她不像梁氏那樣手巧,可以自己梳出各式的發髻,她唯一會梳的就是丫鬟頭和盤辮這種不太有技術含量的發式,而且每次還要依靠許多的發帶和頭繩。滴珠則不然,溫華相信她必是受過訓練的,因為她不僅會梳各種小巧可愛的少女的發式,連已婚婦人的發式和老年人的也都會梳。

這兩年自己的頭發漸漸多了起來,一隻手都抓不住,長度也長到了腰間,不像從前那樣隻能紮兩個小球球了,這些天和滴珠在一起,每天她都幫自己梳出不同的發式來,總是讓人驚喜連連。

“好了。姑娘看看吧?”說著,滴珠從鏡奩裏又捧出一麵銅鏡舉在溫華的身後。

溫華左右看看,覺得很是滿意,拿出一對小米珠串成的花型簪在發髻上比了比,滴珠立刻幫她簪在了合適的位置上。

姑嫂二人收拾利索,便和鄧知仁一起抱著粥兒和餅兒去宋氏的房間。

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身後一聲尖叫,一個小個子撞開溫華和梁氏就往前衝,鄧知仁一手抱著粥兒,另一手趕緊扶住抱著餅兒的妻子,溫華身後就是滴珠,滴珠機靈,一把拽住了溫華,讓她不至於摔在地上。

中間讓開一條道,那對賣唱的夫妻從後麵趕了上來,男子行動迅速,幾個邁步便伸手勾住了那小身影,將之提了起來。

溫華驚魂未定,至此才看出剛才的小個子是個長得極漂亮的女娃娃,七八歲的模樣,她慘白著臉,在那男子手裏不住的渾身發抖。

溫華心裏憐惜,就說了一句,“你別這樣,你嚇到她了!”

不想那男子卻瞥了她一眼,有些隨意地對鄧知仁道,“對不住,這剛買來的丫鬟不聽話,讓您受驚了。”

鄧知仁皺著眉,一雙銳目極快的打量了一番,不經意似的說了一句,“若是買來的,不是該好好愛惜麽?”

那女子臉色一變,看到自家丈夫神色鎮定,便又把話咽了回去。

那男子仿佛沒聽到一般,把那孩子交到了妻子手上,朝鄧知仁一拱手便轉身離開了。

鄧知仁盯了他一眼,不再說話,領著一行人向宋氏所在的房間走去。

溫華有些不安,她想去看看那小姑娘,然而又知道那夫妻倆不是好惹的,自己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

“姑娘……要晚了……”滴珠小聲的提醒她。

溫華轉頭看向鄧知仁,卻見他已經領著人繼續往前走了,隻好放棄了去看那孩子的想法,邁著步子緊趕緊的跟了上去。

那男子在前麵走著,他妻子在後麵挾著女娃娃跟著,走到自己所住的房間門前的時候,他們卻沒有進去,那男子謹慎地左右看了看,一把抓過那嚇得發抖的孩子,舉起來懸空在舷外,孩子腳下就是河水。

“竟然還敢逃?膽子不小哇!看看下麵——再敢不老實,就把你丟下去喂王八!”

那孩子的臉色更白了,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男子,隨即一股尿騷味傳來,她那條藍布褲很快就從褲襠開始洇濕。

那男子皺眉低聲罵了一句,把那孩子丟在甲板上,叫那婦人,“給她收拾收拾!”

婦人瞪了他一眼,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揪著孩子的耳朵,把她拽到房間裏去了。

不過半刻鍾的工夫,裏麵便傳來一聲尖叫,“當家的!你快進來!”

男子閃進屋裏,婦人正要往孩子臉上抽去,被他一把抓住,“你幹什麽?當心破了相!”

“那也是她該的,這根本就是個男孩兒!”

“什麽?”男子呆了,然而很快反應過來,掀起孩子的衣襟一看,便變了顏色,一巴掌把孩子掀翻在地。

男子還要揍人,卻被婦人攔住了,“仔細打壞了,反正是留不得了,不如賣了?”

