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報得三春暉

第四十一章 報得三春暉

亦蕊初為人母,弘暉給她帶來的喜悅無法形容。弘暉的衣食住行,她非要一手包辦。茗曦的生活起居幸虧有雲雁照顧,讓亦蕊放心不少。雲惠閉門禮佛,說是要為兩個孩子超渡,亦蕊也難得見上一麵。

春逝夏至,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悶熱,宮裏雖已備了冰,但對於三歲多好動的茗曦來說,怎會願意被困在一個四方格裏。午休時,趁著雲雁打盹的功夫,偷偷溜了出來。

此時,正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主子基本都在午休,宮人們要不在主子身邊伺候,要不趁機躲起來歇涼。小茗曦站在長廊之下,日光耀眼使人無法睜開眼來,她覺得一切是那麽熟悉。突然,她聽見幾聲悅耳的琴聲,就像布穀鳥叫一樣。茗曦尋聲著路,摸索向前,左顧右盼,匾上題“緋煙居”三個字雖然不認識,但似曾相識的感覺愈發嚴重。茗曦輕輕推開門,琴聲戛然而止,怡琳端坐在琴榻前,似笑非笑地抬眼凝視著茗曦。雖然服飾樸素、生懷六甲,但怡琳散發著高貴、典雅氣息,還有一種懾人的氣勢,讓茗曦無法移動腳步。

怡琳並不起身相迎,行雲流水般撥弄著琴弦,清脆悠揚的樂曲逸了出來,她鶯聲吟道:“纖指香凝弦上飛,聲聲柔情寄琴語。高山流水覓知音,誰伴嬋娟曲中醉。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樁思華年。莊行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曲終,餘音嫋嫋,怡琳莞爾,兩頰笑渦霞光蕩漾。茗曦與怡琳分開半年有餘,這段時間雲雁等人為了不使她回憶起以前難過的事,絕口不提緋煙居,甚至連針線活也不在她麵前做。怡琳降了位份,緋煙居中僅餘一老仆照顧,擺設壁掛則全部撤走,這具琴是怡琳隨嫁之物,不甚貴重,因此留了下來。茗曦小孩心性,半年前事情印象已模模糊糊,緋煙居環境又大不相同,血脈相連的天性使茗曦感覺怡琳親切可人,溫文爾雅,可始終沒有邁過那道門檻。

隻聽怡琳幽幽問:“好聽嗎?”茗曦點點頭。

怡琳說:“你想學嗎?過來……”怡琳招招手,茗曦身不由己地走去。怡琳向旁挪了身子,讓茗曦坐在她的身側。怡琳已是庶人,緋煙內無冰供應,悶熱無比。當怡琳的手觸碰到茗曦小手時,茗曦卻打了個冷戰。怡琳似乎感覺到茗曦的不自在,溫言道:“來,孩子,不急!”說罷,著手教茗曦彈了首簡單的《鳥語》,說是教,更多是怡琳在展示琴藝,用琴聲模擬各種鳥叫聲,逗得茗曦忘了不適,拍手歡笑。這半年,亦蕊從懷孕到生子,無暇理會茗曦,雲雁雖對她極好,但隻能在生活上照顧關愛。當下二人一唱一和,融洽愉悅。

母女二人聚了小半個時辰,雲雁匆匆找來,已急得汗流洽衣,顧不得平息喘氣,說:“茗曦格格……你,你在這兒,奴婢找了你好一會了。”

茗曦向怡琳揮揮手,笑著跳下琴凳,牽住雲雁的手,就往門外走。

雲雁不知道怡琳向茗曦說了什麽,疑神疑鬼地不住回頭盯著仍埋首彈琴的怡琳。

“嘣”琴弦斷,怡琳唇邊帶著一抹陰詭的笑意。茗曦,你身上帶的我的骨血,永遠不可能逃出我的五指山!

雲雁將茗曦交給雲薇後,匆匆來到明月樓,向亦蕊報告了此事。亦蕊抱著弘暉,無所謂地說:“茗曦沒事吧?”

雲雁說:“奴婢幫茗曦格格檢查過,沒事。”

亦蕊逗著弘暉蘋果般的小臉,說:“弘暉笑了,多可愛啊!

雲雁見她無動於衷,提醒道:“福晉,要不要和茗曦格格說說,以前沒發的所作所為,讓她不要再去緋煙居了。”

亦蕊搖頭道:“事世險惡,茗曦小小年紀就了解自己的親生母親有多麽殘忍,對她不好!”她誕下弘暉後,母性大發,說:“茗曦沒事就算了,畢竟她們是母女倆,血濃於水,沒事就算了。”

雲雁急道:“那以後……”

弘暉這時“哇”哭了,亦蕊、凝秋、彩娟等人圍著弘暉團團轉,見雲雁還幹站在那,亦蕊不耐煩丟下一句:“你看好茗曦,別讓她胡鬧亂跑就是了。”

雲雁心裏暗暗替茗曦難過,這半年胤禛公務纏身、亦蕊身體不適、雲惠閉門修佛,怡琳降位禁足,茗曦格格隻有她們一班奴才照顧。常見小茗曦雙手托腮,目光呆滯,不經意間發出過於成熟的歎息。無奈主仆身份有別,就算戲耍也不能太過分,更不知如何開解。

