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電話是個女人接的,他猜或許是她家的傭人。那女人在聽見他要找薛羃箴後,竟然支吾了一陣子後開口說她不在。該死的睜眼說瞎話!她竟然敢不接他的電話,她竟然敢!

很好,薛羃箴,有本事的話你就一直躲在家裏不要出門,否則的話……憤然的甩開手中的手機,他發動車引擎、換檔,用力的踩油門,車子立刻以不要命的速度狂飆而去。

楊霍發誓她這輩子一定會再見到他的,而且不止一次,甚至再見麵時離現在的時時、距離也不遠。

不見他?永遠?

除非他們有誰死了,否則那是不可能的事,永遠也不可能!他發誓!

為什麽她會死都不肯見他?

在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促使下,透過偵探社的調查,楊霍終於知道了這個答案,然而這個答案卻把他擊得差點兒沒崩潰!

他為什麽會這麽笨?明知道她對他是有感情的,那麽在被他惡意離棄之後,她又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的豐腴起來?該死的,他怎麽會從來都沒想過她的豐腴可能是事出有因?該死的,他怎麽會沒發現她懷孕了……該死!

報告書中說她已懷有五個月的身孕,換句話說當初在慈善義賣會場的時候,她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嘍,而他卻壓根兒什麽都沒注意到,他……他真是該死極了!

她懷孕了,而他就快要做爸爸了,爸爸——多麽掙紮的一個字眼,為了他爸爸,他必須找她爸爸複仇,可是現在他卻要成了他仇人外孫子的爸爸……這樣真的可以嗎?

不,他知道不可以,可是他該怎麽辦?

掙紮有如驚濤駭浪將他整個人席卷,然而不管浪濤是多麽的巨大,有一絲意識卻總是能突破層層困境而展露,不斷地對他呐喊著要見她、要見她。不管如何還是先見著她之後再說吧,他絕不允許她在擅自決定留下他們的孩子後,還企圖阻止他們父子倆相認。

帶著無人可擋的決心,楊霍開始千方百計想找薛羃箴麵對麵的談話,然而自從那天起她除了電話不接之外,竟然真的是足不出戶。可惡的她,難道她沒聽說過“狗急跳牆,人急懸梁”這句話嗎?逼急了他,他可是那種連自己會做出什麽事都不知道的人呀!

綁架宋大醫生的老婆逼她出來相見,她大概沒料到他敢做出這種犯法的事吧?事實上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來,不過做都做了,現在多想又有何益呢?

猛然地吸了口煙轉移注意力,楊霍看著周遭早已開始蒙塵的家具,表情不由得慢慢地變得陰鷙了起來。為什麽會選這間屋子呢?當初在離開這裏的時候他不是發誓再也不踏進這裏一步嗎?怎麽在綁架宋大醫生的老婆之後,他會直奔這裏並且下意識認為她一定會知道他在這裏等她呢?

時間可以讓一切塵封,為什麽獨獨對她的記憶塵封不了呢?和她對坐圍爐的樣子、與她擁坐在沙發上聊天的樣子,還有和她親熱,她偷悅的*聲和每一個反應……為什麽在他使出渾身解數想忘掉這一切之後,這一切卻還是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就曆曆在目的呈現在他眼前呢?

薛羃箴,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麽辦?

門外的引擎聲伴隨著隨後用力甩上車門的聲響,宣告著他等待的人終於到了,而不一會兒,前門被人重重推開,接著是拾級而上的腳步聲,之後宋靖峰率先出現在他眼前,然後便是她。

“我來了,你可以放了宋太太了吧?”薛羃箴看著他說。

“她在三樓的客房裏。”楊霍盯著她說,眼光沒有離開過她身上。

一旁的宋靖嶧立刻衝去解救龔臻紗。

楊霍的目光從她的臉慢慢地往下移,從她的脖子、胸口到她完全被傘狀式大衣遮蓋住的小腹——她還想欺瞞他她懷孕的事嗎?

