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禪一味
茶禪一味
四大皆空,坐片刻不分你我;兩頭是路,吃一盞各走東西。
書很快背完,老師微笑點頭,剛要說話,顧惟雍站起來:“老師,你既然是要檢查這炭……這穆非的程度,就當全麵考核。這章雖說背得還不錯,不過是運氣好,提前學過了。”
哦,我說這老師怎麽一上來就要我背書呢,原來不動聲色之間就已檢測起來了。
這會兒再看這位清瘦的老師,才發現他笑容雖謙和,可眼神卻慧而深。
“依你說要怎麽考查呢?”
這老師微笑著,邊說邊狀似無意地看了看容珩。
“……”
聽不到顧惟雍的回答。
抬眼看去,原來這小子的眼睛已長在了容珩的身上,震驚、猶豫、不甘、狼狽……七情上臉,十分漂亮的臉幾乎沒扭曲起來。
容珩感受不到般端坐著看書。極出色的五官被南窗下的陽光映照著,冷峻淡去,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溫柔氣息。
我在心底微微搖頭,氣質清冷的人,果然溫柔不得;這冷不丁地溫柔起來,效果實在太驚人。
不得不承認,此時的容珩極富吸引力,難怪顧小子雪白的臉悄悄轉了紅。
安靜的講堂更安靜到十分。
容珩這時卻放下了書,一手輕輕支起下巴,微側過頭靜靜地凝望著我,滿眼的笑,笑意似乎自心底漾開去,又溢出來。
教室都柔和明亮了三分。
我愣著傻看了他半天,突然驚醒,替他著急起來。
這笨家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有什麽用?
我示意他去看顧惟雍。
這樣的容珩,十個顧惟雍怕也不是他對手。
哼,孔雀?
轉眼就可以叫他化為依人小鳥……啊不,依人大……那什麽的。
一時竟想不到合適的詞,我抱歉地朝容珩笑笑。
容珩笑意漸收,清冷的聲音低低響起,似在自言自語:“……小笨蛋。”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被他說得百轉千回溫柔無限,語氣中更別有一番無怨無悔的味道。
我向後猛退過去,呯地一聲撞翻了身後的書桌。
剛才這聲音,這聲音……?
盯著容珩,我渾身忽冷忽熱:“你……你……”
“怎麽了穆非?哪兒不舒服了?”
他眼露關切之色,聲音淡淡涼涼,十分悅耳動聽。
我鬆口氣,避開他伸過來的手,抹了下臉,居然驚出一頭細汗。
倚著牆我頹然而坐,伏在桌上閉了眼睛。
原來潛意識裏是如此緊張。
真是出息了,簡非。
就是這會兒他在這兒,又如何?你究竟在怕什麽?
淚意卻浮了上來,刹那間隻覺得萬分委屈卻又不知這委屈從何而來。
沉重壓抑彷徨,我滿心苦澀。
“……穆非?”
眼底的酸澀被我逼回去,一絲不剩;我坐正了,朝容珩倉促笑笑。
“沒什麽,突然頭昏。”
他卻受了重擊般,瞬間臉色一白,看我半晌,靜靜轉過去,拾起桌上的書,指節蒼白如雪。
很多人都在看著我們;那顧惟雍看向容珩的目光由不解到沉思,轉而露出幾分恍然,隻聽他哈地一笑,神態忽然就十分驕傲起來。
前麵張淼不知何時已轉了過來,目光在我與容珩身上流連,一臉於思。
最後他看向我,微皺了眉頭。
我在他這樣的目光下驚醒,頓時想起自己此時的身份。
本是容珩心照不宣的同盟,哪知因為我一時失神,反而令他更加難堪。
看著身側的他,我歉意橫生,抓了他的手臂低聲說:“對不起。”
他一顫,慢慢看向我,歎息般耳語:“不是你的錯,小非。是我自己的問題。”
“不,容珩。剛才是我不好,我聽錯了聲音……不是,是突然想起……,也不是,是……”
他突然微笑起來。
我住了口,十分懊惱。
想了想,重抓了他的衣袖小聲解釋:“容珩,你明白的,對不對?你是我在這兒的第一位朋友,……唉,我這人向來冒失,但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
容珩低笑:“好好好,全是你的錯。我全明白,嗯?”
