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羊倌平羽

26新羊倌平羽

“我說,我叫王鳳。三橫一豎王,鳳凰的鳳。”

見他這麽鄭重的介紹自己的名字,她點點頭,“哦……那你快洗吧。洗完了喊我一聲,嬸子要找你說話。”

王鳳一聽,立刻把她叫住了,“唉!等等,她不是你……”他看了看她,小心地問道,“她不是你娘?這裏不是你家?”

溫華笑了,“這裏怎麽不是我家?我爹娘都不在了,嬸子疼我,讓我跟著她住。”她見王鳳若有所失,安慰道,“你別怕,嬸子是極好的,不然也不會把你救回來了。你趕緊洗吧,一會兒做飯還得用廚房呢。”說罷扭頭出去了。

關了的門突然又被推開了,嚇得王鳳拽緊了褲帶,“幹嘛!”

“呃——最後一句話!”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指指門口的下水池,“一會兒洗完了把剩下的水倒到這裏麵。”說完飛快的關上門離開了。

溫華坐在宋氏身邊繡花,時不時讓宋氏幫她看一看顏色和針法,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了兩刻鍾。

“咚咚!”外麵響起敲門的聲音。

宋氏放下手中的梭子,離開織機,坐到了炕上,“王鳳?進來吧。”

少年撩開簾子進來了,頭發濕漉漉亂糟糟的披在肩上,衣服穿得倒是很整齊。

溫華早在之前照顧他的時候就發現這孩子五官長得很好,墨眉如劍,雙目似刀,鼻梁挺直,唯有嘴唇線條柔和,發跡和鬢角的形狀也十分漂亮,隻是氣色不行,皮膚雖白,卻白裏透著青,仿佛營養不良似的,下巴也有些尖削,若是養一養,可能會好一些。

宋氏示意溫華給他搬個小杌子,可他卻沒有坐下,反而對著宋氏一揖到底,“多謝大嬸和這位妹妹的救命之恩,將來王鳳必定銜環結草,不敢忘恩!”

宋氏傾身扶起他,“救了就是救了,我倒也不指望你報答。隻是你這麽小的孩子,打算去哪裏呢?怎麽會被人追趕?”

“我……”王鳳遲疑著半晌沒有言語,低垂著腦袋握緊了手。

宋氏看了他一會兒,見他仍不作聲,不由歎息道,“不好說就不說了吧,不管你要去哪裏,孤身一人到底不方便,我可以托人去鏢行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送你去,隻要去官府提前備個案,倒也不怕護送的人在路上對你心存不良。”

那王鳳聽到“官府”二字,遲疑了一下,隨即他看看溫華,似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我是投奔舅舅來的,可是他們早就搬走了,後來又遇到哪些抓我的人,我隻好逃了,逃了好幾天才到這裏……我沒地方去了……”

宋氏想起那些人的衣著打扮和行事,並不像是什麽匪寇,問道,“我看那些人都穿一樣的衣服,不是官兵也不像匪寇,你到底是什麽人?既然想讓我們幫忙,為什麽不說實話呢?”

王鳳一臉為難的看著她。

宋氏道,“我們孤兒寡母能對你做什麽呢?既然把你帶回來了,總不會害你。”

溫華把前前後後的事情串起來想了一遍,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她坐直了身體,“你……是從家裏逃出來的?那些人是來帶你回去的?”

宋氏捕捉到了王鳳眼中未來得及掩飾的驚慌,皺了皺眉,“真是從家裏跑出來的?——溫華你去把地保找來,就說這兒拾到一個孩子,他家人正在附近找尋呢。”

“別別!”王鳳大急,一把拽住了溫華的胳膊,向著宋氏跪下,急聲道,“求你們了!別把我交給他們!”

溫華嚇了一跳,想要掙脫他,卻被他抱得死死的,掙也掙不開,隻得好言相勸,“你把我鬆開呀,我不去就是了,你起來,有話好說。”

宋氏幫著溫華把他扶起來,拿帕子給他擦擦眼淚,“你且說說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家是哪裏的?”

王鳳抹了抹臉,定定神,“我家在京城南郊,去年冬天的時候父親病了,一直到過年也不見好,有幾次我趁著別人不注意溜到父親的院子裏去看他,父親一直說讓我來晉州找舅舅,後來父親去世,家裏亂糟糟的,我趁著那時候誰也顧不上我就逃出來了……”

“那些追你的是要把你帶回去吧?為什麽不跟他們走?”