看著她,他悶悶地舉起手中的香煙放至唇邊,本想用力地狠狠吸它那麽一下,卻在驚見她舉起手捂鼻的動作時整個人都僵直了起來。

抽煙對孕婦不好吧?不管是一手煙或是二手煙……

楊霍忽地轉向將唇邊的香煙拿至幾上的煙灰缸用力的將它按熄,不過即使如此,早已飄浮在空氣中的煙味可不是煙熄了就消失得掉的。

他眉頭一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卻見她忽然驚懼的朝後退了一步。

一抹嘲諷的冷笑立時浮上他嘴角。

“你是在怕我嗎?”楊霍譏諷的問,沒讓她的回答來得及出口,鋼鐵般的臂膀已占有性的將她圈住,堅定卻溫柔的將她往樓下帶。

“你……你要帶我去哪裏?”薛羃箴有些害怕又有些慌亂的問。

“你害怕嗎?”

“不。”她輕顫了一下,稍稍地抬高下巴與他的目光對峙著說。

楊霍凝視著她良久之後才緩緩地說:“你應該要害怕的。”

一路上薛羃箴靜默得有如一個啞巴,而楊霍則帶著一臉陰鷙的表情在沉默一陣子後才突然開口,並且一開口便是極盡的挑釁之能,諷刺的問她坐他的賓士有什麽感覺,比那輛破Dio好很多吧!薛尚行的獨生女就該有賓士接送才適合,以前的破機車簡直失禮過頭了。

還有他這一身的西裝服飾不會太寒酸吧,站在她身邊應該不至於辱沒她吧。薛尚行的獨生女一定早已習慣名牌,什麽仿冒貨、路邊攤當然得滾遠些免得礙眼。

就這樣,楊霍一路上對她冷嘲熱諷的,直到他的車開進了一處高級住宅區,從地下停車場坐電梯直抵他位於頂樓,麵積約有一百坪,擁有一個私人空中花園的房子。

豐裼企業的副總經理應該就住這種房子不是嗎?

站在門前,薛羃箴看著屋內的一景一物,對於它一切都以藍色係為主的設計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畢竟她曾經和他同居過將近兩個月的時間,雖然說那個同居處所隻是臨時場景,但是它總是出自他的手,而一個人的喜好又不是那麽容易改變。

藍色是代表憂鬱的,這幾個月來她真的深深地嚐到了它的滋味,悶悶不樂、愁容滿麵,再加上偶爾勉強擠出來的微笑和不想掉落卻掉落的淚水,其實藍色的憂鬱味道是苦的,嚐過的人就知道,它其實一點也不詩情畫意。

“看夠了嗎?如果評判夠了,就坐下。我想我家一組五十萬元的沙發應該不至於上不了抬麵,配不上高貴的薛小姐吧?”楊霍替自己倒了杯酒後,好整以暇的靠站在酒櫃邊看她,然後緩緩地以嘲弄的語氣道。

因為懷孕的關係,站太久會不舒服的薛羃箴從善如流的走到大廳中間的沙發上坐下。她看著他,靜靜地等待他說明帶她來此的原因。

“屋裏有空調,二十六度的溫度應該不需要穿到你身上的大衣吧?你不把大衣脫掉?”瞄了一眼牆上自動定溫的溫度調節器上所顯示的室溫,楊霍搖著杯中琥珀色的**,懾人的雙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問。

“我不熱。”薛羃箴竭力鎮定自己以平穩的語氣說。“你千方百計的要見我,又帶我到這裏來到底想要對我說什麽?”她問。

“先把大衣脫掉再說,看你穿這麽多我已經熱得說不下去。”他故意拉了拉領口,好像真的很熱的樣子,然而盯著她的那雙懾人黑睥卻毫不掩飾他的目的隻是為了要讓她脫掉身上的大衣而已。

薛羃箴心中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看著他,她忍不住懷疑地想,難道說他知道她懷孕的事?可是怎麽會?除了定期產檢之外她幾乎是足不出戶的,而那次的慈善義賣會在她特意的掩飾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人發現她其實是身懷六甲的。

侍者為她送上的雖是含有酒精的雞尾酒,但她也特意端在手上,認識的叔伯、阿姨們無一不稱讚她愈來愈漂亮,並問什麽時候才要請他們喝喜酒……不,不會的,他不可能會發現她懷了他的孩子的事實,可是他那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是怎麽一回事?

