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這是一個平靜的清晨，和昨天明天沒什麽兩樣，太陽照常從東方升起，我爬起來的時候聽到屋外有嘰嘰喳喳的鳥鳴，生機盎然。宮女們進來幫我疊好被子，我拿起桌上的鳳仙花汁小心塗著左手指甲，未了又叫了人幫我塗右手，順口問了句：“青珊呢？”
宮女一直低著頭，細心用絹布擦拭染上我手指的紅色花汁，“青珊姑娘昨夜身體不適，很早便歇下了。今早奴婢敲門，她沒有應。”
手顫，食指盡染鮮紅。宮女跪在地上磕頭，我的目光越過她的烏髻，縮在窗外一株已經失去香雪的梨樹上，不知不覺渙散。霍然起身，衝向青珊的屋子。
一扇門，生死兩重天。宮女在我身後尖叫，驚飛了院裏早起的鳥兒。我像被人抽幹了全身力氣，虛弱倒地，眼前隻剩半空中晃動的紅色繡花鞋.....三尺白綾，一縷香魂已隨風散.....
“......奴婢......好像有了......”
“.......什麽？！......你確定？”
“.....奴婢不想要.....不要......”
“不要？不要.......好......不要......我去想辦法......我去弄藥......”
“格格.....奴婢將來想做您的陪嫁丫鬟.....您會不會嫌奴婢不幹淨......”
“不會！不會！我就等著那一天，咱們一起出宮，你做我的伴娘......你知道嗎？在西方，隻有最好的姐妹才能做伴娘.....”
“奴婢那天看見十四爺在橋上......眼睛都紅了......十四爺是真疼格格......奴婢以後要嫁十四爺那樣的男人......”
“......會的......一定會的......”
音容猶在，讓我如何接受玉殞成實。我能幫你的，我一定幫你的，為什麽不給我一個機會，給自己一條生路？
兩個太監走進來，把人從房梁放下來，裹一卷草席。我止不住仰天悲慟，這算什麽？就算是我家的狗死了也用棉毯包著啊。從地上爬起來，哭喊著扯走她身上的席子，太監公公跪了一地，沒人敢上前攔我。可我使不上勁，我扯不掉，指甲斷了，一滴一滴往下淌血，不及我心裏一分痛。
“她沒死......誰讓你們用席子把她包起來......她的手這麽冷......你！去把我的蠶絲被拿來！她隻是睡著了.......她還要跟我出去扮小道士......她還要做我的陪嫁丫鬟......不準你們碰她.....”
“青珊......青青.......你怎麽舍得......你不是說要嫁十四爺那樣的......快起來......我知道你喜歡我哥......你起來我就讓我哥娶你.....好不好？......你快起來.......”
“......我知道你睡著了......你隻是睡著了......傻丫頭......有什麽大不了的......沒什麽大不了的......睡一覺......睡一覺就沒事了......”
痛到無法呼吸，跪坐在地上抽泣著快要暈厥，有人上前拉我，我動不了。閉上眼睛緊咬嘴唇，直到口腔傳來血腥味兒。
“星兒......放手吧......”有人從背後摟緊我抽搐的身體，我張開眼睛，無意識地盯著屋上的房梁，淚水在下巴匯集，最後凝結成珠，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劃出一道道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怎麽辦......我捂不熱她的手......”
我病了，燒得不省人事。一會兒縮在被子裏冷的發顫，一會兒熱得嘴裏要噴火。睜不開眼睛也睡不實，迷迷糊糊有人給我灌藥，灌什麽吐什麽，最後連膽汁也吐光了趴在床上胃一抽一抽。我開始哭，開始鬧，開始不合作，踢被子，不喝藥，不吃東西。我要媽媽，她是醫科大學教授，她會喂我吃嗎丁啉，她會給我打退燒針，她會給我按摩穴道，她會給我熬皮蛋瘦肉粥。我誰也不要，我隻要我媽！
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隻溫柔的手開始撫摸我的後背，一個慈愛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輕聲哄：“寶寶乖，寶寶安心睡......”我想我媽終於下班回家了，我應該死不了了，心裏奇怪她怎麽又換香水牌子了？？這老妖怪......不管了，我累了，於是安心地扯著我媽的衣襟，沉沉睡去。
夢裏又回到小時候，老媽抱著我遊玄武湖，老爸拿出海鷗牌相機不停拍照，“容容看爸爸，笑一個。”
“媽媽，媽媽，我臉都笑抽了......”穿公主裙的我鬱悶地指著老爸。
“寶寶啊~誰讓你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啊，將來找老公隻怕你爸爸都要吃醋哦~~”我的辣媽打一把陽傘站在老爸身邊。
“是哦~~容容是咱們家的公主哦~爸爸媽媽最愛容容！”老爸對我伸出大拇指。
我驕傲地笑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童鞋，嘿嘿~~
可是，笑著笑著，老爸老媽突然都不見了......偌大的玄武湖公園裏到處都是抱小孩的夫妻，可就是沒有我的父母，我急了，大聲喊：“爸爸，媽媽~”所有的人都幸福地笑著，隻有我一個淚流滿麵，找不到爸媽......
