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天已經全黑了，官道上靜得有些可怕。無風無月，我和青珊快步往慈寧宮趕。天空偶爾飛過的鳥雀，留給沉默的皇城幾聲“咕咕”鳴啼，除此之外，隻剩下我的花盆底在青磚上踏出的整齊清脆。
我不喜歡在黑夜留連於皇宮內院，那種先看見發著熒光的燈籠在遠處半空搖搖晃晃，待燈籠飄進了才能看清楚來人的詭異感覺，每一次都讓我心跳加速。生怕走近一看，原地隻剩下搖蕩在半空沒有人提的鬼魅明紗宮燈。
沿途碰到幾個神色匆匆的太監宮女，他們看見我，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像機器人一樣跪地請安，隨後又匆匆離去......我心裏緊得很，總覺得今晚要出點什麽事兒，於是也顧不得禮數，拉著青珊跑起來。
耳邊隻剩下腳底的跑步聲，一聲聲雜亂無章，亦如我此刻六神無主的心情。剛過了太極殿，從東邊突然傳來女人的一聲淒厲慘叫。我手下抓緊，停下來與青珊對視一眼，驚悚地看向東六宮。然而，除了混沌的黑暗，我什麽也看不見。
“快走。”低聲喊回青珊的目光。不該看的不能看，不該聽的裝作沒有聽到，青珊嚇白的臉狂冒冷汗，一聲不吭隨著我繼續朝慈寧宮跑。
誰知剛過了養心殿，一個黑影突地竄出來，重重地撞在我身上。青珊本就在我身後，嚇得驚呼一聲，生生退後兩步。我腳下一慌，踩著的花盆底重重地拐了一下，疼得跌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用手捂捂，就被一雙有骨感的手強行拽起來，頸脖被人從後麵禁錮，一支尖頭簪子瞬間抵上我跳動的血脈。我心裏一突，完了......
“格格......”青珊在一旁驚得雙目圓睜，我還沒來得及製止她尖叫，不遠處就已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與急促的對話“在這邊，在這邊......”
十幾個侍衛一擁而上，把我們包圍在牆角，熊熊的火把讓本就悶熱的夜晚更添火燥，燒得人熱血沸騰。
“大膽刺客，還不快放開格格！”為首的侍衛手拿大刀，跳動的火焰映襯著他剛毅的臉部曲線，此刻卻有些猙獰。
“我不是刺客，我不是刺客，不要抓我，不要抓我.....”身後傳來女人的尖銳叫喊，她不停地把我向後拽，駕在我脖子上顫抖的發簪透露著主人幾欲崩潰的神經。
我被她拖得朝後仰，腳踝的刺痛讓我的身體向下滑。她察覺我的異樣，箍在脖子上的手臂又緊了緊，發了狂地在我耳邊喊叫：“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我不是刺客，我不是刺客！”越來越多的侍衛擁上來，這個女人今天是逃不掉了......你TM要搞玉石俱焚，何必搭上我做替死鬼？！點背啊！
“姑娘，你冷靜點......”我站著一動不敢動，危難關頭隻能靠自救。“你......你有什麽話，隻管告訴我......我替你轉告皇上.....”見她似乎安靜了些，我衝著周圍的侍衛大喊“你們......通通給我放下手裏的武器，快放下！”
武夫們麵麵相覷，雖然猶豫，但最後都收了刀劍。
“姑娘，你看......他們都收了武器，你別慌，有什麽事兒，和我說......”
“.......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他（她）不會放過我......我死定了......”我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從她混亂的話語中體會她此刻絕望無助的心情，他（她）是誰？垂死的人總要給自己抓一條救命的稻草，問題是我並不想同她一起淹入水中。
“姑娘.......並不是我貪生怕死，隻是......你今天若傷了我，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了.......想想你的阿瑪跟額娘......誅殺皇室可是要禍及九族的啊......”
短暫的對峙，耳邊傳來她低聲的咄泣，鼻尖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沉香味，我腦中尚還殘存的一絲理智飛速運轉，誰愛用沉香？
“我不想死.....不想死......”她的身體緊貼著我的後背，正劇烈地抖動著。
周圍的侍衛見她情緒十分不穩定，怕她傷了我，也不敢妄自出擊，都神思各異地計算著最佳時機。
“有我在，沒人會傷害你......我會幫你的。”隻能先緩緩，看能不能取得她的信任了。
“格格......請格格替奴婢做主！”她終於收了手中的簪子，旋身跪到我麵前磕頭。早已侯了多時的侍衛立馬將她壓在地上五花大綁。我一個踉蹌，青珊急急過來扶住我，這才看清她的廬山真麵目。
看穿著應該是個宮女，隻是衣衫襤褸，發髻散亂，掛滿淚水的臉上，嘴角還帶著淤青，我怎麽覺著，她現在的造型好像被人......
