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鄧家村

5安居鄧家村

鄧五爺七十多了,眼不花耳不聾,精神得很,農忙的時候還跟著下地幫忙,此時他正坐在堂屋聽著兩個重孫背書,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眯著眼睛很是享受,手裏還搭著一根小竹竿。

兩個孩子一個叫朝英,一個叫朝益,朝益先背的早已背完了,朝英卻背的有些磕磕巴巴,背錯了便不免要被鄧五爺手裏的小竹竿敲兩下,朝益雖然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眼睛卻時不時的向外看兩眼,瞧見自家門口進來兩個人,便忍不住了,“太爺爺,咱家來人了。”

鄧五爺睜開眼睛,瞧見是村東頭鄧青泉的遺孀宋氏,不由露出笑容,“青泉家的,怎麽今兒過來了?你二哥前兒還說起在縣城遇上你家仁哥兒了呢。”

“好些日子沒來看看五叔五嬸了,今兒得了空,正好有壇好酒,拿來孝敬五叔。”

宋氏給鄧五爺行了禮,將酒奉上,又把用紙包著的炒花生塞到朝英朝益哥兒倆手裏,鄧五爺自然推辭了一番,小哥倆等著鄧五爺讓他們道了謝才坐在一旁吃起來。

溫華看著這哥倆認認真真的剝著花生,不禁輕輕一笑,朝英見她衝自己一笑,頓時低下頭去,朝益卻衝她做了個鬼臉兒。

鄧五奶奶聽見動靜也出來了,看了溫華兩眼,笑道,“青泉家的來了,呦,這是誰家的丫頭?長得真俊!”

宋氏又趕緊帶著溫華給鄧五奶奶施了禮,“這是我娘家堂嫂送來的,說是給我做個伴兒,名字叫溫華。這孩子可憐,爹娘早早的沒了,親戚又養不活她,隻好找個人家托付了。”

鄧五奶奶聽了,又看了溫華幾眼,歎道,“真是命苦的。不過你能有個伴兒也好,知信、知仁都不在家,你一個人總歸是有顧不到的地方。”

宋氏笑著點點頭,隨即拉著溫華上前,“溫華,這是五爺爺、五奶奶。”

溫華上前學著宋氏的樣子道了個萬福,“五爺爺好,五奶奶好。”

鄧五爺將溫華上下打量了一番,“不錯,青泉家的,這閨女不錯,好好養著吧。”

宋氏道,“五叔,這孩子在我這兒雖享不了福,卻也不必在外麵受那些苦,隻是既然在我家住下了,一應的事體還是得辦齊全了,省的以後麻煩,”說著,頓了一頓,又道,“我想盡早給她辦了入籍文書,可我一個婦道人家,知仁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所以……想請五叔給幫個忙。”

鄧五爺捋捋胡子,沉吟道,“這倒不是什麽事兒……隻是你這會兒要辦需多交半兩銀子的差費,黃冊十年一查,我記得上回查黃冊的時候正趕上朝益滿月,估摸著今年過了農忙便又要查,你且等等,到時候我給你報上去就是,一份銀子也不用多花。”

宋氏趕緊道謝,“那就有勞五叔了,為我家的事總是麻煩您……”

鄧五爺哈哈一笑,“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麽!信哥兒在外謀前程,常年回不得家,仁哥兒也是知道上進的,等將來兩個都回來了,你也就熬出頭了。”

宋氏苦笑,“一個個都要掙前程,我隻盼他們能平安就好。”歎了口氣,又問道,“五嬸的手腕子怎麽樣了?還像前一陣兒那麽疼麽?”

如此這般敘了會兒話,溫華始終安安靜靜的站在宋氏的身邊,從幾人的對話中獲取信息。

看來這鄧五爺是村裏的頭麵人物,他家人口不少,兒子六個,女兒三個,都嫁到了外村,十多個孫子孫女,他家的地多,因此不僅自己種了糧食,還將種不了的地租給了地少的人家,而宋氏家裏的田地也不少,大約三十多畝,因她家缺少勞力,就都租給了別人,自己每年收些租子過活。

古時田地的產量都不高,一石是一百二十斤,每畝地能有一石半的收獲就算好的了,宋氏定下的租子不算高,每年繳完各項捐稅,餘下的也不過是一家三口的口糧,好在兩個兒子都不在家,這樣多出來的口糧還能換些銀錢,可是現今世道糧價賤,也換不了多少錢,日子自然過的緊巴巴的,好在宋氏能幹,家裏吃的用的都不曾短少。

鄧五奶奶看了看日頭,站起身來,“青泉家的,今兒留下吃吧,朝英他爹昨天打了隻兔子回來,正好今天燉肉吃。”

宋氏笑著婉拒了,“五叔五嬸,時候不早了,你們就別忙活了,家裏還有一堆活兒,我這就回去了。”

宋氏帶著溫華向家裏走去,路上遇見幾個洗衣回來的婦人,聊了一會兒,便都知道溫華是宋氏娘家送來的孩子,估計用不了兩天,全村都能知道宋氏家裏有了溫華這麽個丫頭。

回到家中,溫華將被褥拿出來曬上,又進了廚房將早晨的綠豆粥添了些水,把菜廚裏最後兩個窩頭拿出來餾在鍋裏,洗幹淨宋氏摘下的青菜,抓了一把幹木耳用溫水泡上,便來到宋氏身邊。

宋氏正在堂屋門口用石碾子碾著麥子,一邊碾一邊用小笤帚掃著碾碎的顆粒。

“宋嬸,我來試試吧!”溫華看著覺得很有意思,不禁躍躍欲試。

宋氏卻催她回廚房,“燒火的時候不能離開灶頭,等熄了火再過來!”