“你考慮好要脫了嗎?或者你是在等我為你服務?這當然沒問題了。”放下手中的酒杯,楊霍瞬間站直身朝她走去。

“不要!”薛羃箴頓時驚懼的以雙手護衣,整個人朝他的反方向縮身逃去。

“你打算要跟我玩躲貓貓?”他站定腳步,隔著客廳中央的沙發眯眼看著她問。

“我要回家。”

“帶著我的孩子?”

就在刹那間,血色盡數褪下薛羃箴的臉龐,她感覺昏眩的抓緊沙發椅背以防止自己在下一秒鍾昏倒。老天,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趁著她失神的那一瞬間,楊霍已來到她身邊並強勢卻溫柔的將她帶向沙發椅前,命令她坐下,她看起來就像一副隨時隨地都會昏倒的樣子。

見她坐穩後,他走回酒櫃邊端起先前那杯酒,在緩慢地喝了一口之後才以陰鬱的眼光盯著她慢慢地說:“你從來都沒打算讓我知道對不對?”

薛羃箴已恢複了冷靜。

“知道了又如何,你都要結婚了不是嗎?”她看了他一眼後低語道。

她從來都沒打算讓他知道嗎?不,事實上她一直在等他,可是她卻等到了新娘不是她的殘酷事實,這一切叫她情何以堪?

告訴他與不告訴他自己有了他孩子的事,這兩者之間她並不是沒有掙紮過,然而麵對早已對自己無情的他,用孩子來綁住他對她又有什麽好處呢?一相情願的愛情是永遠得不到善終的,她不想在自己痛苦之餘還拉孩子下水。

楊霍緊抿了嘴巴一下。

“不管我是不是要結婚了,孩子是我的,至少我擁有一半的權力可以決定他的去留。”他以挖苦的語氣悶聲說,其中挖苦的對象不知是自己或是她。

但是薛羃箴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他最後出口的四個字“他的去留”,他果真是不要她生下這個孩子的。她的心慢慢地沉入深深的穀底。然後整個被冰凍。

“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的,”她低下頭,輕撫了一會兒肚子後啞聲說:“就算以後這孩子長大問起他……他的父親是誰,我也不會告訴他你的名字的,我發誓。”

一瞬間,楊霍差點捏碎手中的杯子,他竭盡力氣的控製住自己,朝她迸聲問:“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你並不想要這個孩子。”

楊霍看著垂著頭的她,痛苦在一瞬間畫過他眼底。“是的,我是不想要,甚至於可以說……是恨他的存在。”

他發自內心的言詞震得凝聚在薛羃箴眼眶中的淚水在刹那間奪眶而出,滴落一手背的淚。恨?他一定得用這麽無情而激烈的字眼來形容他不想要他們的孩子的事實嗎?

恨?多麽殘忍的字眼,在她傾盡所有的身、心去愛他之後得到的竟然隻是個恨字。薛羃箴,你真是可悲呀!即使心早已冷卻淌下來的淚卻還是熱的,為什麽你要這麽可悲呢?

“對不起,或許你早兩個月前告訴我這個事實,還有辦法阻止他,可是現在已經太遲了。”拚命眨掉眼眶中的淚水之後,她換上漠然的表情抬起頭對他說。

“不過你放心,我剛剛已經說過了,以後在我的生命中是絕對不會再提起‘楊霍’這兩個字的。而從今以後,你也絕對不會再看到我們母子出現在你麵前。”說完,她即站起身準備離去。

一瞬間,原本握在楊霍手中的酒杯被他狠狠地拋向牆角,玻璃碎片伴隨著琥珀色**濺滿了一地,他麵色鐵青的瞪著她咆哮出聲,“你給我坐下!”

薛羃箴渾身一僵的愣在原地上,臉色一片慘白。

他緩緩地走向她,停在她麵前。

“我說過你可以走了嗎?”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迸聲道,濃厚的酒氣隨著他的氣息吹送在她臉上,讓她不由自主湧起一股反胃的衝動而下意識的伸手捂住口鼻。

忽然之間他又朝後退了一步,然後用冷靜卻不再激怒的語氣命令她道:“坐下!”