他麵上顯出屈辱的痛苦神色,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他們要把我關起來……母親說家裏的產業都是留給大哥和小弟的,說父親的遺願是要讓我去南方的莊子上……我說父親一直讓我去找舅舅,她說我撒謊,就把我關起來了,可我沒撒謊!……後來蓮香撬了窗戶把我放了,我才逃了出來……”

一室寂然。

又是爭家產……溫華苦澀的一笑,心裏酸酸的,看向王鳳的眼神就多了三分憐惜,她悄悄拽了拽宋氏的袖子,麵上露出哀求的神色。

宋氏攬住她的手,又問王鳳,“你母親不是你生母麽?那你舅舅是誰?大嬸可以托人去幫你打聽打聽。”

王鳳搖搖頭,“我沒見過她,父親說我三歲的時候她就去世了,我舅舅姓方,是陽城趙營的人。我去找了,可他家鄰居說他們被人追債,已經搬走三四年了,不知道去了哪裏,如今連宅子都是別人的了,我沒有地方去,又遇見了京裏派來抓我的人,本來我想著回去肯定要受罰,我是私自跑出來的,受罰也是難免,可聽到兩個抓我的人議論說,母親已經對外說我毀了父親的遺物,要用族規處置我,我才又趁著他們喝醉酒逃了出來……”

“族規?”溫華被這兩個字嚇了一跳,聽起來似乎很嚴重,她想問問他什麽樣的“族規”能讓他嚇成這樣,卻被宋氏開口打斷了,“那你有什麽打算呢?”

“我……我不知道……家裏有個堂叔就是因為逆了家裏的尊長,後來一直被關到死……反正家是肯定回不去了……”王鳳心中恐懼又茫然,想起回去的話說不定也要被關到死,他抱住自己的胳膊,打了個寒戰。

宋氏考慮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家裏如今隻有我母女二人,她兩個哥哥都在外做事,難得回來一趟,如今家裏缺一個羊倌,你要是願意幫著放放羊,就留下吧,管吃管住。如今那些人在附近找不到你又沒有你離開的行蹤,肯定還要再盤桓幾日,你先在我家裏藏些日子,趁著這段時間考慮一下。溫華,你給他找把梳子梳梳頭吧。”

溫華從自己的鏡奩抽屜裏拿了梳子,看他呆呆的愣在那裏,覺得他傻乎乎的又十分可憐,推一推他,“你的頭繩呢?”

王鳳還有些茫然。

“你的頭繩呢?”溫華又問了一遍。

他反應過來,神色激動的朝著宋氏再次一揖到底,“多謝大嬸收留,我願意做羊倌,隻是……”他有些為難,隨即抬起頭,一臉嚴肅,“我不會放羊。”

“撲哧!”溫華笑了,宋氏也彎起了嘴角,“倒是個實誠孩子!……不會也沒關係,隻要你能吃苦,有什麽學不會的呢?”

溫華把他按坐在小杌子上,“你先別想這麽多了,梳好了頭,你把自己的東西先歸置一下。過一會兒朝英哥和朝益哥該來了,你就先從喂羊開始吧。對了,你多大了?”

“呃……十歲。”他覺得自己好似還在夢中。

“呀,那比我大兩歲呢,不知道你和朝益哥哪個大……”

溫華突然想起一事,“哎?王鳳,你有字麽?”

他剛想搖頭,隻覺鬢角一疼,“沒有呢,一般要等進學或及冠以後才有字。”

“那你給自己取個字吧,”她從鏡奩裏又取了一根新頭繩,把發髻緊緊的固定住,拿過鏡子來給他看,“怎麽樣?手藝還行吧?——取了字,以後我們就都不叫你的大名了,省的傳出去被你家裏的人知道,又要把你抓回去了……”

“溫華!”宋氏給了她一個不甚讚同的眼神,製止她繼續說下去,“取字應該由師長賜予,哪能隨隨便便的取一個?”隨即對王鳳坦言道,“你最近不要出去,把身體養好了再說吧,被別人聽到你的名字,難免不會傳出去。”

他眼眶紅紅的,搖了搖頭,“還是另外起個名吧,就叫……就叫……平羽,以後我就叫平羽。”

傍晚的時候朝英朝益回來了,朝英扛著柴火,朝英背著草,見到平羽文質彬彬的跟他們打招呼,先是愣了一下,瞧見宋氏端著碗從廚房裏出來,他倆把身上的東西卸下,不掩好奇的把平羽從頭打量到腳,“嬸子!這小子是誰啊?”

平羽見他倆能背起這麽重的東西,自己卻提也提不動,不由有些沮喪,宋氏在一旁笑著摸摸他的腦袋,跟朝英朝益兩人介紹說平羽是知仁朋友的弟弟,因為家人都亡故了,知仁感念人家的情誼,所以把他接回家裏照顧,以後就住在鄧家村了,讓朝英和朝益多多照顧他。

溫華聽了,不由暗自嘀咕,這王鳳——哦,現在要叫平羽,在宋氏的口中和自己的經曆是一樣的,都是家人亡故無人照料所以才被送來的,唯一不同的——她是由宋氏親戚介紹來的,而平羽則是知仁朋友的弟弟。別人聽到如此相似的經曆,不會懷疑麽?不會說閑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