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四十六)
簡小從的畢業酒會進行到了很晚,和雷莎莎他們一起喝得有些多,她一路踉蹌回的宿舍。
在樓下的一顆大樹下,她收住腳步,突然不想上樓,便在路旁的水泥道上坐了下來。夏天的夜晚有蟲鳴聲,混合著她腦子裏的酒精,一齊在她耳邊上演一曲一曲奏鳴曲。她有些痛。
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麽,又猛地站起來,朝宿舍奔去。
速度太快,心太急,步子又太慌亂,讓她在樓梯上接連摔了好幾跤。
掏鑰匙開門又花了不少時間,她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進了屋,電腦一直開著,隻是退回到待機狀態,她猛地移了移鼠標,彈出電腦畫麵。文檔是空白的,她的眼前卻是滿滿的,滿腔滿腔的話,她卻敲不出一個字來。
她後悔自己喝了太多酒,失去了正常思維,可是,這一年多以來,她每天一封郵件,幾乎一天不差,今天,即便太晚,她也不想落下。
可是,敲不出字來。手根本不聽使喚,沒辦法鍵字如飛。
揉著發痛的太陽穴,她強行打出三個字,能代表千言萬語的三個字。終於放棄。
然後,她又一遍一遍的用鼠標複製,粘貼,複製,粘貼……
她的腦袋就癱在筆記本電腦旁,目光死死的盯著文檔裏被粘貼出的字,直到占據了整個頁麵,她還在粘貼。
每貼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
“我愛你。
我從未發現過自己有這樣的耐心,願意在每一個沒有人的夜隻想著你,想著你給我的,並不多的回憶。我沒有你那樣的畫筆,畫不出你的樣子,隻能在腦子裏模糊的勾畫著一些情景,騙自己幸福。
我愛你。
在原地一直這樣等著,等著你出現,幻想著每一個疑似的背影就是你,然後,每一天都在這樣的錯覺中渾渾噩噩。
你會回來嗎?會回來嗎?
不會,我知道。
我愛你。
我恨自己,把日子過得像是淩遲。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受這樣的煎熬。我曾經發了瘋的想著,或許我該認識新的人,或許我該開始新的生活。也許,你早已開始了你的新生。
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可以把任何一張臉看成你的,把任何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成你的,我沒有辦法去容納下一個人。
我愛你。
雷莎莎說,失戀是大傷,沒有創可貼可貼,隻有靠時間讓它自己結疤。我試過她的方法,每天都平淡度過,企圖用時間淡忘一切。可是,我想我大概是有神經病,每次快忘了的事情,我又強迫自己去想起,哪怕一個小細節都不願意放過。
我想,大概是我們可值得回憶的太少。以至於,我們每一次的爭吵,每一次的傷害,我都當做幸福來銘記。
這樣的我,要怎麽治好傷?”