薛羃箴呆愕了一會之後看著他搖頭,然後她緩緩地放下悟住口鼻的手,直視著他說:“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事實上,我們今後也不可能再會有任何交集,所以大可以省下一些不必要的言詞攻伐,讓我們好聚好散好嗎?”

“不好。”楊霍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吐出這兩個字。

她頓時身心俱疲的閉上了雙眼,她覺得自己好累,別看她現在如此冷靜,可以與他對答加流,事實上皮囊下的她早已是千瘡百孔、痛不欲生了。

其實她一直害怕再見到他,除了因為肚子裏的孩子之外,最讓她害怕的是麵對自己最深愛著他的事實,都已經被他這樣的惡意離棄與訕弄之後,她竟然還是學不乖,她真的覺得自己好蠢、好呆、好沒用。

好想哭,但是薛羃箴發誓絕不讓他看到她的淚水。女人不能老是扮演弱者,被離棄的時候隻會哭哭啼啼的求對方不要離開自己,說什麽不為她著想至少也要為孩子著想之類的話,每次看到或聽到這種劇情她總覺得不可思議與難以置信,為什麽女人要如此作踐自己呢?她發誓絕不步上那種後塵。

睜開雙眼,她以偽裝的堅強麵對他。

“好吧,你想說什麽?”她問。

楊霍頓時陷入深深的沉默裏,他想說什麽?

他愛她,他並不是真的不要他們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激動地想對她說“嫁給我吧”,然而他怎能這麽說?她是害死他父母親的仇人——薛尚行的女兒,這個冷酷的事實叫他怎麽忘得了,怎麽能?!

“為什麽不問我當初接近你的目的?”他問。

“目的?”薛羃箴明顯的一愣。“我以為你之所以接近我隻是……”隻是因為太閑了,偶爾想嚐鮮玩個無傷大雅的愛情遊戲而已,怎麽……“你接近我有什麽目的?”她看著他問。

“報仇。”楊霍盯著她,咬牙切齒的從牙齒間迸出這兩個字。

“報……仇?”薛羃箴被驚呆了。

“很驚訝聽到這個答案?但是我發誓接下來還有讓你更驚訝的事。”她的表情讓他冷鷙地冷笑了起來。

“別費心思去想你在什麽時候得罪過什麽人,因為我要報複的對象並不是你,你隻不過是我棋下的一顆卒子,我要我的是薛——尚——行。”

“我爸爸?”又是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薛羃箴忍不住輕喊出聲。

“沒錯,就是你爸爸。”楊霍盯著她恨聲說。

他眼中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恨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爸爸到底對他做出什麽事,讓他露出那種恨不得想將對方千刀萬剁的眼神?

“爸爸他……他對你做了什麽事?”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事嗎?”

她以為那也是愛情遊戲裏為了博得她的同情所編導出來的一段台詞,沒想到這最賺人熱淚的部分竟然是真的。她納悶地看著他。

“十歲之前我也是有家、有父母疼愛的,然而就在我十歲那一年某天放學回家之後一切都變了!我的父母身中數刀渾身浴血的躺在屋子裏……”

“怎麽會?”薛羃箴忍不住輕呼出聲,臉色因腦中想像的畫麵而變得慘白,不過已經陷入記憶中的他並沒有注意到。

“血猶如打翻紅色染缸般的將整個房間都染紅了,媽媽橫躺在地板上,連接著她的是一道蜿蜒了一公尺多的血泊,當時的她早已經氣絕,而爸爸也隻留下一口氣,殘喘的告訴了我那個惡魔的名字,那個時常讓我在半夜被惡夢驚醒,這輩子就算死也都忘不了的名字,”

楊霍突然看向她,犀利的眼光像淬了毒一樣陰狠,他一字一字的迸出那個名字,“薛——尚——行。”