聲音裏居然全是輕憐薄哄的味道,眼裏的溫柔淹得死人。
我一怔,呆看了他幾秒,省悟過來。
果然,顧惟雍的驕傲不見了,漂亮的臉上陰雲密布。
容珩卻一手抵了額角,深深吸進一口氣,又極輕極慢地呼出來。
“諸位,可否把注意力集中到講堂上?”
老師的話打破了學舍內怪異的安靜,輕笑聲中,大家重新坐正了。
我猛然省悟自己此時所在,不禁大為尷尬。
抬頭看看四周,隻見顧惟雍兀自站在那兒看著容珩,神情十分複雜。
偏偏容珩把他直接當成了透明,來了個徹徹底底的視而不見。
如果容珩存心要顧惟雍難堪的話,我想他的目的已經完全達到;顧惟雍拂開同桌拉他坐下來的手,慘白著臉狠盯了容珩一眼後,目光牢牢地集中到了我身上。
他突然笑起來,笑得我仿佛草芥般不值一提。一身火紅的錦袍襯著他血色褪盡的臉,明豔不再,多了幾分傲慢與陰鬱。
“穆非,既然你有膽進這個班,那肯定是有膽接受我們考問了?”不能我回答,他轉向講壇,“老師,年考將近,大家的功課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我看,今天這一個時辰的經史討論不如改成對穆非的考查。題由我們出,老師你做仲裁,如何?”
什麽意思?考什麽?
我微皺了皺眉頭,看向容珩,容珩沒看我,雍容站起:“老師,我可不可以和穆非先離開這兒?”
儀態十分斯文優雅,語氣也十分恭謹,可話中的意思誰也無法忽略。
那就是眼前這行為太無聊、幼稚了,純粹是浪費時間。
顧惟雍顯然十分聰明,他聽懂了,於是他紅了眼睛:“容珩,你以為你找了這麽個炭頭來就能讓我重新回到你身邊?……”
“夠了。”
這低低冷冷的一聲,讓顧惟雍一驚,愣在了當場。
容珩微帶不解地看著顧惟雍:“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神情中,是真真切切的疑惑;聲音裏沒有絲毫火氣,沒有受盡冷落的傷懷鬱悶,什麽也沒有,純粹是因為不明白,所以才有此一問。
顧惟雍嘴張了合,合了張,硬是吐不出一個字。
室內諸子大多微笑地看著顧惟雍,笑裏很有些同情之意;
隻有張淼,突然“哈哈”一笑,隻見他目光全在手中的書上,仿佛正讀到佳妙處,於是心癢難安下,忍不住讚歎連連:“好好好!”
我卻有些難過。
來學舍的路上,他的沉痛與寂寞我曾清清楚楚地看到過,想不到此刻他掩飾得這樣好。
也是,如此驕傲的人,哪肯在眾人麵前流露出傷心模樣?
容珩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麽,他注視著我,笑得淡淡冷冷:“小非,收起你那毫無必要的同情心。我如果對你好,那是因為我想這麽做,與任何別的因素無關,你最好給我記住了。”
說得真不含糊,可我聽著卻糊塗;看著他眼中的執著與認真,我直發呆。
這一切,到底哪是真,哪是假?
我頭疼起來。
阿玉派我到這書院裏來,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何到現在什麽旨意也沒有?
這書院的課堂我也算大開了眼界,居然可以為了私事擾亂授講秩序到這份上?這就是所謂的學風自由開放?
那一直微笑地坐著的老師終於又開了口:“年試在即,想必諸位心中既緊張又興奮吧?偶爾來些有趣的事調節調節是可以的,但凡事不可過了。行了,關於穆非功課的事,我們以後……”
“老師,不可壞了書院兩百多年來的規矩。我們在座二十人都是經過層層考試才進來的,這穆非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夠格,就留下;不夠格,請他走路。”
這一次說話的是顧惟雍的同桌。
顧惟雍看我一眼,眼神中充滿挑釁:“穆非,你敢答應嗎?”
諸子紛紛看過來。
學舍內一種隱而不露的激動情緒開始漲潮般越聚越高。
不過卻無人說話,隻是看著我,看著容珩。
“……穆非,你意下如何?”
