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鄧家村

3初到鄧家村

田間的路很窄,僅容兩人並行,若是想抄近路,便隻能在田埂上走,有的地方很滑,更是得小心翼翼,溫華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年輕男人牽著一頭毛驢從前方經過,驢背上的年輕婦人的懷裏抱著繈褓,臉上滿是愉悅的笑容。

溫華呆呆地看了他們許久,直到那一家人走遠才緩過神來。剛才看到那個繈褓,她就想起了再也見不到的家人和孩子,眼淚便忍不住了,她蹲在地上,臉埋在掌心,無聲的痛哭著,過了好久才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連眼前的小路都變得扭曲了……遠遠的聽到有人呼喝的聲音,她仰起頭,看見田地裏稀疏的人影,勉強止住了淚意,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

好不容易尋摸到了村口的水井,她已是滿頭大汗,本想跟打水的人討些水喝,此時卻連半個人影都瞧不見,她人又瘦小,隻能勉強摸到井旁的轆轤,想要靠她自己打上水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試了兩次,都沒能轉動轆轤,她有些灰心的垂首坐在井旁,歇了一小會兒,喉嚨仍然幹渴的難受,看著那一個個陌生的大門,她心裏愈加膽怯,也愈加茫然。

暗暗地給自己鼓了半天的勁兒,她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向村中走去。

內有惡犬的,不能去;房屋破爛的,不能去;宅院太新的,不能去。

院子要幹幹淨淨,房屋半新不舊,要有女主人,這樣的才行。即便是要飯,也得有幾分眼力啊——她有些自嘲的想。

當她慢騰騰的在村子尋摸著,幾乎快要從村子的一頭走到另一頭時,終於找到了一家合適的。

院子幹幹淨淨,土坯茅草頂的房屋半新不舊,滿院子種了不少樹,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正坐在院子裏繡花。

“大嬸,”她靠在大門的門框上,朝著那婦人喊了一聲,聲音透著疲憊,見那婦人抬起頭來,她連忙擠出笑臉,“大嬸,能討碗水喝麽?”

那婦人抬起頭看著門口的她,麵露詫異,站起身,“你等等,我去給你拿,”說罷,放下手中的繡活轉身進了屋裏,很快的,她左手裏端著一碗水,右手拿著半個窩頭出來了。

將碗遞到溫華的手中,她接過來,竟是熱的!

她趕緊道了謝,低下頭,小心的啜飲了半碗熱水,接過婦人遞過來的半個窩頭,便坐在門檻上低頭大口吃了起來,窩頭是粗麵的,又硬又揦嗓子,可她這會兒真是餓極了,覺得這窩頭雖然有點兒幹有點兒硬,卻分外香甜。

婦人從屋裏取了手巾給她擦了額角的血跡,又上了創藥。

她看著婦人長著老繭的雙手,心口仿佛被人攥了一把似的,眼眶有些潮,又道了聲謝。

那婦人見她這樣,便又給了她半個窩頭,將小杌子搬到了門口,“你慢慢吃,別急,”又拿著自己的繡活坐在了溫華身旁的石墩上,一邊繡花,一邊詢問她的來曆。

溫華剛才那半個窩頭吃下去,已減輕了些腹饑,這會兒便小口小口的吃起來。她仗著這個身體的年齡幼小,不怕別人懷疑她說謊,便十句裏摻了一兩句假話,隻道自己父母雙亡,親戚占了家財,又把她扔了出來,如今已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走到哪裏算哪裏。

她一邊回答那婦人的問話,一邊也在想方設法的去套問婦人的事情。原來這婦人早孀,隻有兩個兒子,一個在軍中效力,常年回不了家,另一個則在縣城鏢局做事,兩三個月才能回來一次。這個村子的人都是姓鄧,因此村名也就叫了鄧家村。婦人年紀五十出頭,因在村中輩份高,又多年守寡,因此鄉鄰對她極為照顧,一些砍柴挑水的活計時常有人幫忙。

溫華本就因為自己目前太過弱小而憂慮不已,自己這個樣子在外麵行走的話必定會困難重重,而接過婦人遞給她的那碗熱茶和那半個窩頭的時候,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決定——留下來。所以她故意放慢了吃喝的速度,向婦人介紹自己的同時也不斷地打探對方的情形。

她將碗還給婦人,朝她感激的笑笑,“大嬸,你真是好人!”

那婦人麵容恬淡,微微一笑,“誰都有支持不住的時候。你一個孩子想去哪裏呢?”

“我也不知道……”溫華露出茫然的神色,突然,她起身朝著婦人跪了下來,麵色急切,“大嬸,你雇傭我吧!我會洗衣做飯,還會撿柴火!大嬸你幫幫我吧!”