“媽媽......爸爸......”夢裏有什麽讓我如此痛心，緩緩睜開雙眼，枕頭竟然濕了......
“嗯~~”嚶嚀了一聲，有人衝到身邊，扶起我，我無意識地喚了一句：“青珊，我口渴.....”
那人手臂一僵，隨即將一碗茶遞到我嘴邊。閉上眼睛牛飲一通，感覺喉嚨的火滅了倒頭又睡。
再次醒來已是兩天後......
嘴巴好苦，頭好痛，渾身無力，新來的宮女幫我梳妝，我透過銅鏡看她被冷汗沾濕的鬢角，不由又想起青珊.....她從跟我的第一天起就沒怕過我。
那宮女見我出神地盯著她，嚇得掉了梳子跪在地上。我十分驚訝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臉色憔悴了，黑眼圈重了，人瘦了......
“我的樣子很嚇人嗎？”
“格格恕罪......奴婢重新梳......”
“挺好的，為什麽要重新梳？”我蹙眉，準備扶起她。
“怎麽起來了？衣服也不多穿點。”身後響起胤禎的聲音？
回頭，望入一雙微怒的眼睛，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被他橫抱起來，走向床榻。
“你.....你.....”我臉紅，他怎麽能當著丫鬟的麵......
把我塞進被子，他衝那個宮女罵道：“格格病剛有起色，你怎麽能讓她穿著中衣在外麵吹風？！若是反複了，你背得起這個罪嗎？！沒用的奴才，還不快端藥來！”
我扯住他的衣服，多大事兒啊？至於嗎？“你怎麽來了？”
“......給老佛爺請安.....順便來看看你......”他替我掖好被子，手搭上我的額頭，“退燒了......”
原來隻是“順便”來看看我......
“......我......青珊她......”我想問青珊的事情，可那宮女什麽也不說。
“棺木已經移交給她家裏人了，你放心養病吧。”
“那.......皇阿瑪.....”
“......皇阿瑪囑咐厚葬的.....”胤禎垂下眼，若有所思。
“哦......”
“怎麽又哭了......”他的拇指劃過我的臉，替我擦幹眼淚。
“.......十四爺.....藥......”那宮女端著托盤進來，跪在地上，我看見碗裏的藥抖得厲害......
“你喝藥吧......這兩天好生養著......”
“.....好”
胤禎起身離開，宮女也跟著長長籲了口氣。我討厭這種感覺，若是青珊在......一定會告訴我發生什麽了......青珊......
“格格，喝藥吧.....”
端起藥，捏住鼻子，一口懣了。碗已經放回托盤，那宮女卻還像看鬼一樣盯著我。
“怎麽了？”這傻不拉幾的宮女哪兒來的？怎麽瞅著就是不爽呢？
“沒....沒什麽......您前陣子喝藥......可不是這樣的......”
能怎樣？我從小就是乖寶寶，吃藥不知道多乖......真是，腦袋秀逗了！
等我病好了重現江湖，所有人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一樣，沒有人在我麵前提“青珊”，她生前的屋子也被封了，上麵還貼上黃色的符。我有意無意總是想從身邊人嘴裏探出點什麽，直到有一天，她受不了了，直接跪在地上告訴我：“皇上口諭，任何人不許再提此事......”
後來凝雪偷偷告訴我：我重病期間，滿嘴胡言，差點歸西，薩滿法師說我被怨靈纏身，康熙命人在慈寧宮做了一場大法事，老佛爺也被此事鬧得身心疲憊......太子在乾清宮外跪了一夜，索額圖入宮求情，聖顏大怒。更諷刺的是，沒多久，他被康熙以“議論國事，結黨妄行”的罪名鎖拿。我聽罷嗤笑，敢情我就成一導火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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