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遲陽 9
十月下旬,學校要舉行一年一度的田徑運動會。
小學的六年,段淨夕作為班長每年運動會都要負責班級的各項後勤工作,去年的運動會則在觀眾席上充當觀眾。也許是她在上學期體育課考800米時的表現過於搶眼,加上6班一個擅長中長跑的女生前幾天由於出水痘請假回家休養,課間體育委員找到她,希望她能參加女子800米的比賽。
段淨夕聽了體育委員的陳述後就點頭:“可以。”
體委大喜過望,小心地瞅了她一眼,又說:“那你再參加一下4×100米的比賽好不好?”
怕她不答應,體委又補上一句:“孫璐可能要下下個星期才能回來,我們班人不夠。”因為孫璐的突然生病,現在6班的女子接力項目非常缺人。
“可以。”
段淨夕思索了一秒,補道:“不過我短跑爆發力不是很好,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我們班的成績。”跟仰仗毅力的800米不同,100米短跑更依賴於選手的爆發力。
體委大手一擺,對她做了一個寬慰的表情:“絕對不會!隻要你能參加就行了!”
班長正在跟她後麵的女生聊天,此時也開玩笑地說:“就是!這叫全麵發展。”
段淨夕笑了笑,這完全不是她考慮的內容——也許是因為當過六年的班長,段淨夕發現自己身上還殘留著一點集體榮譽感。由於她在初一四次大考中都穩居年級第一,初二開學後,班主任便讓她擔任班上的學習委員,但也隻是一個頭銜,沒讓她分擔什麽班級日常事務。運動會她可以略盡綿力。
接下來一個多星期,每天下午放學後的半個多小時,段淨夕都在操場上練習800米和100米,星期六日則到臨海大道上練習。
下午她在跑道上練習100米。
隨著運動會臨近,學生們進行體育鍛煉的熱情也隨之高漲,操場上有不少學生都在練習田徑項目。
段淨夕在百米直道最外側那條跑道練習,不時有人從她身邊掠過。跑到終點後她重新走回起跑線,途中被剛從教工食堂吃飯回來的地理老師叫住。
地理老師27歲左右,是6班的英語老師的丈夫,因為這個緣故平日對6班的學生尤為親切。
老師等她走近後問道:“段淨夕,在跑步嗎?”
“是的,老師。”
地理老師想起剛才看到她時她正在往回走,又問:“你在練100米?”
段淨夕點點頭,答道:“800米和100米。”
“練得怎麽樣了?”
“800米還好,除了後麵有點累。100米就是臨陣磨磨槍。”100米是團體項目,發揮不好會影響整體。但是段淨夕也知道,短跑這種東西跟天賦有關,並非練幾天就能突飛猛進。她隻是盡力而已。
“來,老師找個人陪你練一練。”
老師將目光移向她身後,抬手招了招,“陸慎析,來!”剛好兩個得意門生都在。
段淨夕微微一怔,隨即轉頭。
陸慎析剛跑到跑道的環形區域,看到她俊臉略微浮現詫異,走過來跟老師打招呼:“老師好。”
他今天沒像往常一樣穿襯衫,而是穿了校服中的白色運動T恤和深藍色運動長褲,這使得他看上去不若穿襯衫時清雋銳氣,多了幾分隨意的陽光,格外清俊醒目。
段淨夕立時醒悟:原來他也在跑步。
她忽然想起,去年他似乎參加過運動會的一個中長跑項目,而且好像還拿了一個很不錯的名次。不知道他是不是參加了今年的運動會。
地理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熟諳:“剛好段淨夕也在練跑步,你陪她練一下100米,讓她找找感覺吧。”
全年級的學生都知道地理老師是一個標準體育迷,各項體育運動都很在行,放學後經常跟年級的男生一起踢球,跟男生們關係很好。
段淨夕剛想開口說“不用麻煩”,陸慎析已經點頭:“好的。”
地理老師在起跑線附近站好,給他們充當裁判。
段淨夕聽到號令率先衝了出去,他過了一瞬才邁出步子。
100米的距離不長也不短,在800米項目裏隻占了全程的1/8,還不到跑道的半圈,卻又仿佛很長。
風疾速從身邊掠了過去,耳邊所有聲音都聽不見了,段淨夕的視野裏隻剩下紅色的跑道和前方盡頭的白色圍牆。
她感覺到他跑得很輕鬆。他沒有盡全力,但是總是比她快了那麽一點點——就像是在引導她一樣。
最後他比她快了半個身到達終點。
段淨夕大口大口地喘氣,而他跑完100米後沒有什麽強烈的反應。
她原本想問他參加了運動會哪個項目,轉念又想,他跑什麽項目跟她又有什麽關係,便沒作聲。
兩人返回起跑點,地理老師半路迎了上來,“怎麽樣?再跑一次?”
段淨夕也想再跑一次,看清楚自己跟他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老師,再跑一次。”陸慎析開口。
剛才那一次賽跑段淨夕已經把爆發力用得差不多了,這次的速度自然無法跟剛才相提並論。這次他還是快了她半個身到達終點。
下午放學後,8班的教室隻有零零散散幾個學生。
陸慎析在講台上擦黑板。
一個男生在講台靠近窗戶的那一側用粉筆模擬投籃的動作,一邊問其他值日生:“你們有沒有覺得最近王老師突然變得很和藹可親?”
下麵一個女生從卷子抬起頭,“你現在才發現?前幾天語文課都在夢遊嗎?”
男生伸手接住往下落的粉筆,剛想說“我前幾天上課都在睡覺”,倏地定住目光望著窗外,無暇顧及語文老師的話題:“咦,那個是不是段淨夕?”
