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吻手禮

第十九章吻手禮

第二天總務處卻沒有車輛派給她,原來這整件事情都是秘密進行,哪能堂而皇之派了政府的車去,但這並不意味著上麵沒有安排,下午四點,陳舜貞的司機已在院裏等候。

“哎!董小姐,我們又見麵了!”徐根寶邊說邊忙著替她開車門,語氣竟像是真心有些驚喜。

“是啊,徐師傅。”董知瑜微笑著說道。

“哎喲,董小姐還記得我一個司機姓什麽哩,” 徐根寶嘿嘿笑著,他喜歡跟這個漂亮的小老鄉聊天,“我原來以為要來接伍小姐的,這不,把您接到了!”

“聽說伍翻譯病了,我這是被臨時抓鬮來的。還有輛車一起嗎?”

“對,順安車局雇的,我們這就過去。”

一路開到順安車局,另一輛黑色的道奇車已經在等著,徐根寶領頭,一前一後往下關車站開去。

下關區一帶是玄武重要的交通樞紐地帶,彼時的下關火車站和長江碼頭由晦軍軍管,是當時的晦軍駐紮區,車剛駛過煤炭港,便看見一輛晦軍軍用卡車往下關大馬路開去,奇怪的是,車上載著的不是槍支糧草,不是晦國兵,而是十來個韜國女人。

董知瑜盯著那輛軍車看,淡擰秀眉,心裏疑惑重重。

“作死哦,又抓了批女人。”

“抓女人?”

“對啊,送到那邊幾棟房子裏去,讓小鬼子——哎呀說錯話了,董小姐當沒聽到,”徐根寶為自己的口誤一時嚇得不輕,“讓晦國兵消遣。”

董知瑜大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想起那次在董家大宅看到的一幕,“為什麽要抓韜國女人?不是有晦國女人在這裏嗎?”

“晦國女人?”徐根寶想了想,“哦,那些晦國娘兒們都是讓軍官消遣的,下頭小兵辣子哪有那個待遇,他們就抓了韜國女人,送到那邊去,抓的有的是那種女人,”徐根寶覺得跟一個姑娘家也不好說得太直接,“還有的,就是窮苦老百姓家的,淨作孽!”

“這年頭了,還幹這種事情!”董知瑜一邊有些吃驚,偽玄武政府都成立快一年了,居然還堂而皇之地允許晦國人幹這種事情,一邊自覺屈辱不堪,這抓的,可都是自己的姐妹、母親、姑姨……

“現在算好的了,前兩年屠城的時候董小姐在外地吧?那時候一個金女大就變成晦國人的妓院了,那個姓魏的美國的女校長,那可真是好人啊!晦國兵進城前美國領事館說了,給你最後機會,再不走我們也救不了你了!人家就是沒走,保護了多少玄武城女人!就這,晦國兵那時候夜裏都翻金女大牆頭進去找女人,他們知道啊,這牆頭裏麵都是花姑娘,抓著了女人,有些就地就……活醜!”

董知瑜不再作聲,載著韜國女人的卡車漸漸消失在視野中,她卻覺得,胸中那團怒火越燒越旺,仿佛要衝出這具無奈的形骸,衝出去,將五髒六腑、腳趾、頭發,將每個細胞的憤怒都燃得滋滋作響,從這輛渺小的車裏燎原開去。

到了火車站,卻已有商會的一輛轎車停在那裏,車裏坐著的是當時國立中央大學曆史係副主任顧荏羲,此人在品鑒古董上頗有幾把刷子,可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文化漢奸。

董知瑜和他打了個招呼,便再無話,一人一輛車,等待美國古董商的到來。

不一會兒便看見出站口柵門大開,裏麵陸陸續續走出來一些旅客,柵欄口的晦國兵依舊凶神惡煞地一一盤查,等到一行四、五個高鼻子藍眼睛的西洋人走了出來,晦國兵連同他們的狼狗都狂吠起來,直到這幾個洋人出示了所有該出示的東西,證明了自己不過是普通商人,這才放行。

