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香痕漬化竹上斑

第三十章 香痕漬化竹上斑

接連五天,亦蕊衣不解帶地在采鳳苑照顧雲惠,湯藥和米湯多多少少吃進去些,人卻始終昏迷不醒。望著雲惠躺在榻上蒼白的模樣,亦蕊對怡琳的怨懟已到了極點,她衝到緋煙居,不顧一切地從奶娘手上搶過茗曦,帶到雲惠身邊,說:“妹妹,你聽,茗曦在叫你醒來,她來看你了,快醒來啊!你醒來了,我讓她認你作額娘,好不好?”

最後一句,被趕來的怡琳聽到了,怡琳像瘋子一樣,拉住孩子的腳。茗曦在爭搶中大哭起來,亦蕊怕傷著孩子,趁著她愣神的功夫,怡琳搶走茗曦,向門口跑去。

亦蕊喝令:“關上門!”四阿哥不在,嫡福晉便是海定閣裏最有發言權的人,門立刻被關上了。亦蕊鄙視地看著怡琳,說:“茗曦聽不懂、雲惠聽不見,就你我二人,你還要裝嗎?”

怡琳一臉無辜,喃喃道:“姐姐你說什麽?”

亦蕊譏諷道:“虧得你還能厚著臉皮裝,你累不累?”

怡琳咬著下唇,低低地說:“怡琳從未想過害人,姐姐對我的誤會實在太深。”

這時,躺在榻上的雲惠輕輕咳了兩聲,亦蕊欣喜地轉過身去,握住雲惠的手,見她睫毛微動,嘴唇輕顫,忙喚蘭香去請錢太醫。怡琳想趁機離去,亦蕊嚴肅喝道:“側福晉李氏,其身不正,茗曦格格暫由奶娘撫養,寢室移到明月樓。”說完這番話,她不理怡琳鬧騰,讓人將怡琳拖回緋煙居,禁足。亦蕊溫柔地用濕巾撫著雲惠額頭說:“雲惠妹妹,你一定要好起來,我每天帶茗曦來看你。”雲惠似乎聽懂了一樣,微顯笑意。

整整一個月,亦蕊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沉浸在胤禛死訊的哀傷裏的她,卻沒有時間痛哭。她有數不清的事情要做,照顧著逐日起色的雲惠,看護茗曦,忍受著緋煙居裏飄出歇斯底裏地摔砸哭喊,每日去安撫德妃,打點海定閣上上下下事務,在這特別時期待人接物更要分毫不差。亦蕊親力親為,用忙碌麻痹自己。每夜都不敢睡,困到撐不住迷糊過去時,就夢到胤禛的樣子,哭醒心痛如絞。她羨慕躺在榻上日日以淚洗麵的雲惠,羨慕咯咯笑的茗曦,甚至羨慕關了禁閉的怡琳,唯獨她,沒有權利一味哭泣,她是嫡福晉,她要撐住海定閣,要頂住胤禛的家。

這日,亦蕊從采鳳苑回來,進屋發現桌上擺著一封信箋,信的內容讓她花容失色:“胤禛未死,欲知詳情,七日後戌時十裏坡化葉亭。”落款處沒有名字,畫著一枝嵌琥珀銀簪。

亦蕊頓時心亂如麻,癱進椅中,她喚進凝秋,問:”這封信是何人送來的?”

凝秋道:“近兩日,茗曦格格有些著涼,雲雁和彩娟都在奶娘房中陪著,奴婢在海定閣正殿招待各位主子娘娘、王公大臣派來慰問的宮女太監。信件一事,奴婢並不知曉。”亦蕊點點頭,每日都有各嬪妃嬪派宮人前來,或當麵或書信,打聽或慰問海定閣近況。

凝秋關切道:“福晉,信上說什麽?您臉色這麽差?”亦蕊將信塞到她手中,凝秋雖不知簪圖何意,但信內容已然足夠驚人,她凝神思慮了一會,說:“福晉,這事好生奇怪。一,若四阿哥未死,報信者可是大功一件。為何不報直接報給德妃,或惠榮二妃,反而遞到福晉處。二,既然報信人可以入宮送信,那又為何要約在宮外相見。最可疑的一點是,偷偷報信,不露身份。這封信來曆不明,九成是子虛烏有。”

亦蕊抬起亮晶晶的眸子,說:“那有一成是真的怎麽辦?”

凝秋不忍再打擊她,說:“那也得稟了德主子後再做打算,福晉可不能擅自出宮。”接著,她又軟下口氣說:“福晉放心,若四阿哥安然無恙,定會安然回到紫禁城的。”

亦蕊搖搖頭,茫然地看著遠方的屋簷,她最擔心的是胤禛落在銀簪現在的主人那裏,那該如何是好?