老師已站起來,他那略帶了遲疑的問話中,分明有一種隱約的同情、有一種不希望過於令我難堪的慈仁。
“顧惟雍,你別太過分,穆非才來,總得讓他有一個適應的時間吧?”
“張淼,你不會是看上了容……你這麽一再幫腔,意欲何為?”
他二人劍拔弩張。
容珩卻一派平靜,仿佛周圍一切與他無關。
想想確實是這樣。
我這麽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充其量隻是一個強行進入他獨處空間的同桌、一個他用來刺激某人的同謀而已。
可看著此時專注於書的他,我為什麽卻如此分明地感到了這家夥心中的愉悅?
那種終於可以打破沉悶寂寥的生活、有些好玩的事可做、好玩的人可看的愉悅。
不知是否受了他的感染,突如其來的,我玩心大起。
十年書齋生活,與同齡人相處的時間真是少之又少,現在置身於他們當中,我的精神開始鬆弛,如果我任性一回,是不是更好玩?
“穆非!你看容……看任何人都沒用,你究竟敢不敢答應?不敢,就請離開這裏。”
顧惟雍一臉的興奮難耐。
看著他,我惡作劇心起。
這小子心思直接,有什麽說什麽,實在很有趣。
於是,我的猶豫惶恐掙紮甚至懇求全被他看到了。
他越來越高興,漂亮的眼睛斜視著我,薄薄的唇卻微微下撇,神情是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要多張狂就有多張狂。
同學中卻有人對我生了憐憫之意,站起來說:“老師,張淼的話也有道理,就讓穆非適應適應再說……”
我立馬接口:“是啊顧惟雍,能不能寬限幾天,待我稍稍熟悉一下……?”
說得真是底氣不足、心虛膽怯到十分。
容珩看我一眼,眼裏滿是笑意。
“不行!”
顧惟雍站起來大叫著阻止。
老師咳一聲,看向我:“穆非,……你怎麽說?”
我不再逗顧小子,微笑道:“穆非自然不能壞了書院的規矩。書院功課容珩給我介紹過,這樣吧,典章史籍、時論政論、騎射、數藝、茶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除了騎射外,隨便你們考,如何?”
除了容珩,室內的人全傻了似的看著我。
從他們的眼中看過去,我八成是瘋了。
“你說什麽?穆非,你知不知道這樣說的結果?你怎麽能……唉!”
張淼最先反應過來,急得紅頭赤臉。
顧惟雍大笑:“你們見過這麽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嗎?瞧他這寒磣相,一定以為我們南山書院是他那窮鄉僻壤裏的私學吧。”
講堂內開始議論紛紛,看向我的眼神複雜了起來。
“行,我們今天就來看看你如何施展你驚人的才華了。老師,他既然說了隨便怎麽考,幹脆就一一考核吧。我們也正好向這位不世出的天才學習學習。”
顧惟雍的同桌笑著建議。
立刻有人反對:“不行,一一考核耗時太長,動用的老師太多。”
“那依你說,怎麽考?”
……
七嘴八唇,爭論不下。
講堂內炸開了鍋。
“諸位學友,不如這樣吧,除了騎射,我們把書院內所授的功課名稱寫下來,製成簽,穆非抽到哪支就考哪科,我們請相關老師來參與考核,行不行?”
最後是老師開了口,他平和的笑容濃了很多,滿臉的興味。
張淼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看容珩,又恨恨地看我一眼,轉過身去。
大家想想,同意了。
在一片喧鬧聲中,簽製好了,並且放進了一隻陶罐內,捧到了講壇上。
“請吧,穆非!”這會兒顧惟雍別提多彬彬有禮了。
我走上前去隨便抽了一張遞給老師,室內寂靜無聲,整個空間好像充氣過量的汽球,稍加一點外力,就會爆了。
我不禁笑出聲。
看來書院生活也蠻沉悶,我的到來別有娛樂大眾的作用。
容珩又支起了下巴凝望著我,靜靜的笑意,映著明亮的陽光,奇異地生動。
我再次恍惚。
這種清冷外表之下的欣悅,在誰的身上看到過?
“……”
“……?”
好半天才依稀覺得老師在說話,可他說的什麽?