那男子隻得放下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氣呼呼的坐下,“怎麽賣?人牙子?那個可是賣不得什麽好價錢。”

婦人斜瞥了孩子一眼,“人牙子?咱們何必費那個事?直接在船上找個人賣了就是了,將來有事也找不上咱們。”

“他又不能說話……”男子有些猶豫。

“放心——我自有辦法——附耳過來——”婦人和男子嘀嘀咕咕了半天,男子終於舒緩了神色,笑道,“還是你有辦法!”

在宋氏這兒吃完了早飯,鄧知仁帶著平羽下船采買了,溫華見梁氏沒有回去的意思,便也留了下來,宋氏抱著餅兒,梁氏抱著粥兒,隻有元元,現在正是調皮的時候,吃完了飯便不耐煩再待在床上,掙紮著下了地跑來跑去,溫華跟在元元的身邊,不時的逗逗她,倒也有趣。

過了一會兒,可是覺得無聊了,元元扯著溫華的手指著門表示要出去,宋氏趕緊攔住了,“別讓她亂跑,這兒可比不得旱地,要想出去跑也得等到了京城再說!”

溫華脆聲應了,便幹脆將房門掩起,不讓元元看到外麵,又拿出一根紅頭繩——元元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紅繩在溫華的手裏不斷變換著花樣,時大時小,時緊時密,元元漸漸看得入神。

宋氏努努嘴,朝自己的兒媳笑道,“這個丫頭呀,雖然有些過於活潑了,好在也不是靜不下來。”

幾個人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麵有女人的聲音在問,“老太太在麽?”

宋氏一怔,瑤珠已經輕步走出門去,十分有禮的問道,“這位嫂子,不知道找我們太太是什麽事?”

那婦人一臉笑容,拉過身後打扮的漂亮精致的“女孩兒”,“這是我們剛買的一個丫鬟,偏巧家裏突然來了急信,要我們盡早回去,別的都還好說,唯有她——”婦人指了指孩子,“實在是不好辦——我們便想著找個好人家托付了,也不枉與她相識一場。這位姐姐,勞您給家大人通稟一聲,小婦人在此謝過了!”

好話自然人人愛聽,瑤珠道了聲,“你等著,我幫你問問。”便轉身回屋把那婦人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聽得宋氏直皺眉,瑤珠一說完,她就問道,“是個什麽樣的人?”

瑤珠就把來人的樣子簡單描述了一遍。

溫華心裏詫異,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但也沒有多說,隻乖乖的坐在一旁。

那婦人進到屋裏,先是極其熱情的行了禮,接著便將自己要說的話聲淚俱下的說了一通,“……這孩子是個可憐的,我們夫妻也是見她不能說話才動了惻隱之心,隻是不知為何她就是不願意和我們一起走,何況帶著她我們也實在是沒辦法走快……太太您要是願意發個善心,就把她留在身邊當個使喚丫頭吧!”

她說的熱鬧,宋氏卻不為所動,隻道,“我們這一路上舟車勞頓,對這孩子恐怕照顧不周,再說她既然不願意走,想必也是有緣故的。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那婦人最終還是沒有達成目的,溫華有些擔憂的看著那個孩子離去的背影,待瑤珠關上門,她偎在宋氏低低的叫了聲娘,“那個孩子真的不能說話麽?”

宋氏搖搖頭,“誰知道呢?……這女人一看就是個來路不正的,瑤珠,以後不許她進來。”

瑤珠趕緊低低的應了一聲“是”,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了。

然而那孩子的模樣始終在溫華心裏閃現,她從宋氏的房間一出來,就帶著滴珠去了秦掌櫃住的地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我看那孩子挺可憐的,咱們要是能幫,就盡量幫幫吧,到了那樣的人手裏,總歸是沒什麽好結果……”

秦掌櫃點點頭,又問了些別的,比如那兩夫妻是哪裏口音,是做什麽的,那孩子什麽時候上的船,模樣怎樣等等,問完了,他想了一會兒,“買來做個灑掃的丫鬟,行不行?按說依著規矩,這樣的孩子是不許貼身伺候您的。”

“都行,你看著辦吧。”能夠把那孩子弄出來,溫華就已經很慶幸了,哪裏還管他怎麽安排?