董知瑜和顧荏羲這便上前,顧大教授一句洋文不會,本是主角,這會兒隻得靠邊站著,靠著董知瑜寒暄介紹。

這一行洋人皆是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穿著深深淺淺的黑色,唯有一個年輕小夥與眾不同,隻見他瘦高的個子,穿一身半長收腰的卡其色大衣,陪著淺棕色長過脖頸的頭發,竟十分俊逸,臉上沒有商人的精明,卻是掛著一副什麽都無所謂的笑容,甚至有些輕佻神色。

來人一一自我介紹,等到這個年輕人,他先是聳聳肩,一副“好吧,我本沒什麽重要的,但既然輪到我了就說一說吧”的樣子,接著便裂開嘴巴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董小姐,我叫馬修,很高興認識你。”說著,便不折不扣地躬下腰,將董知瑜的右手舉到唇邊,在離唇兩英寸處停下,作勢一吻。

董知瑜知道這是體麵人家的上等禮儀,正規的吻手禮,要求行禮者的嘴唇是不能真正觸到對方手背皮膚的,然而她隻是一個隨行翻譯,其他幾位男士不過端莊地與她握了握手,輪到這個男子,卻非要誇張地行吻手禮,不失輕佻,卻又輕佻得讓你挑不出什麽刺兒來,行禮過後,這自稱馬修的男子又對著董知瑜露齒一笑,濃眉一挑,眼中電波閃耀,董知瑜若不是見過些世麵,當真是要讓他強大的電流擊中了。

“也很高興認識你。”董知瑜下意識地將手放進口袋裏,在裏側蹭著手背那塊皮膚,雖然對方的唇沒有真正觸及那裏,卻仍是潔癖發作,擦幹淨了才舒服。

“馬修是我的侄子,他跟我們過來,不過是遊玩遊玩玄武城。”一旁那個叫約翰的古董商介紹道。

馬修聽到這裏,便又裂開嘴笑,衝著董知瑜眨了眨眼睛。

“希望馬修在這裏玩得愉快。”董知瑜簡潔扼要,說完便轉身引他們到那邊泊著的車前。

這一行五人,加上董知瑜和顧荏羲,一共七個人,三輛車,每輛後排坐兩人,董知瑜必是要和顧荏羲坐一輛車的,顧不會洋文,單獨和誰坐在一起都不適合,她思量著自己翻譯的身份應該坐前排,讓顧荏羲和隨便哪個洋人坐後排就行。

剛走到車邊,卻見馬修穩穩一個箭步,打開後座車門,“請。”

董知瑜愣了一愣,不好拒絕,說了聲謝謝便坐了進去,馬修關上門,繞到另一側,打開門,愣把自己安排著坐到了董知瑜身邊。

原來這馬修遊手好閑在韜國玩了這兩個月,漸漸已經感到無聊了,他本是一個出身富貴的浪蕩公子,來韜國除了遊山玩水吃吃喝喝,便是尋女人。上等人家的姑娘他很難接觸到,即便接觸了,對方也是拘謹得很,且讓七姑八姨保護得牢牢靠靠,無甚意思。酒色場所倒是有些看著入眼的女人,可她們頂多操著韜國口音說個“謝謝”、“美元”,再多便說不出什麽了,他馬修雖浪蕩,過於膚淺的交情他竟也不屑。今天看到了董知瑜,覺得雖不美豔,卻細致耐看,穿著打扮和其他韜國女人不同,對味兒得很,再一張口,那口美語標準得讓他震撼,頓時來了精神。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的“金女大”指的是當時的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徐根寶口中姓魏的美國女校長是明妮·魏特琳,很多人知道撰寫拉貝日記的德國義士約翰·拉貝,其實還有一部魏特琳日記。魏特琳女士當時毅然留在玄武留在金陵女大,奮力保護淪陷區的婦女兒童,用日記的形式記載了當時晦軍的變態罪行。1940年5月,也就是本篇故事開始前半年,魏特琳女士因為嚴重的抑鬱症被送回美國醫治,第二年5月,她選擇了自殺。在韜國的所見所聞讓她選擇用結束生命這種形式表達對上帝遺忘玄武的不滿,我猜。

我怎麽寫得這麽CCAV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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