“哈穆非,傻了?這可怨不得人。茶?你能喝過什麽茶?茶道老師就要到了,我們向你學習的機會也快到了,真是令人期待啊。”
顧惟雍興高采烈。
聽他話音,我才知道自己抽到了茶道,那麽剛才老師對我說的大概就是簽中內容了。
思索中,有僮仆模樣的陸續走進。一張烏木淨幾擺上了講壇,各種壇壇罐罐分列其上;一隻炭爐放在門外。最後,一位瘦高長者走進,雪髯青袍,纖塵不染;神情散朗,望之頗有林下之風。
他端坐於淨幾後,靜靜掃視室內後,最後看向我,約略占了點頭:“定然是你了。老夫謝清玄。”
我心底暗讚其人風儀,微笑著上前恭謹施禮:“學生穆非見過謝先生。”
他嗯一聲,看也不看我,低聲說:“過來。抽中的是茶道?你對茶了解多少?”
我想了想,問:“先生打算如何考查穆非?”
他指了指淨幾上的物事:“這兒有茶葉數種,優劣不同;有淨水數壇,來源不同;爐上有壺,待會兒老夫會以不同的水、不同的水溫,沏上不同品質的茶,你一一品嚐,選出好壞。你先考過這關,我們再談茶道。”
講堂中無人說話,他們的目光全集中在我們身上。
謝清玄靜靜地看著我,等我的回答。
我略一沉吟,微笑道:“不如就讓穆非就地取材,沏一壺茶,求教於先生,先生意下如何?”
謝清玄點點頭:“如此也好,”說罷站起來,“你就坐在這兒吧。”
他徐步走至窗下,負手站定。
我朝他一躬,自門外取進炭爐,放於門邊。
打開各個盛水的壇子,分別用小杯取出細嚐後,揀定一外形最樸拙的陶罐,把裏麵的水盡數倒入壺中;將存放茶葉的器皿打開,一一細研,選出茶葉;挑出一套茶杯,紫砂,內著白色,十分潔淨;最後從存放炭的木格中選出木炭,引火,放進炭爐,待炭火紅卷輕舔爐口,將砂壺置於其上。
室內十分安靜,他們全在看著我作為。
我取過一隻最精美的水壇,站起來對謝清玄說:“先生,穆非能否用此水清潔一下雙手?”
謝清玄微笑點點頭。
“故弄什麽玄虛?就他這篷門窮酸會泡什麽茶?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進來時剛好聽到顧惟雍的嗤笑聲。
這人怎麽如此淺薄、不知進退?
我在淨幾後坐定,靜看著他,忍不住沉聲說:“顧惟雍,隻有自身修為不夠的人,才會以貶低他人為樂趣。世族蓬門,於學問一途,何分貴賤?於向學之心,何來尊卑?囿於門戶,自高身份,是很容易固步自封的。你既身於南山書院,為何沒學會書院中辦學思想的兼容並蓄的雅量?書院中既已開設政論時論課程,你何以卻不明白朝廷革除世襲弊端、廣開取仕之路、接納萬千篷門小戶的決心?”
“你!”顧惟雍漲紅著臉瞪著我,卻“你”不下去。
“好!”張淼笑著一撫掌,“看不出來啊小……穆非,說得好。”
我微笑道:“獨學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今番穆非如有幸通過考核,還望諸位同好不吝賜教。”
張淼哈哈一笑:“行,我張淼第一個‘賜教’,下午我教你射箭,好不好?”
我笑道:“求之不得。”
容珩注視著窗外,神情淡遠。
講壇上兩位老師微笑著靜看眼前一切,並不說話。
我想了想,對謝清玄說:“先生,庭中鬆露晨流,梅風徐引;窗外青山相對,白雲舒卷;景致清心宜人,不如穆非演練一曲古琴,坐待水開,如何?”