侍衛們上前欲將她帶走，她卻趴在地上扯住我的袍子不肯鬆手，嘴裏直哭喊：“格格替奴婢做主......”一個侍衛上前準備踩她的手，我大吼一聲：“住手！”製止了來人的動作。青珊緊了緊我的手，對我搖搖頭，我知道她在暗示我不要多管閑事。
沒錯，我有一萬個理由不去管這破事兒，把她送交宗人府自然會有人查個水落石出.....
可是，“你......是哪個宮的？為何深夜出現在此？”我始終做不到無動於衷。
她抬起滿目瘡痍的臉，一雙哭腫的眼睛惶恐不安“回格格，奴婢，奴婢是......”
“嗖”的一聲，緊接著是利器插入厚實的聲音，我被震得一抖，盯著她欲迸出的眼球，身體直直摔在我腳邊，背上插著半截箭羽.......
“......是誰？......是誰殺了她？”我驚魂未定，卻也惱羞成怒。為什麽要殺死她？人命就如此輕賤嗎？為什麽不讓她開口？
人群中走出一個穿九蟒四爪的侍衛，他清秀的臉龐此時正微怒地看著我，手中拿著一隻樺皮弓。
我愣住，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最後忍不住冷笑......真是個失敗的妹妹啊，連自己親哥做了一等侍衛都不知道......走到他麵前，盯著他無波的雙眼 “為什麽？”
心裏已經怒海翻騰，誰準你進宮的？為什麽？為什麽不知會我一聲，不和我商量就這麽進來了？居然還做了一等侍衛.....哈！咱們完顏家的這回真是身家性命全都係在乾清宮了！我直直地站在他麵前，忘了腳踝的疼痛。你是進來看我有多狼狽無能的嗎？你是進來看我是怎麽連自己也保護不了的嗎？
“我和你說過的，你全忘了嗎？”他的話像錘子一樣砸在我心上，我頓時無言以對，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皇上駕到。”從人群後麵傳來的靜鞭聲，讓本就安靜的人群更加肅穆。
我打了個激靈，慌亂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康熙走進來，大概看了看周圍的狀況，一個箭步跨到我麵前。劈頭就罵：“你說，一個格格，為何深夜在外麵閑逛？！”
“回皇阿瑪......兒臣剛剛與八哥他們去乾西五所看.......”舌頭好像打結了，每一個字都帶著顫音，我想今晚是在劫難逃了。
“乾西五所解禁了嗎？”他的語調恢複了平靜，可我知道，那是暴風雨來臨的預兆。
“沒有......”
“是太後讓你去的嗎？”
“不是......”
“朕看就是朕太寵你了，如今也學著恃寵而驕了！”果然瞬間變臉，整條管道都能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皇阿瑪息怒.....兒臣知錯了。”我已經無話可說......
“來人呐，把這個狗奴才拖出去打三十板子！主子犯渾了，做奴才的也跟著胡鬧嗎？”他暴跳如雷，氣得發顫的手指向青珊。
青珊虛癱在地上，連求饒的力氣也沒有了。幾個太監上前架起她就往外拖。
“皇阿瑪息怒，今天的一切都是兒臣所為，與青珊無關，請皇阿瑪饒了她吧......兒臣願意接受懲罰，請皇阿瑪饒了她吧。”我急了，跪在地上狂磕頭，怎麽能讓她替我受罰。
“你以為朕不會打你嗎？”康熙的雙眼眯成一條縫，我忽然覺得那裏麵泛著的危險光芒，竟然與太子一摸一樣。
“皇阿瑪息怒，青珊與兒臣情同姐妹，當初更是為了救兒臣性命挺身而出，今日之事都怪兒臣一時衝動.....求皇阿瑪不要怪罪他人......”木杖打在青珊身上發出的悶響聲，讓我的胸腹緊得疼痛。我怕，怕得要死，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放肆！你在怪朕賞罰不明嗎？你是在罵朕昏庸嗎？朕真是太寵你了！來人，攏月格格目無法紀，以下犯上，掌手三十！”
兩個嬤嬤不由分說將我壓在地上，我伸出手，十公分寬的木尺劈裏啪啦朝我手掌心襲來。那一刻，我看見卓理眼中的心痛與隱忍。死咬著嘴唇別過臉，眼淚不受控製奪眶而出，對不起，我又讓你失望了......
“你們幾個，把格格和這個奴才帶回慈寧宮，沒有朕的命令，不準踏出慈寧宮半步！任何人不準探視！”這句話愣是被他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咬出來的。我還能怪誰，自作孽，不可活！
大腦已經短路，是怎麽被人帶回慈寧宮的都不知道。我不停地對自己說：“冷靜，冷靜.....”可是腦子裏一片混亂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了。晚上發生的一切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眼前一閃而過，可是我無從反應，什麽也抓不住。直到太醫用藥酒給我紅腫泛血的手掌消毒時，我才從劇痛中清醒過來。隻是那一刻瞬間閃入我腦中的竟是：康熙身上沒有沉香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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