一整頁的信,數不清重複的字樣。
簡小從點了發送。
關了電腦,再抬頭時,桌上又是一片濕跡。
一周後,簡小從接到通知。所有原來住在老教職工宿舍的新聘教職工都要按規定在三天後遷去新宿舍。簡小從有一萬個不願意,終是無法。那個周六的一大早,她端著溫熱的苦咖啡站在陽台上留戀這最後的景色。
錯眼間看到旁邊幾棟同樣是老職工宿舍的紅牆上刷滿了白漆。一詫之間,她的神色又恢複如常,大概,真是要離開了。
下午接到教務辦的電話,去領了自己的履曆表。
在教務辦門口模糊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心跳猛增,循聲回望時,卻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她幻聽幻視的經驗太多,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習慣在失望之後陷入更失望,隻是,失望對她來說已是平常。
轉身離去,她沒有看見身後那個遙望她的身影。
臨遷居的前一天晚上,簡小從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今天下午,大部分原來住在這裏的老師和輔導員都已經搬走了,隻有她一個人拖到了期限的最後一天,在這個夏日的傍晚,她發送完了郵件,又踱到陽台,夜空很黑很高,她這樣仰望著它,心裏總閃過一陣一陣的淒然。
搬離了這裏,大概……許多回憶也要隨之離去了。
她決定最後再爬一次沈自橫家的陽台。
事實上,她就是這麽做的。
猛地又看見前天早上看見的那幾棟被刷了白漆的紅牆,似乎被什麽大的幕布遮住了,簡小從看不見。
收回視線,她緩步走進沈自橫的宿舍,又緩緩走進房間……
她永遠也沒有想過,在那間黑暗裏很久的房間會看見光亮。
一如簡小從第一次在這房間裏看見沈自橫。
他的電腦開著,熒屏的光襯在他的臉上。
不同的是,他看著她和她看著他的目光已完全不同。
簡小從站在門口很久,一動不動。
她覺得自己心跳停止了,她覺得自己幻視到了一種可怕的極限。
可是,她不願意破壞這視覺,她想,她如果手裏有個遙控器,一定讓這畫麵永永遠遠定格。
她思念透了那雙注視著她的眼睛。
“過來。”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
簡小從自己在發抖,沒有聽出這聲音裏的顫抖。
可是,她卻不敢動。
她強迫自己相信,這是個夢,這是她有史以來做的最真實的夢。
沈自橫沒有等她,他剛看完她給他發的信。
他剛被挑起厚重的情緒,所以,他起身,他推開電腦,他大步走向她,他一把把她拉進懷裏。
然後,她終於感覺到了他的顫抖。
隻是,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抖得更厲害。
那一夜,他們在彼此身上發泄完所有的激情。
那一夜,他們都痛過,隻是,這樣的痛是絢爛的快樂,那些痕跡在第二天清晨紛紛成為兩人微笑的源泉。
沈自橫起床,抱起簡小從,一個輕盈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他道:“帶你去看一件東西。”
簡小從在他懷裏已經陷入無神狀態。
這樣真實的擁有感讓她一直覺得自己恍如夢中。
他抱她去了陽台,在陽台的一角,他站定,朝著不遠處幾個穿藍色製服的工人大聲喊道:“師傅,麻煩了。”
那幾位工人聽到聲音,紛紛點頭。
與此同時,沈自橫用腦袋推正簡小從的腦袋,她的視線落在那幾棟宿舍上,它們紛紛披上了藏青色的幕布。
她眼見著,那些工人一齊伸手拉下了幕布,三棟宿舍的整體牆麵上一下子露出三幅巨大的畫。
簡小從呆住了。
因為她看見的是自己的臉,不同的表情,都很喜悅。
沈自橫在她耳邊溫柔道:“放心,我用了透視學的知識,這畫從不同角度看是不同的內容。”
微微銜笑,沈自橫又道:“在我這裏是你的笑臉,在你那裏……會是另外的景。”
簡小從在他懷裏亂蹬,跳下來,迫不及待的樣子問:“真的?!”
沈自橫點點頭。
簡小從沒有多等一秒,三兩步爬到了自家陽台。她並沒有一下就看得很清楚,猛地瞥眼過去,簡小從還以為沈自橫騙她。但當下一秒她發現自己在自家陽台看到的畫麵和沈自橫家看到的不一樣後,她開始有些疑惑,又再度睜眼仔細打量。
畫麵是很多顏色的結合,最顯眼的是金黃色,那色彩與晨光接近,雖然不過是漆,在那麵被刷成了白色的牆上,這漆竟也光彩奪目。
她抬手擋了擋視線,那一錯眼,她倏然看到三棟樓麵上的三個字。
她不可置信的將手移下,捂住了嘴巴,終於確定那三個字不是她的錯覺,轉臉與沈自橫相望,她看見他滿臉的笑意。
那一刹,陽光仿佛隻照耀著他們兩個,又仿佛……是他們兩個正在散發著熾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