秦掌櫃的辦事效率很快,下午他就把那孩子弄來了,隻是那孩子明顯受了驚嚇,再加上他一直不肯說話,船上恰好有一位老大夫,秦掌櫃便請老大夫幫著看了看,大夫說喉嚨沒有問題,應該是不敢說話才一直閉口不言。老大夫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這孩子是剛被買來的男孩兒——雖是男孩兒,卻穿著女裝,其中必有蹊蹺,本來依著他的性子是什麽也不會說的,然而他此次是回鄉養老的,再沒了那麽多的忌諱,同時他也明白紙包不住火,孩子的真實性別早晚會被發現,到時候……於是便將秦掌櫃拉到一邊,低聲將孩子的事說了個清楚明白。

秦掌櫃詫異之餘不忘謝過大夫,“虧得有您指點,本來是打算讓他去我們姑娘身邊做個粗使丫頭,若真是……”他想到這裏,頓時覺得好似一盆涼水澆下,連忙作揖道,“多謝老先生提醒!”

秦池回來就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溫華,溫華越聽越覺得稀奇,然而這孩子如今不願意說話,倒也問不出什麽來,再說也不能總讓他穿著一身女裝示人,她當日便找平羽要了一身他穿舊了的衣裳棉襖,拿到自己屋裏改了一番,再讓滴珠給秦管家送去。

當天晚上因為是在一處小碼頭停靠,那對夫妻便沒有離開,直到第二天才離了船。待他們走後,那男孩兒被安排到了平羽的房間和他一起住,眾人問過他的名字,他卻茫然的搖頭,於是隻好給他重新起了個名字,因為當時恰好陽光燦爛,便起名叫明晝,隨著秦掌櫃的姓,叫秦明晝。平日裏平羽就丟給他一本啟蒙的三字經——因為他有一次發現這孩子能看得懂,便指著上麵的字交給他讀,果然試了幾遍之後就漸漸能發聲了,溫華知道以後也來了興趣,每天定下時間來教這孩子說話,待將近京城的時候,他已經能夠簡單的說些單詞和短句了,比如“吃飯了”、“真好”、“你來”等等。

日近京城,天氣越來越冷了,加上又是在船上,沒有什麽取暖的設施,於是隻好把被褥加厚,平日裏能不出門便不出門,好不容易弄來了一簍炭,溫華把所有能找到的手爐都找了出來,差不多一人一個,不夠的便趁著停船的時機去附近村鎮上買來,好歹到達京城禦水碼頭的時候沒有人生病。

他們早在離京城還有五天路程的時候就從碼頭附近的驛站裏發信去鄧知信家裏報信,告訴他這一路一來甚是平安,不必掛念,另外將來還有幾天的路程,他們所乘坐的船是哪裏的,有什麽特征等等,都一一講明。

不愧是天子腳下的碼頭,真可用車水馬龍來形容,他們中午便到達此處了,但是直到晚上才終於泊進船位。

鄧知仁帶著平羽通過別家的船先上了岸,然而等了一下午的時間都沒有等到大哥家裏派來的人,天將黑時船主告訴客人們可以下船了,他們等得焦急,才不得不雇車去了客棧。

找了幾家客棧,他們找到了合適的住處,這裏是平安客棧中的一處小院子,有兩間已經住了人,一間住得是兩個跑貨的商人,另一間則住的祖孫三人,溫華他們一來,這小院子裏頓時就滿員了。

雞飛狗跳的收拾了一番,溫華終於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隻是還是有些暈暈的,走路直搖晃。