采鳳苑

“喂喂……”雲惠一臉笑意,“藥都喝完了,這勺還在我嘴裏呢!今個兒是怎麽了,已經三回了。”

亦蕊收回空泛的眼神,又想去勺湯藥,發現碗已經空了。她歎了口氣,端著藥碗放在幾上。

雲惠心疼道:“近來我已經好多了,倒是你,精神越來越不濟。都怪我,不但幫不上忙,還給你惹事,讓你花時間精力照顧我。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我也想通了,四阿哥若真的走了,活著的人還得活著。我還有你,還有茗曦不是。”二人近來親密,說話間也少了幾分虛偽的敬語。

亦蕊幽幽說:“若四阿哥沒死呢?”

“沒死?你說四阿哥沒死!”雲惠拽緊了亦蕊的胳膊。

亦蕊將信箋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雲惠扳著手指算道:“明天就是第七日了,您與德妃娘娘相商了嗎?派誰去化葉亭?”

亦蕊說:“信被隱密地送到明月樓,很明顯是那人不想張揚,並要我親自去。”

雲惠驚道:“不張揚?那你不打算請示娘娘,偷偷溜出宮?”

亦蕊不語。

雲惠拉過亦蕊的手,誠懇地說:“讓我去吧!你每日還要去向德妃請安的,海定閣上下大小事務也離不開你。”

亦蕊說:“那怎麽行,你傷勢剛剛有所好轉,血虛嚴重。在海定閣裏多走動都會頭昏,又怎能奔波?”

雲惠急道:“那怎麽辦,那怎麽辦?”

亦蕊安撫道:“其實今日來,就是想和妹妹商量此事。既有夫君的消息,無論是險是難,探了才得安心。我去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茗曦,尚自珍重,小心怡琳……”

這類似交待後事的話,雲惠聽來格外剌耳,連忙打斷亦蕊,道:“不,我不準你去。萬一是個陷阱,你去了會有危險!”

亦蕊說:“可是妹妹剛剛還在說要自己去。”

雲惠說:“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啊!就算是條死路,我的命是撿回來的,也不怕再丟了。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是要我才尋一次短見麽?”

兩個女人相對哭了一夜。

次日,明月樓傳出消息,亦蕊病倒了。經王院使望聞問切,診斷為操勞過度加上嚴重血虛,需要靜養。凝秋將亦蕊扶出屏風,打賞王院使後,亦蕊召集海定閣的奴才,宣布靜養期間,事務由凝秋代理,重要的事必須過問宋格格,而李福晉繼續禁足緋煙居。德妃聽聞亦蕊病倒,派人前來傳話,免了晨昏定省等規矩。

申時,一個小太監出現在神武門,手持出宮腰牌。侍衛驗過腰牌後,正待要放他出宮。隻聽“慢”一聲,庫庫爾露著淫笑出現了,他扳起那小太監的下巴,說:“咦,這不是小安子嗎?咱們又見麵了。”

無疑,被稱為小安子的太監便是亦蕊裝扮的。糟糕,怎麽在這個時候碰上這個色狼。亦蕊心裏害怕,推開他的手,自顧往宮外走。

沒想到,庫庫爾仍不放過她,說:“看這小太監緊張的模樣,拿不準夾帶了宮中的東西。不行,本官要搜身。”於是,不容亦蕊分說,拖起她便走。亦蕊拚命掙紮,哪能抵得過自小練武的庫庫爾。很快,亦蕊被帶到了神武門東長廡中一間小屋,如潮水一般湧進來的黑暗裹住了她全身,像狼一樣喘氣的男人呼吸傳到她耳朵中。亦蕊試圖打掉四周所有一切東西,在地上,摸著爬著,後退著,把自己逼進了一個角落,無路無退。男人的氣息越來越強烈,她甚至可以感到那冰冷的旗裝甲片摩擦到自己的腿部。終於,男人的身體像山一樣壓了下來,她無助地閉上了眼睛,嘴裏卻不放棄地喊叫著。許久,亦蕊發現壓在自己身上的身體沒有任何動靜,而且越來越冰冷僵硬。她用盡全力推開他,向屋外跑去,甚至不願回頭看一眼。

幸好還來得及趕在日落前出了宮,亦蕊雇了馬車,不問價錢,急急往十裏坡十裏坡趕去。

化葉亭,一道溪水涓涓流淌,新月可人的模樣映在水中。正值夏末,蛙聲大作,螢光點點。

亦蕊無心欣賞美麗的夜景,像是個冰人兒般,等待著不久後的苦果。若胤禛仍存活,她自是高興,就算死在伯堃手裏,又有何妨?反正,她早已有求死之心,一切,都讓她疲憊不堪了。

月上中天,亦蕊左顧右盼,終於,一條黑影向著化葉亭緩緩而來。

亦蕊屏住呼吸,待那黑衣人摘下鬥篷風帽時,露出了一張姣好麵容,那女子鶯聲說:“請問是亦蕊小姐嗎?”

亦蕊點點頭,那女子還是不放心,說:“請將信件給奴家一閱。”

還好將信箋隨身帶著,亦蕊趕忙掏出。那女子看了看信,又仔細打量了一番亦蕊,這才說:“請小姐跟我來。”

亦蕊忙問:“去哪兒?”

那女子戴好風帽,快步出亭,回頭嫵媚一笑:“怡紅院。”

天啦!那不是京城最大的妓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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