“不!”薛羃箴猶如突遭颶風吹襲般,整個人無力的跌進身後的沙發中,她不願相信的直搖著頭,喃喃自語的否認他的指控。

“不會的,不可能的,爸爸不會做出那種事的,他不會,他不會的,不!你不要隨便汙蔑我爸爸,他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絕對不會!”她霍然朝他怒吼道。

“汙蔑?”楊霍淒然的大笑出聲,然後又突然停止。“你的意思是說我爸爸說謊嘍?他拚命的留下最後一口氣隻是為了對一個十歲大的小孩子撒謊?這是你的意思嗎?是嗎?!”他咆哮的問。

他巨大的聲音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但是她依然不能相信他憎恨的指控,她爸爸是不可能會殺人的,那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事。

“或許那個薛尚行指的是另有其人,也或許是你聽錯了,你當時隻不過十歲而已……”她嚐試想著各種可能,卻被他以一個極度凶狠的眼神給製住。

“你以為我現在還是十歲嗎?你以為這二十年來我都在吃飯、睡覺嗎?”盯著她,他以冷酷無情的聲音咬牙迸聲道。

“不,不管你怎麽說,我還是不相信,不相信。”薛羃箴不斷地搖著頭說。

“回去問你爸爸,問他是不是還記有一個叫做霍振東的人,問問他,為了區區兩百萬就把人家夫妻害死,這些年來他過得是不是夠心安理得?順便告訴他我回來報仇了,霍振東的兒子霍裼,當年惟一逃過滅門慘案一劫的小男孩回來向他討命了,叫他好好地等著,我回來了。”

跌跌撞撞的離開了楊霍的住處,薛羃箴猶如行屍走肉般的走在大街上,滿腦子回蕩的全是他對她父親的厲聲指控。爸爸是害死他父母,讓他變成孤兒的罪魁禍首?甚至讓他不得不將本名霍裼改名楊霍以逃避爸爸的趕盡殺絕……

怎麽可能?!

他說有很多證據可以證明,他卻不願將那些指證曆曆的證據拿出來給她看,隻是要她回去問爸爸,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要報仇,可是就算爸爸真有罪,他也不可能用殺人犯法的方式,那麽他又想要怎樣報仇呢?玩弄身為爸爸最疼愛的女兒——她的感情,再始亂終棄,這也能算是一種報複嗎?

是的,但是他一點也不滿足,因為他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爸爸,所以他堅持要她親自去詢問爸爸關於他父親霍振東之事,但他有什麽目的?

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他是想等著看他們父女倆因他而反目成仇,等著看爸爸因為她的離棄而抑鬱成疾,然後弄得他們一家子烏煙瘴氣,父不父、女不女、家不像家的,這麽一來他報仇的目的就能達到了。

自己真聰明,竟然能這麽輕而易舉就猜到他的目的,而聰明如她又怎可能照著他的計劃行事呢?畢竟他要對付的是這世上除了他之外,另一個她最愛的男人——父親,不是嗎?可是,她又不可能放著如此嚴厲的指控而不去理它,讓那種折磨人的疙瘩一輩子懸置在心裏。

霍振東……

真的如他所說的,爸爸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會有反應嗎?她真的希望爸爸會告訴她他不認識這個人,甚至連聽都沒聽過。

感謝宋靖峰在急著找她之際亦沒有驚動她父母,讓她父母知道他們倆是在為一宗綁架案而奔走,所以當她回到家之後,除了臉色蒼白引起父母的微詞外,並未引起多大的懷疑。

將臉色蒼白的問題推給了寒冷的天氣之後,在媽媽的催促之下她先洗了個熱水澡,然後確定臉色已讓熱氣蒸紅恢複紅潤之色後,她走出了房間。

偌大的客廳中隻有父親獨坐在那兒看著新聞,而由廚房裏隱隱傳來的聲響則說明了母親正在那兒為晚餐善後。薛羃箴坐進沙發中,視若無睹的瞪著眼前的新聞報導,一顆心卻掙紮得糾結難忍,她要怎麽開口問父親,開口之後她又會不會後悔呢?