一夜睡得香甜暫且不提,碼頭上的一處酒館裏,一名醉酒的客人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口裏嘟囔著什麽,店小二和掌櫃商量了一會兒,最終叫了兩個人把他送到了隔壁的客棧裏。

鄧知仁和秦池商量好了,決定第二天早晨進城,眾人都沒有貪睡懶覺,第二日都早早的起來了,忙活到天色大亮,才簡單的吃了早飯,隨即便結了店錢上路了。

這一行人雖然是攜家帶口來到京城,對京城卻並不陌生,鄧知仁從前走鏢的時候來過兩三次,秦池因為行商的關係也曾經多次來往於京城,平羽又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氏,雖然因為年齡小而不常出門,可是大致的地理分布還是清楚的。

他們行了半個上午,終於來到了京西的萬字營附近,因為鄧知信在信裏曾經仔細的描述過自家宅子的模樣,因此倒也不太難找,加上這附近住的多是軍戶,仔細打聽之下,便找到了幾位同是祖籍晉州的人家,在他們的指引下,終於在晌午的時候找到了鄧知信家的宅子。

鄧知信的妻子張氏正在家裏等得不耐煩,丈夫突然被派了差遣,說要出去十多天才能回來,她這個兒媳從來沒見過自家婆婆,此時卻要獨自接待,心下焦急,便憑添了幾分煩惱。

待得知婆婆和小叔一行人已經到了家門前時已是半晌午了,她驚訝之餘仔細的問了情形,才知道來人中並沒有她早一天派出去迎接的李二,她素來在家中說一不二,此時卻有不在掌握中的事情在她眼前發生,不由大怒,叫了李二媳婦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才帶著人迎了出去。

溫華陪著宋氏在車廂裏候了兩柱香的工夫,才見大哥家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身著綾羅的年輕婦人在仆從的簇擁下迤邐行來,那婦人麵上略帶了些淩厲,她周圍的仆從也都擯氣吞聲不敢抬頭。

這是什麽意思?

溫華眯著眼睛,心裏隱隱有些不舒服。

無人來接船也就罷了,偏偏讓他們在門口等了那麽久才出來迎接,可是又哪有這樣迎接的?一身的煞氣猶如仇人見麵一般!

看來不是個好相與的……溫華心裏湧起一絲不妙的感覺,覺得這個大嫂似乎和自己、和鄧家人都不是一路人。

梁氏看見一個比她年紀略大了幾歲的婦人在仆從的簇擁下走了出來,連忙把兩個孩子交給瑤珠和滴珠照看,自己整了整鬢角,下得車來站在了鄧知仁的身後。

張氏看見一對年輕的夫婦站在略微靠前的位置上,便明白這必是小叔和弟妹,因此她便直接問道,“可是小叔和弟妹?一路辛苦了,你哥哥臨時被上司派了差遣,因此未能在家,我昨兒一早就派了人去碼頭守著,不知可曾見到?”

他們何曾在碼頭見到接他們的人?鄧知仁壓下心中的不滿,仍是笑得一團和氣,“確實是沒見著,興許是人多錯過了吧……娘還在車裏,一路上也累了,不如請她先進屋歇息?”

張氏這才恍然大悟般的輕擊手掌,“你看我這糊塗的!聽到你們到了,高興的連禮數都忘記了!娘在哪裏?這一路想必是十分辛苦的。”

這樣虛偽的笑容真是少見,溫華心裏暗自警惕,她看了一眼宋氏,發現她神色嚴肅,一點也沒有平時的隨意,心下不由一緊,越發的擔憂起來,低低叫了聲,“娘——”

宋氏感覺到溫華的情緒變化,她輕輕拍了拍摟著她胳膊的小手,低語道,“沒事兒,別擔心。”

張氏在梁氏的引領下來到了宋氏坐的車前,先是親昵的叫了聲“娘”,隨後道,“是兒媳來的遲了,還請娘寬宏大量,不要跟兒媳計較。”

這話說得真是夠硬氣!宋氏掀起車簾,看著她笑了,“是老大媳婦吧?這可是頭一回見著呢。”說罷她看看眼前黑漆的大門,又左右瞧了瞧,指著東邊臨近的一處宅子問道,“那就是信兒給我買的宅子吧?”