“哦,”溫華隻好回去,繼續蹲在那裏盯著爐灶,控製著火候。

等飯菜都燒好了,溫華把飯菜都端上桌,來到宋氏身旁,看見還有一些麥子沒弄完,“宋嬸,飯菜好了,先吃了再碾吧。”

宋嬸應了一聲,收拾了碾好的麵粉,拿旁邊的油布將石碾蓋上,起身拍拍身上,解下圍裙,“吃完了飯給我幫忙吧~”

“好——”溫華一聽立刻興奮了,她還沒碾過麵粉呢。

……

推了沒多久,溫華就推不動了,宋嬸瞧著她直樂,把她趕到一邊去,“照你這樣兒,天黑了也幹不完,你還是給我去篩麵吧。”

溫華甩甩胳膊,聽話的在旁邊篩起麵粉來。

這麥子碾出來並不都是細如粉的,總還有些小顆粒和麩子,溫華要做的就是用羅篩把這些東西篩出來,集到一起,反複的碾,反複的篩,麵粉就是這樣碾出來的,當然,最後篩下的那些雜質也不會扔掉,加上菜葉和豆渣,就可以喂雞了,家裏的那幾隻小母雞每天都能貢獻雞蛋,正是此物的功勞。

碾好了麥子,宋氏又端出一簸箕高粱和一簸箕黃豆,準備繼續幹,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溫華,說道,“你去打盆水,把廂房收拾出來。”

溫華這才想起今天晚上開始就要在廂房睡了,她趕緊去廚房打了水,按照宋氏的指點找到抹布浸在水裏端著去了廂房,廂房的門緊閉,用一根繩子拴著,溫華解開繩子,推開門,這是一種幽暗的許久沒有人住過的味道,屋裏的陳設很簡單,西牆壘了炕,東牆有一個櫃子,櫃子旁邊是一架紡車,而紡車的旁邊、正對著門的地方有一台織機,屋裏到處落滿了灰塵。

她進了屋,先爬上炕推開了窗戶,屋子裏頓時明亮了許多,擰了抹布把屋裏各處擦了三遍,櫃門也打開了,這裏麵尤其擦的幹淨,又將門和窗大開著,午後的陽光照射進來,陰冷逐漸被驅走。

她拍拍身上,走到宋氏麵前,“嬸,有要洗的衣服麽?我一塊兒去洗了。”

宋嬸道,“明兒再洗吧,今兒洗了也來不及晾幹了。屋裏都收拾完了?”

她點點頭,“都擦幹淨了,等被褥收起來就可以鋪上了。”

看著宋嬸將豆子和高粱摻在一起碾碎了,不由好奇起來,“嬸,為什麽要把豆子和高粱一起弄?”

宋嬸道:“煮熟了以後豆子粘、高粱散,摻在一起就正好了,這兩頓你不都是吃的這個?”

“哦——這樣啊。嬸,累不?我來推一會吧?”溫華挽起了袖子,仍然躍躍欲試。

宋嬸笑笑,手上卻不停,“這個可比剛才的還要費力氣,你可轉不動,得了,你還是歇會吧。”

溫華便將屋裏的一張竹製的靠背椅搬了出來,放在宋嬸的身邊,坐在上麵看著石碾子一圈圈的轉動,白花花的麵粉鋪展在碾盤上,宋氏花白的頭發梳得十分整齊,一根造反的都沒有,襯得她越發精神了,院子裏的樹木已長出新葉,雖還不至於綠色成蔭,卻充滿了勃勃生機,溫華漸漸安下心來,合上雙目,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感覺好似隻眯了一會兒,溫華迷迷糊糊的隻覺得鼻子癢癢得很,抬手揉了幾下,沒一會兒又癢了起來,她睜開眼睛,卻是鄧五爺家的朝益彎著腰站在她眼前笑得狡黠,她四處看了看,院子裏已不見宋氏的身影。

朝益又把手裏的草葉探到了她鼻子上掃了兩下,“你叫溫華?那你姓什麽?”

溫華瞪了他一眼,朝屋裏喊了一聲,“嬸兒,家裏來人了。”

宋氏從房裏出來,看見是朝益,便招呼著,“學堂下課了?朝英呢?溫華,去給你朝益哥倒碗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