“哪裏?”
“在操場跑步的那個。下麵!”
6班、7班和8班的教室都在教學樓靠近操場的一側,能夠看到整個操場的情景。那個女生離開座位走到窗戶邊上,將跑道上的情景看了個一清二楚,“真的是段淨夕。”
操場上散落著不少學生,或在鍛煉或在嬉戲,說話聲和歡笑聲遠遠地傳了過來。段淨夕圍著跑道在安靜地慢跑。
陸慎析剛擦完黑板,放下黑板擦後望向操場,也在紅色跑道上看到了那抹藍白色的身影。
那個女生轉頭問陸慎析:“陸慎析,你不是參加了400米和1500米比賽嗎?不用下去跑步?”
陸慎析收回目光,拍去手上的粉筆塵,“等一下再去。”轉身走出教室。
從洗手間洗完手回來,陸慎析在教室前門停下腳步——這邊的角度雖然有點偏,也能看到大半個操場。
秋末的陽光從高樓後麵擦過,斜斜地打在校園裏,操場一半陷在高樓投射出的巨大陰影裏,一半落入亮金色的大網中。
草坪上彌漫的悠閑氛圍與教學樓的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陸慎析雙手撐到欄杆上,望向跑道上奔跑的人影。
天高雲闊,風不絕地吹著。她今天把水手服的上衣和運動服的深藍色長褲混到一起穿在身上,衣袂隨風飛揚。
跑道上有學生在追逐打鬧,她不時錯身避開,就這樣圍繞著光影交疊的跑道跑了一圈又一圈。
陸慎析靜靜地望著操場上的人,眸光深長。
夕陽的光線在操場上一點一點地移動著,風送來陣陣涼意,他將雙手交握,推遠視線,目光越過操場上空,望向遠處的大樓。
運動會定於星期六舉行,當天的學校教學樓顯得分外空曠靜謐,與此相反,操場上則是人聲鼎沸。
今天6班幾乎在所有參加的項目上都有所斬獲,得分在8個班中一直遙遙領先。
初二女子4×100米的小組賽和決賽都在早上舉行,6班在決賽中拿了第二名。女子800米的決賽被安排在下午舉行。
下午的決賽,段淨夕像過去測試一樣留了一點體力拚第二圈,快到終點時用盡全身力氣加快腳步,最終緊隨第一名選手第二個衝過終點。
班長和幾名學生在終點處等候結果,看到這裏都不禁臉露喜色——去年孫璐獲得了這個項目的第三名。
“辛苦了!辛苦了!喝點水。”班長馬上遞過一瓶水。
段淨夕的眼部供氧機能還在緩慢恢複中,視野有些模糊,整個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差點拿不穩班長遞過來的水,“謝謝。”
一旁的薑尚暉拿過水瓶,擰開蓋子又重新旋上,“現在先別喝,等一下再喝吧。”
“好。”
副班長的女生扶她到看台附近的一把椅子休息,對薑尚暉說:“我在這裏陪段淨夕,你去準備比賽吧。”薑尚暉一會還有比賽要參加。
薑尚暉看了她們一眼,將水遞過來,“那好,我走了。”
段淨夕的心髒負荷逐漸回歸平穩,沒剛才那麽難受了,接過水,向他點點頭,“加油。”
轉頭又對副班長說:“你去忙你的吧,我在這裏坐一會就好了。”
副班長也想看比賽,確定她一個人沒問題後跟薑尚暉一起走向檢錄處。
他們走開後不久,操場上響起一陣廣播:“下麵馬上要舉行的是男子1500米的比賽,請跑道上的同學回觀眾席坐好。”
剛才班長跟薑尚暉聊起1500米項目時,兩人說話間提到了陸慎析的名字。
段淨夕聽到廣播猶豫了一下,過了幾秒,望向跑道——她所處的位置跟跑道終點隔了幾十米,一抬頭就能看到1500米的起跑點。
1500米這個項目並不按年級分組,而是三個年級的參賽選手一起比賽。
二十幾名選手站在起跑線上,身高和體型各異,其中有穿田徑專用運動褲的,也有穿校服的,最後她的目光在一個穿白衣藍褲的身影停下。
隔得太遠,段淨夕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此刻很鎮定,絲毫不緊張。
下午的陽光熾熱耀眼,風從他身邊吹了過去。他身高腿長,目視前方,一邊活動手腳,遠遠看過去相當冷靜沉著。
比賽要開始了。
“呯”的一聲,發令槍響起的一瞬間,二十幾名參賽選手同時衝了出去。觀眾席上響起一陣陣不絕於耳的加油聲,與此同時主席台上的女生開始念學生寫的廣播稿子,更顯喧鬧。
段淨夕扭開純淨水的蓋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水。
選手們跑第二圈時,一朵膨脹的雲團從西邊的天空飄過來遮住了太陽,整個操場瞬間暗下來,變得陰涼。
當雲團移走時,陽光重新照耀整個操場,有幾名選手已經跑到了最後一圈。
從第二圈起,陸慎析就在隊伍前麵領跑,甩開了第二名的選手一大截。
時間在一秒又一秒中飛速流逝,終點越來越近,觀眾席上的呐喊助威聲也越來越響。
段淨夕握住手中的水盯著跑道,思緒隨風微微飄散。
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三米……
在全場觀眾的見證下,陸慎析毫無懸念地第一個衝過了終點。
都對初中不感興趣嗎?難道隻有我覺得這倆人一個竭力裝不熟、一個默默包容的很有意思?表麵的風平浪靜下卻是波濤洶湧。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