張氏麵上一僵,突然意識到對方來者不善,可自己一時又摸不清對方的底細,便陪笑道,“娘說的是。這馬上就中午了,還是先進屋歇息吧?”

宋氏瞥了她一眼,指著眼前的這棟宅子,“聽說這是你的陪嫁?”

這話不能不答,張氏心裏火起,卻仍是堆起了笑容,隻是話語裏帶了些許傲氣,“也算不得陪嫁——隻是用嫁妝錢買的罷了。”

宋氏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哦……既然這樣,我還是住隔壁去吧。”她招手把鄧知仁喊來,吩咐他,“咱們去那棟宅子住下,那是你大哥買給我的。”

鄧知仁知道如今的情形騎虎難下,若是遵循了娘親的吩咐,就等於和大嫂結了怨,若是駁了娘親……就是落了娘親的麵子,他正躊躇著,就聽身後妻子勸道,“娘,粥兒和餅兒醒了,鬧呢……”

宋氏麵上淡淡的,道,“那還不趕緊去開門?”說著,從腰上解下一串鑰匙遞給鄧知仁,“去開門,咱們住那邊。”

鄧知仁無奈的看了張氏一眼,接過鑰匙。

宋氏道,“老大媳婦,這些事就不麻煩你了。走吧。”

張氏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眼睜睜的看著與宋氏同來的幾輛大車跟著掉頭而去,在隔壁院子的門前停下——她跺腳怒聲道,“都給我回去!”

張氏家裏的仆役見女主人發怒,連忙跟在她的身後極快的關上了大門。

溫華放下車窗下的簾子,滿麵憂慮,望著宋氏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宋氏麵無表情的看了前方,直到溫華惴惴不安的喊了她一聲,她才開口道,“下車吧。”

眼前院落的大門被打開了,溫華扶著宋氏下了馬車,宋氏從梁氏手裏接過粥兒,和抱著餅兒的梁氏一起走進了這座精致的小院,平羽抱著好奇張望的元元跟在後麵,溫華想著平羽已經抱她累了一上午了,要接過來替他抱一會兒,元元卻不願意,一扭頭趴在平羽的肩膀上,不理會她,溫華好氣又好笑,朝她做了個鬼臉,緊趕幾步挨到了宋氏的身邊。

這個院落顯然剛被裝飾一新,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油漆味兒,牆頭和屋簷上沒有亂草,各處的門窗都是新漆的,牆上也重新粉刷了,粉白粉白的,清新可愛,隻是由於季節的緣故地上堆滿了落葉,然而金黃的樹葉卻顯出了幾分暖意。

鄧知仁和秦池帶著幾個人把正房堂屋先清理了出來,將箱籠等物整齊的擺在裏麵的一個小隔間裏。

粥兒和餅兒這時候都醒了,因為被吵醒了便鬧起困來,怎麽哄都不行,梁氏有些不安的望向婆婆,見她麵上並無異狀,才放下心。

溫華讓瑤珠留在屋裏伺候宋氏,要帶著滴珠去找尋水井和廚房,平羽便將元元交給瑤珠,也跟著溫華出來了。

他們在後院的菜地旁找到了廚房和水井,水井尚好,看得出來用得十分愛惜,廚房的門隻用了一根麻繩拴住,溫華解開繩子推開門,見廚房裏一大一小兩個灶頭,鍋是新的,一隻大水缸也是新的,上麵加了木蓋,房間一角有一隻蒙了細紗的新菜廚,裏麵是兩套餐具,一套纏枝蓮的,一套五福捧壽的,櫥櫃一角倚著一把生了鏽的斧子,還有兩隻水桶,隻是廚房裏沒有柴火——她歎了口氣,看來中午的飯菜必是來不及做了。