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在何時由盯著電視改為盯著父親,直到父親關心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她這才驚覺。

“怎麽了?”薛尚行問。

薛羃箴忙搖頭。

“想他是不是?”薛尚行說,然後接著歎了一口氣,“都已經這麽幾個月了,你到底有沒有告訴他孩子的事?即使工作再忙也不能這樣吧?至少要回來看看你,見見我們呀。”

“對不起,爸爸。”

“你跟我對不起什麽呢?我並不是在責怪你,隻是……”他又歎了一口氣。

“爸爸!”不想讓父親再次沉陷周而複始的憂鬱中,薛羃箴霍然以較激昂的聲音轉移他的注意力衝口道:“你記不記得有一個叫做霍振東的人?”

話一出,不隻父親被她嚇了一大跳,連她自己也被嚇壞了。薛羃箴麵無血色的看著同樣麵無血色的父親,一顆心逐漸沉落穀底,絕望得快要窒息。她不該問的!

“你……你為什麽會知道這個名字?”

“沒什麽,隻是今天碰巧遇見彭叔叔,”彭叔叔是與她父親一起合作創業,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人。“他稍微提到了一下這個名字,我一時興起才問的,沒什麽別的意思。”她鎮定的回答,心中卻不斷地位喊著為什麽、為什麽?她一向都是那麽的相信爸爸、崇拜爸爸,然而結果卻……

為什麽?爸爸,為什麽你會這麽殘忍,為什麽?

楊霍說的對,不管是任何人,對於自己生平之中不管是最難過、最快樂、最後悔或者是最內疚不安的事,都是最難以遺忘而且會在第一時間的反應中不自覺泄露其內心的真實感受。

霍振東,這三個字好大的威力,竟然能讓向來泰山崩於前仍麵不改色的父親,倏然露出一臉驚悸而懊悔的愧色,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不打自招呢?

看著帶著愁容突然陷入沉默的父親,薛羃箴無言的起身,靜靜地轉身回房。

在不知道事實真相之前,她迫切的想知道,可是現在知道了,她卻寧願自己永遠不知道,即便那得不斷地遭受懷疑與掙紮的折磨,她亦心甘情願,然而現在卻是後悔莫及了。

輕撫著肚子感受腹中的胎兒,薛羃箴絕望地想著以後她該怎麽辦?

生命中兩個她最深愛的男人有著不共戴天之仇,而明知誰對誰錯的她卻不得不維護錯的一方,因為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的看楊霍報複地父親,然而楊霍——不,或許現在應該稱他霍裼才對,她有什麽理由阻止他,或者勸導他放棄為父母報仇的*呢?何況他也深受其害。

冤冤相報何時了?就讓她來了結這一場恩怨吧,反正一個是不受期待的小生命,一個是痛不欲生的她,就用他們母子這兩條命賠償他父母逝去的生命,讓她代替父親償還薛家積欠霍家的債吧。

毅然從抽屜裏拿出紙筆,她著墨的留了兩封信,一封給父母,一封則指名給霍裼。所有的一切就從她這裏做個了斷吧。

門鈴響起的那一刹那間,一股極端冰冷的戰栗突然由背脊竄入心房,讓自從薛羃箴走了之後便一直坐在客廳中飲酒的霍裼不由自主的大大驚悸了一下。

壓下那突加其來的莫名感受,他抬頭看向牆麵的鍾,十一點半,會在這種時間打擾他的人除了辜停豐之外是不會有別人了。他舉杯就口,絲毫不為所動的繼續端坐在沙發上,反正停豐有他家的鑰匙,就算他不去幫停豐開門停豐也進得來的。

然而接下來的時間,門鈴聲沒有停止反而愈按愈急,一副非得將門鈴燒毀否則誓不罷休的樣子。

霍裼終於受不了的放下手中的酒杯,朝門口走去,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門一開後,迎向他的竟是一個結實的鐵拳,把他打倒在地上。

“你這個混蛋!”薛尚行紅著眼睛低頭看著他吼道。

霍裼**流血的鼻子,有點莫名其妙的表情在抬頭看見眼前的人時頓時被緊繃取代,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站起來,眼裏滿懷仇恨、充滿殺意的瞪著薛尚行喚道:“殺人犯。”

