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

第一章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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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看守所回到家裏,一陣不祥的預感又深深包圍著我。

我想起焗焗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月!真羨慕你,從小到大,你一直是那麽幸福,而我呢,連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是誰,隻有和奶奶相依為命。你說我這樣的人到底活著做什麽呀!讓我快死快托生吧,也許我的下一世,還能有幸福,可是,月,就因為我活得這麽苦,才會遇到你這麽好的朋友吧!所以,月,我又不想死了。我舍不得你這個朋友!”

那一刻,我眼睛裏閃爍著激動的淚花。可是,焗焗,我們對自己的人生又能了解多少呢?也許我們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我用鑰匙打開家門,我看到了眼前無比吃驚的一幕。

隻見客廳裏站著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一副鄉下人的打扮。他正揮舞著自己的手臂,旁若無人地,甚至有些激動地對我父母大吼著:“我要帶她走,我要把我女兒帶回家!”

他要帶走誰?誰是這瘋子的女兒?我看著父母尷尬的樣子,他們仿佛是在別人的家裏。誰讓我的父母如此難堪。誰敢欺負我的父母。他不想要命了!

我走過去,對著那個鄉下男人大聲喊著:“你是誰?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大吼大叫,你以為這是你的家麽?你要說話就好好說,否則你就給我滾出去!”

那個鄉下人突然發現了我的存在,他用眼睛打量了我三秒鍾,然後,露出奇異的眼神:“閨女,我是你爹!”

我走過去,狠狠抽他一記耳光。

“月!”爸爸衝過來,拉住了我的手。媽媽已經泣不成聲。

“月!”爸爸的話如五雷轟頂:“他真是你爸爸,你的親爸爸!”

我滿腹狐疑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臉上胡須摻雜。皮膚黝黑。衣衫不整。他是誰?這樣的鄉巴佬又怎會是我的父親。開什麽玩笑。可是,我的心向下沉,一直向下沉。不!不可能!淚水衝出我的眼眶。

“爸爸,你被他氣瘋了吧!難道我不是你的女兒麽?是你和媽媽辛辛苦苦把我養大,你不是我的爸爸又是誰?”

我神智不清地衝進自己的房間,摔上門,一頭栽倒在床上。我多麽希望這隻是我做過的一個夢,很多時候,我做過可怕的噩夢,我拚命喊叫著讓自己醒過來。可是,真的就醒了過來,一切根本沒發生過。我是多麽的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可是今天,發生在眼前的一切都不可能是一場噩夢。這對於我是永生的劫難,再也無法逃脫。

媽媽無數次輕輕扣動我的房門,她的心裏有多苦隻有她自己知道。可是,媽媽你不需要擔心,女兒是你的心頭肉,無論發生什麽,即便是天崩地裂,我也要和你們一起手握手肩並肩地去麵對。你們為女兒辛苦了半輩子,女兒不是白癡啊!

終於到了是該了斷的時候了。

我看著爸爸,媽媽,又看著我農村的父親。到此時我依舊無法相信這是事實。此時此刻,我的思緒又回到過去,記憶裏的點點滴滴又鮮活地浮現在我麵前。一片漠漠的水田邊,仿佛又響起了白鷺的鳴叫聲,爸爸牽著我的手跑啊,跑啊,跑啊!遠處那些木槿花隨風飄過來,飄過來。它們終於將我覆蓋。

“父親!”我僵硬地叫著一個給我生命的人:“你說那些貧困的日子,你無法養育幾個孩子,因此把我送給了我現在的爸爸媽媽,可是,父親,你難,我的爸爸媽媽難道就不難麽!請你回去吧!我不會跟你走的!感謝你給了我生命,可惜養育我的人不是你。也許你老了我會去看望你,但是,父親,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家庭!”

父親用幹澀的眼睛,無力地看著我,也許在他心裏我是個不孝的孩子。但是,養育我的爸爸媽媽對我的恩情是誰也無法替代的。我不能去傷害他們。經過這麽多年,我的生命與血液早已和他們融為一體,無法分割。

父親一步步離開我的視線,我的心就像小時侯淘氣撕破的一枕棉絮。二十多年前,他和母親生下了我,那時候,家裏發生過什麽,他要送走我?我的老家又是個什麽樣子?生我的母親又是個什麽樣子?

11

父親離開後的日子,我們家的飯桌上再也沒有見過從前的兩菜一湯。常常是饅頭和鹹菜。我親愛的爸爸媽媽,他們把省吃儉用攢下的錢,都給了我的父親。

“媽媽,為什麽你和爸爸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給了他們,你們沒有欠他什麽。”

“也許這樣做比較安心吧!月,當年你父親把你托付給我們之後,就失去了聯係。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尋找我們。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這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也不必計較什麽。我們也隻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錢沒有了可以再賺。”

母親的豁達感動著我。家裏又恢複了以往的快樂。看著爸爸媽媽不再年輕的麵孔,我的淚無聲滾落。

就在那個春天裏,麵對這所有的一切,我突然發現我是真的長大了。

一個月後,我通過朋友關係,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每天從容地上班下班,一切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每天下班回來,我會跑進廚房,幫媽媽做些事情,媽媽會幾次推我出去,怕弄髒了我的手。爸爸比以前更加關心我,噓寒問暖,常常讓我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覺得自己能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裏真是一種幸福。

可是,在外麵發生的一切,我從來不敢跟爸爸媽媽說起。即使失去工作的那一段時間,我照樣早出晚歸,生怕給他們造成負擔。我知道爸爸媽媽是多麽地疼愛我。

自從知道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以後,我更加深愛著他們。夜裏,常常在睡夢中哭醒,為不是他們的骨肉而難過。因為畢竟在遙遠的農村,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十月懷胎生下了我。我竟然如此渴望見到給我生命的人。

這種想法從來不敢跟別人提起,隻能埋在心裏。事實上,我也隻有焗焗一個能說知心話的朋友。每次去勞教所我都想告訴她,可是,看到她欲哭無淚的眼神,我真的有必要告訴她嗎?她知道了除了替我擔憂之外,還能有什麽用呢?

可是,我急需要一個傾訴的朋友。

春天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來了。

那個春天,我是那麽的感傷,那麽的情緒化,看到一隻鳥兒在喂剛孵化的小鳥,看到一個孩子喊著找媽媽,我也會無端地流著眼淚。

媽媽似乎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她開始四處托人為我介紹對象。可是我都沒有答應見麵。媽媽說:“小月,談場戀愛吧!媽媽不忍心看你孤獨!”

“我孤獨麽!媽媽,難道你能讀懂我的心。”

“孩子的心思逃不過母親的眼睛。”

我在心裏抱歉地對媽媽說:“媽媽,我能體諒你的愛,但我也有自己的擇偶標準,如果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人,女兒甘願一輩子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