謝清玄一聽,身上孤高味淡去,嗬嗬笑道:“老夫生平至愛,茶與琴。”
說著吩咐僮兒取了琴來。
我自琴案旁坐下,對講堂中諸人解釋:“穆非以茶道備考,暫先以一曲《茶禪一味》求教於方家。”
他們笑起來:“想不到還有人主動要求加試的。”
我一笑,靜坐片刻,坐中更無人出聲,隻聽見爐上茶聲幽微,似靜夜遠聽溪聲潮音。
晨光流溢,室內光線柔和清潤。
一曲既成。
良久謝清玄輕歎:“好一個茶禪一味,聞之忘言。空靈玄妙,如深山獨坐,石磬聲中,茶的幽香似清風輕卷入鼻端,閑和寧靜,塵心如洗啊。”
我一笑,此時爐上水正好已初沸。取下,洗杯,溫杯,投茶;待水溫降,潤茶,衝水。
小小的紫砂杯,正好二十隻。
我恭敬地端起其中一隻,送給謝清玄,微笑道:“先生請——”
謝清玄接過,一看二聞三品味,緩緩點頭:“剛才看你挑茶、水、炭,就知你精於茶道。這湯色清碧澄淨;茶芽舒展似綠霧初散;至於茶味,嗯,配上眼前疏簾淨幾,古琴遺韻,伴著清風梅氛,的是清醇悠遠,難以言傳啊。清玄很久沒有喝到這樣的好茶了。嗬嗬,茶道,什麽是茶道,不知在座各位真正明白了沒有?”
謝清玄指著幾上紫砂杯中茶:“這些——?”
“人說茶,獨品得神;對品得趣;眾品得慧。穆非想借先生的器具,請諸位同門喝杯茶,共同切磋交流。”
謝清玄笑得雪白的胡子微顫:“好個獨品對品眾品;想不到清玄今日得此一樂。”他轉對大家,“大家上前各取一杯,眾品吧。”
他們似乎早就盼著這一句,謝清玄話音一落,即紛紛上前,性子急的,站在幾旁就開始喝起來;顧惟雍看我一眼,上前端起杯子,慢慢品啜,訝異之下,眼神漸漸陰鬱。
我端了一杯,走到位上遞給容珩:“以後我就正式與你同學了,你得多多提醒。”
他微笑著接過去,深深地注視著我,一小口一小口,極慢極慢。
這家夥,怎麽喝茶呢?
我伸手一推他:“喂,你這是在喝茶,還是在喝我?”
他不答反問:“你說呢?”
未及回答,謝清玄已點了我的名:“穆非,老夫問你:你喝茶,喝出什麽來了?”
與他同座的還有剛才那位清瘦的中年教師,他正微笑著品茶。
大家都在停杯思考,我隻覺得他這問題大而玄。
我想想,答道:“穆非靜坐獨品,宛然如處雲山,晴光滿目下,依稀聽到茶歌悠揚,隻覺一葉一芽莫不包含春天的無限生機。”
謝清玄頻頻點頭,這會兒孤傲全無,一派慈眉善目:“這茶,與我們的人生有何關聯?”
霍,這次問得更空。
“你們有誰能回答?”謝老夫子轉問眾人。
“讓穆非回答吧。反正這會兒正在考查他。”
張淼笑得滿是嘲諷:“顧惟雍,你小子自己回答不起來,倒會指派別人。”
見他二人又要鬥嘴,我忙站起來回答謝清玄:
“穆非覺得生命如茶。用溫水沏,因為沒有遭遇痛苦,就會如葉片輕浮其上,無法釋放生命的芬芳;隻有經過沸水澆灌的痛苦,浮沉起伏下,才能勘破苦澀,品出淡靜,品出人生的甘爽餘味。”
堂中諸人神情複雜,有的驚訝;有的若有所思;更有的細細打量我後,忽然有所發現般目露精光、興奮難掩模樣。
謝老頭笑得滿麵紅光:“好,很好。穆非你完全有資格留在這個班繼續學習了。這會兒你有什麽要對你的師兄們說的?”
我想了想,朝他們微笑揖手:“各位學兄,穆非因為來得匆忙,所以囊中羞澀。哪位如果想學沏茶,或想學琴的,皆可找穆非。一個時辰三十文錢,穆非保證負責教好……”
謝老頭一聽,高興得臉都綠了:“好好好,好你個穆非!兜了這麽大個圈子,原來是做生意來了。你這渾身銅臭的臭小子給我滾到後麵去!”
我呆掉,傻站在課桌邊。
容珩突然哈哈大笑,笑聲裏是無限的愉悅,仿佛見著了今生最令他開心的人與事般。
室內一時靜得詭異。
作者有話要說:四大皆空,坐片刻不分你我;兩頭是路,吃一盞各走東西。
——各位浮上來喝杯茶再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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