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北京媒密
經過一夜大雨的衝洗,這座總像是蒙著一層灰的城市終於變得明亮而清澈,天空中藍的部分沒有一絲摻雜,白的部分也十分純粹,這樣養眼的景致,會讓那些對環境提出過質疑的人也暫時忘記了空氣汙染的存在,而那個冉冉升起的火球更是熱力四射,普照萬物,慷慨大度。
似乎自立秋以後,陽光就變得格外耀眼,毫不吝嗇地將強光芒送往地球,照得北半球的人們睜不開眼。
蘇姍也不例外,她剛從支離破碎的夢中醒過來,透過落地窗的強光就迫使她再度閉上了眼睛,顯然,昨夜入睡前,她忘記了拉上窗簾。半晌,她移過昏昏沉沉的腦袋,躲過最強的那束光,再度睜眼,看著慘白的屋頂,然後就有點茫茫然——這是哪兒?這不是她的臥室。
如果要通過衛星定位現在蘇姍所在的地理位置,環遊在外空的“衛星眼”會先找準地球的北半部,進而逐步精確定位:中國版圖—華北地區—北京—奧北—溫榆河畔—紫辰苑居住區—7棟的某間臥室內。
蘇姍閉眼,再睜眼,像一隻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的蟲子般緩緩地從床上爬起來,隨著移動,腿邊似乎有東西滾了起來,在蘇姍有反應之前,清脆的摔碎玻璃瓶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這聲響在寂靜的臥室內顯得尤為驚心。
下地,像竹節蟲一樣一節節地直起酸痛的身體,蘇姍揉揉眼睛,看了看發亮的地麵上新添的那些褐色的碎片,終於意識到,昨夜她居然喝了一整瓶的酒。
環顧四周,還被酒精俘虜、辨識度低的腦細胞終於活動了,蘇姍發現自己正身處老媽的房中,幾乎同時,伴隨著意識恢複,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蘇姍心口穿過,痛得她一下子抱緊了雙肩,可疼痛依舊,那些經年累月的傷痛卻並沒有因難以負荷而令痛苦的人得到緩解,反而遇弱愈強,變得強烈而灼熱,並且很快遍及全身。
生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敗筆。
你的出生就是個悲劇。
你怎麽不去給我死?
老媽的這些話從記憶深處襲來,迫得蘇姍不由得渾身哆嗦。
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連方忱都不留給我?
我為什麽要考慮你的感受?
這是昨夜她和老媽的最後對話,之後她跑出了方家,一路冒雨開車,並沒有回和媒體密友穀昕、羅津津合租的房子,而是直奔自己獨立前的家——紫辰苑,她想在那裏等老媽回來,她需要老媽給她一個解釋。
蘇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機,便跌跌撞撞地走到床頭櫃前,拿起手機查看,老媽並未回複她的短信,倒是有若幹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方忱。
方忱,以後該怎麽稱呼他,此刻的蘇姍沒有心情回電,她像個遊魂一般來到落地玻璃窗前,院子裏景致依舊,花木扶疏,小徑蜿蜒,遊泳池裏的水在日光下泛著盈盈的藍和點點的白。
驀地,池水形成的若幹發亮的光暈讓宿醉的人目眩神迷,意識恍惚。這一幕似曾相識,這一幕讓蘇姍呼吸緊促,所在的地方也仿佛頃刻間變換了時空,她已置身於法國南部小城豔陽下的海濱浴場。
那個療養院裏的老人,木然地看著她,眼神依舊放空,仿佛她如空氣般透明。在那片令人頭暈目眩的陽光下,她的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蘇乙。蘇乙的笑容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她笑著對蘇姍說——你不該存在幻想,你的出生完全沒必要,你本身就是個悲劇……
蘇姍的心再次抽搐了一下,抽搐得她五官幾乎移位,猛地,她轉過身子,跑向另一間臥室。
在前任嫂子孫婷的房間裏,蘇姍搜到了若幹藥片。她昨天夜裏就該在大雨中開車撞死,或者用整瓶酒送這些藥片下肚,她為什麽還要等老媽回家,為什麽還想聽老媽的解釋,為什麽還存在幻想?何況老媽根本懶得解釋,所以到現在都沒回來,難道她蘇姍的存在就是為了讓親人們拿來踐踏並嘲笑?
蘇姍將大把的藥片吞下去,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
樓下,小玉阿姨正在做清掃,看見狀若遊魂的蘇姍,隻是點點頭,並沒發現任何異常。蘇姍笑笑,她的存在就是這麽的微不足道。
接著,蘇姍出了屋門,來到遊泳池旁,她曾經在這裏徘徊過很多次,每當痛苦難抑的時候,她會跌入水中,在水中猙獰著糾結著,每到肺裏的氧氣消耗殆盡時,她才會在求生欲望的誘使下,浮出水麵,隻是這一次,她不會允許自己浮出水麵了,即便浮出,那也隻能是浮屍一具。
“你是不會知道的,我多麽的思念你,隨著時間流逝,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蘇姍的腦中響起了一部電影裏被遺棄小女孩的歌聲,還沒等她在心中唱完,她已經在水裏了……如果她的出生是個悲劇的話,那麽就終結這個悲劇吧!
火球的位置往天空的正中慢慢移動著,光芒更加刺目,更加讓人無所遁形,即便在水裏也一樣,何況水是透明的……
等方忱趕到紫辰苑時,他看到的場景,令他瞬間失去了呼吸,藍色的水中漂浮著白色的裙擺,蘇姍已如浮屍般靜浮著,方忱邊喊小玉阿姨去打急救電話,邊躍入水中……
蘇姍被推進急救室時,渾身濕透的方忱才感到胃部一陣陣的**。他明白,這一次,蘇姍徹底沒有了求生的意誌,雖然以前的蘇姍也玩過溺斃,但這一次是真的,如果在這世上,還有誰能讓蘇姍感到一絲溫暖,並重拾活著的信心的話,那麽一定是她的密友們。想到這裏,方忱給穀昕、李曉勉、羅津津分別發了短信,甚至讓羅津津通知了那個總在遊離狀態的薑愛……
走廊上的等待是漫長的,穀昕、羅津津和薑愛匆匆趕來,李曉勉因為在外地采訪而無法及時趕來。穀、羅、薑三人相依而坐,各懷心事,終於,借由蘇姍的自殺事件,這些心中自有委屈的人可以盡情的流淚,在流淚的同時也回避著方忱懇切的眼神,因為那個眼神讓她們忐忑不安。
我們這幾個人的友誼是從媒體圈開始,而整個媒體圈被人稱為最不靠譜的職業之一,那麽,我們的友誼靠譜嗎?我們能喚回蘇姍的求生意誌嗎?我們是蘇姍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嗎?兩個媒體麗人和一個媒體邊緣人心中並無答案。那我們究竟是怎樣開始的,似乎要回答這個問題,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