“你根本什麽都沒搞懂,卻自以為是的想報仇!”薛尚行激動的抓著他的衣領大吼道。

霍裼手一伸便將他推開。“是,我是沒搞懂,但是我知道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是誰這就夠了。”

他一頓,冰冷的聲音突然變得虛偽和善,“令千金還好嗎?你知道她懷孕的事嗎?老實說不是我不承認,而是你要知道,以我的身價我怎麽可能會娶一個年近三十沒什麽姿色,在我之前又不知道和多少男人玩過……”

霍裼沒料到薛尚行竟敢再給他一拳,猝不及防的他向後顛躓了數步。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薛尚行嚴厲地朝他怒吼道,“不要隨便說出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話。”

霍裼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朝他冷笑出聲,“是她告訴你這個地方的?你來是為了要除掉我這個二十年前惟一的漏網之魚嗎?別忘了我……”

“她什麽都不會說了。”薛尚行忽然打斷他說,然後在傷痛的看了他一眼之後,從口袋裏拿出被自己拗折的信放在門邊的桌上,便象來時那般的突然離去。

霍裼被薛尚行這來匆匆、去匆匆的莫名其妙舉動弄得一頭霧水,他雙眼圓睜的瞪著早已人去樓空的大門半晌,然後突然忿忿地詛咒出聲。

“該死!”他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目光移向他臨走前放置在桌麵上的東西,霍裼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朝它前進,那東西是兩封信,一封上麵寫著“霍裼”兩個字,字跡端正娟秀。而另一封上麵的收信人卻是寫著“薛尚行”三個字,不過這不是最讓人訝異的一點,最讓人訝異的是這封信泛黃的程度,與蓋在郵票上褪色郵戳的日期說明,這是一封距今有二十年的信。

顫抖的手不能阻止他想看這封信的激動,而隨著信封中信紙的滑出,掉落地板上的竟是一張有著他和母親——正確來說應該是二十幾年前他和母親合照的泛黃照片。

霍裼彎腰將照片拾起,顫抖的手幾乎握不住那張照片,他將照片轉至背麵果然看到那上頭有著一行他八歲時候寫的狗爬字,上頭寫著——

給爸爸〓愛子霍裼〓敬上

老天,為什麽這張照片會在薛尚行手上而隨著這張照片的這封信……他迫不及待的展開那張泛黃的信紙。

尚未看完信中內容的一半,霍裼便已站不住腳的跌靠向牆麵。

怎麽會這樣?這一封信竟然是他父親霍振東寫給薛尚行的道歉信,以及——托孤信?!

當年因為房貸的壓力過大,在薛尚行公司當過路財神——會計的霍振東終於忍不住盜用公款償還房屋貸款。原本他是想在解脫高額的利息壓力後,再逐月攤還借用的錢,沒想到才月初事情竟就東窗事發,當時在眾人一致討伐之際,唯一能體諒他的人便是公司的半個老板薛尚行,並因薛尚行的力保讓他得以保住原有的職位而未移送法辦。

薛尚行的以德報怨讓霍振東慚愧得不知所措,愈加想將占用的公款盡快還回公司,結果沒想到他卻因而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最後甚至走上向地下錢莊借錢這條不歸路,而當他覺醒時,一切則都已經太遲了。

預感有事將發生的霍振東寄了這封以防萬一的信給薛尚行之後便與妻子慘遭橫禍,唯一逃過一劫的是到學校上學的獨子霍裼,而當時因公出國的薛尚行回國拆閱他的信時,離霍氏夫婦慘死的悲劇已過半月有餘,留下的孤子霍裼在移送孤兒院後更是突然行蹤不明,雖曾盡力尋找過,卻始終無功而返,就這樣往事慢慢塵封至今日。

是什麽樣的誤會釀成了今日這樣的局麵?霍裼頹坐在地,無語問蒼天。到底這二十年來,他在恨什麽又做了什麽,錯把恩人當仇人!

箴,她會原諒他嗎?

還有薛尚行,他會接受自己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人做他的女婿嗎?

霍然想起薛尚行留給他的另一封信,霍裼從地板上站了起來,走向那封署名給他的信,那娟秀的字跡似乎是箴的——

霍:

冤冤相報何時了?就到此為止好嗎?