出來看看菜地,地裏的菜都長瘋了,多數已經老到隻能留種子——不過這樣也好,來年不必再到處尋菜種。

溫華在園子裏到處看著,這廂平羽已經挽了袖子準備把水桶洗出來好盛水,她跑過來拉著他就走,順便還叫上了滴珠,“這些活兒不著急,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完,咱們先想法子把午飯解決了。”

他們先去宋氏那裏,平羽把後院廚房的情形說了,“廚房那邊得慢慢收拾了,今天晚上能弄完就算是快的,再說還得整理各人的住處,我們想午飯不如將就將就,去外麵買些吃的,大家吃飽了也有氣力幹活兒。”

宋氏本來因為今天的事而暗自難過,這時見兒女們都懂事,倒也寬慰不少,取了銀錢讓平羽揣好,又囑咐他們要早去早回。

因為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麽事,所以雇來的車夫們並沒有全打發走,留下了一個本分老實的,與他講定了三天的工錢,溫華他們不知道要去哪裏買飯,便一路走走停停打聽著,不僅打聽到賣吃的地方,還打聽到附近有個集市,今日正是趕集的日子,這會兒過去興許還沒散集。

既然有集市,兩人便決定去看看,畢竟家裏有些東西還需要置辦。

這是典型的鄉間住戶的集市,擺在交通便利的路邊,有些是紮了棚子,有些則幹脆擺在露天,隻是隱隱約約能夠看見集市中間還有幾棟房子,這裏通常選擇以物易物,當然銀子和銅錢同樣好使,但溫華考慮到銀子實在是太紮眼了,便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銅錢都掏了出來交給平羽,一會兒要買什麽東西便都由他付錢。

他們把騾車留在了集市邊上,車夫留在那裏看守著。

三個人走在集市上,漸漸發現這裏並不隻賣糧食、蔬菜、草編籃子席子等農產品,這裏還有一些貨郎在擺攤兒,甚至還有一座磨坊、一家鐵鋪以及一家雜貨店,溫華還看到一些顯然不像是農民的男女在集市裏東瞧西看,她略想了想,便明白了,附近便是軍營,許多低級軍官的家就在附近,這裏的集市能熱鬧起來便也不稀奇了。

在集市裏走了一圈,想好要買的東西,又觀察了幾個看上去極會砍價的婦人,他們便也像模像樣的問起價錢來了……

日近午時,他們滿載而歸,半車的糧食菜蔬,藤編的籃子一大兩小,簸籮四個,大張的席子六張(賣席子的老漢親自給他們把席子捆好裝上車,隨後就收拾了東西回家去了),還訂了一百斤棉花,和賣棉花的人說好了送貨上門。

路過村中鄰居們說的那家小飯莊,平羽進去買了一大包袱的饅頭和半籃子切好的熟肉,挑了些看上去還不錯的醬菜,又訂了些熱菜,讓他們做好了一會兒送過去。

回到家裏,幾個人覺得又累又餓,溫華吩咐滴珠先給車夫去弄些吃的,便和平羽一起去堂屋見宋氏,屋裏靜悄悄的,兩人把買來的東西簡單做了一番交代,便央求宋氏下令趕緊開飯,他們都快餓暈了——

宋氏摟著困得迷糊的元元,壓低了聲音,“那就開飯吧,有空的人先吃,別忘了叫你們二哥和秦掌櫃,瑤珠燒了熱水,別淨吃幹糧不喝水,當心上火。”

“知道啦!”溫華聽到可以吃飯,頓時來了精神,衝去已經打掃幹淨的西廂房,吃的東西都擺在了這裏,她拿起一個饅頭掰開,裏麵夾進去幾片肉,又塞了些醬菜,放到一旁的幹淨盤子裏,如此又做了十多個,便吩咐瑤珠道,“餘下的這些分出一半來裝到盤子裏,給二哥他們送去——小爐子升上火了麽?筐裏有雞蛋,還有油鹽醬醋,衝半鍋雞蛋茶,一人盛上一碗,別太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