那婦人似是沒想到溫華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看著眼前小小的人兒,一時怔住了,隨後有些為難的說道,“不是不想幫你,可我這也隻是勉強糊口而已,實是雇不起人。”

溫華一聽,心知這事兒成了一半了,連忙道,“我不要錢,大嬸,隻要能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再說我也能幹活,我一定不會白吃你家飯的!”

那婦人怔怔瞧了她許久,歎了口氣,道,“你進屋來吧,我給你打水洗洗臉。”

溫華放下心來,眼眶立時就紅了,她拿袖子擦擦眼睛,跟著那婦人進了院子,“謝謝大嬸,我自己打水就成。”

那婦人打了半盆水,又從櫃子裏翻出一塊一尺長寬的土布,看上去像是從舊衣服上裁下來的,她把土布放進水盆浸濕又擰幹,遞給溫華,“以後就用它擦臉洗澡,小姑娘要懂幹淨,守規矩,懂不懂?”

溫華連忙點頭,自己把布巾放在水裏搓了兩把,又把手和胳膊擦淨。

那婦人從屋子裏出來,懷裏抱著兩三件衣服,看著溫華手腳利索地端著水盆把洗臉水倒在了院子西南角的菜圃裏,“你剛才說你叫溫華是吧?我娘家姓宋,你以後就叫我宋嬸,一會兒燒些水,你洗個澡。”說著,將手中的衣服搭在了院子裏的晾衣繩上。

溫華瞥了兩眼,一件上衣,一條褲子,看大小應該是小孩子的衣服,還有一個好似是……肚兜?

宋氏見溫華直往晾衣繩上看,“那是仁哥兒小時候的衣裳,大小正適合你穿,一會兒洗了澡你就換上。”

溫華心裏暖暖的,低聲應下,進了廚房看了一圈,有灶有鍋有柴,好在還有麗娘的記憶,雖有些生疏,到底很快把火升上了,“宋嬸,還是用剛才的木盆麽?”

宋氏倒笑了,“用那個?你能坐進去麽?”說著,從牆角拖出一個浴桶,大小剛好坐下一個成年人。

溫華嘿嘿一笑,低頭繼續燒火。

宋氏看了一會兒,說道,“用稻草引火是沒錯,可灶膛裏的柴火不能塞得太滿。”

溫華聽了,連忙把灶膛裏填的滿滿的柴火又抽出兩三根,過了一會兒,火勢果然大了許多,不像剛才那般燒不起來。

火勢逐漸旺了起來,溫華打量著周圍,這廚房很大,和她小時候去姥姥家看到的廚房相仿,靠著門口有一個由幾塊方石圍起來的下水池,池子一側開了條小水溝,一直聯通到外麵的菜圃裏,估計是廚房用的廢水從這裏倒下去,流到菜圃裏澆地。

與下水池同一側的是個大灶台,一大一小兩口鍋,溫華現在用的就是挨著牆角的大鍋,鍋口直徑約三尺,看來這是專門燒洗澡水的,旁邊的是一口小一點兒的鍋,直徑也有近兩尺。

灶台的對麵是一大一小兩口水缸,小水缸的高度恰恰到她胸前,裏麵的水已經用掉一半了,而大水缸則需要溫華踮起腳來才勉強能看見裏麵打滿的清水。門後是幾塊青磚和木板壘起來的台子,上麵整齊的碼放著粗細不等的柴火和一些稻草,那個浴桶原本就是放在柴火垛和水缸之間。

浴桶的顏色暗淡,看得出來應該已經用了很多年了。眼看鍋裏的水就要開了,溫華拿著水瓢盛了些熱水將浴桶內側燙了一遍,又拿清水衝了一遍,才從水缸裏打了些水倒進去,預備一會兒兌熱水。鍋裏的水有些少了,她便又添了些。

宋氏一手抱著剛才晾在外麵的衣裳,一手抓著一把葉子進來,先把衣裳放在了一旁的柴火垛上,又取過石臼把葉子放在裏麵搗碎了。

“宋嬸,這是什麽?”溫華好奇的看著石臼裏麵綠黢黢的東西。

“土槿葉子,給你洗頭用的。去,搬個凳子,再把剛才那個木盆拿來。”宋氏說著,將小水缸裏的水添滿了。

溫華“哎”了一聲應下了,立刻跑到剛才洗臉的屋子裏搬了凳子和木盆過來。

宋氏幫著她洗了頭,拿著篦子將頭發細細的篦了四五遍才罷手,又幫她把澡盆裏的熱水打好,“以後天氣熱了,洗澡要勤。這一次我幫著你,以後這些都要自己來,知道不?”

溫華捧著仍在滴水的長發,連連點頭,“我知道了,宋嬸,剩下的我自己能行。”

“行,你洗吧,一會兒洗好了就換上那身幹淨衣裳。”宋氏搬了木盆便出去了,順手為她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