以我和我兒子的性命來償還你父母的性命,以我不孝的罪來懲罰我父親所犯下的錯,就到此為止吧。好嗎?

從未後悔愛上你的薛羃箴〓絕筆

“不,不……”

一聲聲無力的呼喊從他口中傳出,信紙從他指間飄落,霍裼踉踉蹌蹌的向後退,直到背部撞上了牆,靈魂脫離了他的身體,他那雙瞠得不能再大的雙眼依然焦著在那張絕別的信紙上。薛尚行離去前所說的那句話不斷的在他耳邊回響著——她什麽都不會說了。

“不,”他搖著頭,沙啞的低語著,“不會的。”

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滑下臉龐沾濕了兩頰。他慢慢地癱坐在地板上,頭埋在雙手中,終於傷痛地哭了起來。他愛她,不管她是不是仇人之女,他都是那麽的愛她呀。然而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他卻隻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直到現在他終於可以放下一切仇恨時,她卻走了……

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箴、箴、箴……”

他輕輕地呼喚著,一遍又一遍,卻再也喚不回她。仇恨到底是什麽?讓他費盡一切卻失去一切,他到底在做什麽?失去她之後,他又還能做什麽?剩什麽?要什麽?

他要她,隻要她,可是現在他還能說什麽?

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另一方麵,看著癱坐在牆邊不斷抖動著肩膀嗚咽的霍裼,薛羃箴臉上的淚水也是交錯縱橫的。她一直不敢相信他會為自己掉一滴眼淚,然而事實上他卻為了“她的死”而哭得淅瀝嘩啦的,是誰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呢?

原本她想在留書後服下安眠藥自殺的,然而怎知彭叔叔的突然來電卻揭穿了她的謊言,進而讓父親闖入她的房間,將正打算做傻事的她抓個正著。

之後,房間陷人一片混亂,母親的淚水、父親的責罵聲和她所有的痛與苦,然後便產生了這個詐死的計謀。到底他對她是有意,或者隻是純粹的利用呢?事實可以證明一切。薛羃箴緩慢地走向霍裼,而悲傷得太過深沉的他卻毫無發覺,直到她的雙手爬上了他的背,整個人緊緊的與他相抱之後,他這才倏然抬起頭,並睜大了眼睛筆直的盯著她。

“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嗎?”她含著淚水微笑問他。

他沒有回答她卻抓住了她,一瞬間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緊得猶如怕她在下一刻就會再次消失他眼前一樣。

“霍?”薛羃箴被抱得有點疼,尤其她怕會壓到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掙紮的想推開他些。

“不!”霍裼倏然發出驚恐的叫聲,除了絲毫不肯鬆手外,反將她擁得更緊。

她的詐死把他嚇死了不是嗎?噙起一抹動人的微笑,她含著淚水以哽咽的嗓音輕柔地對他說:“霍,你這樣會壓到孩子的。”

他輕微的一顫,似乎在辛苦地掙紮了一下之後才慢慢地鬆開她,不過他的雙手卻依然粘在她背上,前後左右地阻止她所有的去路。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眼中閃爍著*裸的痛苦。

“對不起。”薛羃箴伸手輕柔地為他抹去兩頰上的淚水說,她不該參與這個騙局,帶給他如此大的痛苦的。

霍裼在一瞬間伸手攫住了她在他頰上輕撫的手,他的手微微地顫抖著。“隻是個騙局對不對,你並沒有真的打算要自殺對不對?”他盯著她啞聲問。

她搖搖頭。“我是真的想死……”

“不,我不準!”他突然用力的打斷她喊道,並在同一瞬間將她緊抱,厲聲吼道:“我不準,你聽到沒有?”

才停歇下來的淚水再次決堤,薛羃箴在貪戀他的擁抱幾秒後,伸手輕輕地推拒,對他說:“霍,孩子在抗議了。”

此時,她肚子裏的孩子竟真的動了起來,而令人驚異的是擁抱著她的霍裼竟也感覺到了,他倏然鬆開她,愕然的瞠大雙眼瞪著她的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