過了兩日,茗曦又趁雲雁不注意時,溜走了。雲雁知她又去了緋煙居,卻不進去,站在窗下默不作聲。隻聽屋內茗曦笑聲如出穀黃鶯,怡琳溫言如春風拂麵,琴音細膩。雲雁不忍打擾,站了一個時辰左右,方進去帶走了茗曦。自茗曦去了緋煙居後,不僅笑容日漸增加,話也多了。怡琳除了教她練琴、講故事,偶爾還教她識字和規矩。怡琳確實有些能耐,茗曦愈發聰明乖巧了,雲雁也不再反對她與怡琳相聚。之前,雲雁還次次都向亦蕊相報,但亦蕊注意力全在弘暉身上,雲雁言語中暗示茗曦變得開朗,亦蕊雖不相信怡琳悔改,卻也無精力管教茗曦,隻說讓雲雁在旁多看管著。自此,茗曦去緋煙居的次數更加頻繁了。

夏末,怡琳臨盆在即,為了修複與茗曦的關係,怡琳強忍一陣陣肚痛,硬撐著身子與茗曦戲耍、彈琴。彈到一半,怡琳覺得下身濕漉漉的,憑經驗知道是羊水破了。她咬牙忍住疼痛,溫言說:“茗曦,我累了,我們到榻上去,我念山海經給你聽啊!”這段時間,怡琳知雲雁就在房外,從不以額娘自稱,以妨挑出事來。

怡琳扶著腰與茗曦來到榻邊,躺好後,肚痛越來越厲害,陣痛的間隔也越來越短。怡琳強忍不語,說:“茗曦,這書冊裏的圖很有趣,你看!”

茗曦翻開書冊,這是一本怡琳利用閑瑕時間畫的各種動物與字的配圖,還有一本是山海經,有著有趣的插畫。茗曦認得幾個字,更喜歡畫,看得津津有味。又過了一會兒,怡琳忍耐不住,大聲慘叫起來。茗曦慌忙道:“你怎麽了?”

怡琳痛得麵部扭曲,盡量溫和地說:“你的弟弟要出生了,知道嗎?茗曦!”

雲雁聽到屋內的慘叫聲,忙進來一看,知怡琳要生產了。怡琳拜托道:“雲雁姑娘,求你幫我找穩婆來,我就要生了!拜托你!”

雲雁有點擔心茗曦,但事關人命,匆匆出去了。

怡琳等得就是這個機會,她抓過茗曦的小胳膊,流淚說:“茗曦,三年前,你在我的肚子裏,額娘曆經千辛萬苦才能生下你,你不要離開額娘啊!茗曦,我的乖女兒,額娘以後會陪著你,愛你,好不好?啊……”怡琳強忍疼痛,勉力說完這些話,又抱著肚子在榻上打起滾來。

怡琳感到一隻小手,輕輕撫去她臉上的淚珠,細嫩的童音低聲道:“額娘,不痛……”一股溫暖震撼著怡琳的心靈,這幾月的相依,怡琳的確體會到茗曦的可愛之處,母女的親情,但女兒有什麽用,嫁出去都是別人的,若能生個阿哥,才頂用,當年用針紮茗曦也是深信“紮針生男”的說法。怡琳深知,在皇家生存,什麽寵愛位份,遠遠沒有子嗣來得重要。溫意褪下,預謀好的陰霾又重湧上心頭。

雲雁帶著穩婆來了,事出突然,熱水湯藥都未曾準備,弄得手忙腳亂。好在穩婆來時,胎兒已經露出小半個頭,稍加輔助,便順利生產了。聽到響亮的嬰兒啼哭聲,緋煙居裏的人皆露出一絲笑容,穩婆將孩子抱出屏風外洗澡。

茗曦一直伏在榻邊,目睹了整個生產過程。

怡琳生產完畢,身子虛弱,仍堅持著低聲說:“茗曦,當初額娘生你,差點就死了。額娘好不容易生下你,你答應額娘,永遠不離開我,好不好?”

茗曦對那嬰兒血淋淋抱出的場景印象深刻,說:“額娘,茗曦不走,不走。”

最後的對話,被雲雁一字不漏的聽到了。雖然怡琳字字相濡,雲雁卻聽出了弦外之音,惱怒自己這幾月對茗曦的放任。雲雁走進屏風,對怡琳說:“娘子,奴婢要去向福晉稟報此事,這就帶茗曦格格離開了。”怡琳的位份雖還未正式在玉碟上除名,在外人麵前或許還要稱一句李福晉,但海定閣內都喚她為娘子。

怡琳望著茗曦戀戀不舍,說:“去吧,去吧!”

雲雁用力牽著茗曦小手,將她帶離了緋煙居。

怡琳回過神來,衝著屏風外喊:“穩婆,孩子呢?”

屏門外,鴉雀無聲。怡琳又喊了幾句,仍舊無人應答。她掀開被蓋,不顧產後虛弱,轉出屏風,屋子空蕩蕩的,無一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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